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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信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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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了朝会,朝臣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只是路过顾南越时纷纷侧目,恨不得从眼中射出无数利刃,狠狠地扎在他身上。
“阿越..”沈昱庭有些担心,顾南越此举大概是将朝臣得罪了个遍,以后他的处境怕是更难了。
顾南越却毫不在意地提起嘴角:“战事紧急,粮饷本就短缺,我说的也是事实,他们能奈我何?平日里口口声声为朝廷鞠躬尽瘁,我自是要给他们一个机会。”
说着,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你还记得当初沈叔打了胜仗回来,他们是怎么说的么?”
“‘兵骄则逐帅,帅强则叛上’,边功不宜重赏,这些你还记得么?他们借此打压武将,缩减军需,沈家赫赫战功,都被他们说得一文不值!他们稳坐庙堂,在京城歌舞升平,高谈阔论,根本不会想起,是谁在战场上替他们浴血奋战,守得一朝太平!”
“阿昱,他们根本就不值得!”看着沈昱庭这一身的伤,又想起沈昀惨遭毒手的那一幕,顾南越忽然有些喘不上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薛进是刽子手,但这些朝臣的冷眼旁观,心照不宣地打压和落井下石,一点也不无辜。
在顾南越的心里,这些人根本不值得阿昱在战场上豁出性命。
“阿越..”沈昱庭急忙扶住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慰,语气温和又坚定:“没事了,没事..”
“你可还记得读书时,先生教的那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非圣人,做不到这全部,但总想着,起码要为往后的百年太平尽力一试。”他生于武将世家,从小到大,来自文官们的敌意他怎么可能不清楚,可是,他们世世代代守护的,不过是“太平”二字。
初升的朝阳毫无顾忌地倾洒下来,照在沈昱庭坚定的眼神里,格外的耀眼。
而对于这个回答,顾南越似乎早有预料,纵然他有千百个不愿,也知道这场仗非打不可,不过他可不管什么万世基业,他只要沈昱庭好好活着。
两人对视许久,终是顾南越败下阵来,他苦笑一声,用力握了一下沈昱庭的手,似是承诺般,郑重地说了声:“好。”
沈昱庭的神情一松,终于勾起嘴角,没等他开口,忽然从殿后传来一声:“好,说得好。”
他们二人回头一看,立即躬身行礼:“苏相。”
苏慎走到他们跟前将人扶起,上下打量着沈昱庭:“你就是沈家的小将军?”
“正是在下。”
苏慎的眼神复杂,有赞赏,有期许,似乎还有些愧疚和无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多少读书人以这四句为毕生理想,可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问心无愧。”他长叹一声:“今日你们却做到了,我大周朝后继有人啊!”
沈昱庭谦逊地行礼:“下官不敢当。”
苏相摆摆手:“老夫已经向陛下辞官,往后的太平盛世,就仰仗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顾南越皱了皱眉,隐隐有些不情愿,太平盛世,岂是只靠他们便能如愿以偿的,朝堂争斗不休,何时才能群而不党?况且战场凶险,他可不愿沈昱庭去冒险拼死。
他只愿沈家和他的外祖家能沉冤昭雪,愿沈昱庭能好好活着。
“如此重任,下官承受不起,今日种种,也有我的私心..”
苏相似是看出他的意图,于是打断他的话,弯弯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当下种种,留与后人评说吧。”
若说私心,他又怎么没有,今日朝堂之上,当着众人的面捐出家产,一则确实为解燃眉之急,二则,他也想弥补当初打压武官时置身事外的愧疚。
当年四海初定,制约武官也是吸取前朝的教训,顺势而为,可谁又能想到,事情会越来越不受控制,这么多年来,文官地位水涨船高,武官的身份却急转直下,一味的压制,竟到了如今无人可用的地步。
苏相长叹一声,然后笑着拍拍他们二人的肩膀,心中似有千言万语,然而他转身之际却连连摆手:“走了,走了。”
沈顾二人在身后肃敬地行礼:“恭送苏相。”
沈昱庭看着苏相的背影渐行渐远,忽然皱眉问道:“方才你主动请缨押送粮草,是不是担心有人从中作梗?”
顾南越看着前面空荡荡的宫殿,嘴角似有一丝讽刺:“他们可信么?”粮草对于一场战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许多战事因为断粮而不得不宣告失败,而这其中,又有多少是人祸?
“那..筹措粮草的事是不是有麻烦?”户部现下可调用的,只有区区十万石,这个数目对于一场未知的战争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即使朝臣们都表示会捐粮捐钱,可看他们的态度,怕不会如预期般顺利。若真的在战时断了粮,那就真的不战而败了。
顾南越轻轻一笑,眼神似有令人安定的力量:“你放心,万事有我。”他当年考科举,或许就是为了如今这一刻,断不会再让沈昱庭在战场拼杀时还有后顾之忧。
沈昱庭点点头:“那我先回去准备,下午就要启程了。”
“好,你先回去,过了午时我去找你,户部还有点事需要处理。”
“嗯。”沈昱庭不疑有他,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顾南越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口,这才转身离开太极殿,朝着与六部衙门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诏狱。
不过一夜的工夫,这里的血腥味比昨日更甚,站在门口便能听到里面撕心裂肺的痛呼此起彼伏。
顾南越皱着眉,暗道庆王的动作果然快。
他强忍着不适正要往里走,却被门口的守卫拦住。
“大人,庆王有令,即日起任何人不得探视。”
顾南越似是早有预料,被拦在外面倒也不恼:“里面是谁在审?”
“是江大人和王..”守卫话没说完,便见江夏皱着眉从里面出来,于是立刻闭了嘴。
顾南越装作没听见,故作惊讶地与江夏打招呼:“江侍卫?”
“顾大人?”
顾南越笑得一团和气,直言道:“我想问薛进几句话,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江夏没有立刻答复,眼神却有一瞬的慌乱,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中间挪了挪,似是想要掩盖什么。
正在这时,里面传来一阵尖利却又诡异的笑声,这是..薛进的声音?!不过很快里面便没了动静,紧接着是急匆匆的脚步声,临近门口又突然停下了。
顾南越趁机往里一瞥,恰好看到一角紫色衣袍,这是三品官员以上才能有的服制,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暗道:王佑圭,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两日前,王佑圭与薛进还称得上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他们虽各为其主,背后却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今薛进一朝沦为阶下囚,王佑圭是不可能再让他有开口机会的。
江夏察觉身后动静,及时清了清嗓子,开口劝道:“大人恕罪,里面这些人都是谋逆重犯,殿下有令,与其来往的人也要严加审问,所以您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顾南越了然一笑,从善如流:“既如此,那我就不去了,告辞。”
“大人慢走。”江夏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他不清楚顾南越究竟做了什么事,居然让庆王和王家防他至此,或许就是王大人常说的,朝堂之中,本就没有永远的朋友。
他看着顾南越的背影走远,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才转身回了诏狱,里面的一切皆以收拾妥当,薛进已经不能再开口了。
王佑圭这才从墙后走出来,朝着外面看了看:“顾南越可有说什么?”
江夏看着王佑圭,忽然有一瞬间的失神,明明看上去如此儒雅文气的一个人,做起事来却是这般心狠手辣,一点余地也不留。
“嗯?”
江夏急忙回神,如实回道:“顾大人说想问薛进几句话,被属下拦住了。”
“他没有为难你?”
“没有。”
王佑圭点点头,往外走了两步之后忽又停下,背着手同江夏交代:“你是从王家出去的,记住,只有我们王家,才是庆王最值得信任的。”
“是,属下记住了。”
“陛下派了老夫监军,在我去幽州这期间,你多替殿下和娘娘看着点。”
“是,属下明白。”
顾南越从诏狱出来,却没有看上去那般云淡风轻,深邃的眼睛里迸出一丝寒意,丝毫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脚步反而越来越快。
他本意是想让薛进认罪,向陛下说出潭洲城的真相,还沈家清白,可谁知,王佑圭的动作快他一步。
而这也恰恰证明,王佑圭并非无辜。
此时此刻,他能想到的证人,便只有薛进身边那个内侍,罗勇。
罗勇没有直接参与谋反,这会儿应该还在宫里。
临近晌午下衙,顾南越不可避免地与六部衙门里的人碰上了,只是那些人不约而同地将脸扭到一边,故意视而不见,无意中却给他让出一条顺畅的路来。
顾南越心如明镜,却丝毫不在乎,他逆着人流,穿过一道道宫门,终于来到内侍们的居所,然而不远处列队的守卫却让他心头一紧。
莫不是来晚了?可那些人穿的公服不像是兵部的,倒像是大理寺的。
此时,一个绯红官服的身影面无表情地迎面走来,正是大理寺卿,徐彦。
顾南越皱着眉:怎么大理寺也掺和进来了?
他们二人平素没有交集,顾南越本以为徐彦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对他视而不见,于是自顾自地往前走,谁知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徐彦突然低声开口:“顾大人。”
“你要找的人在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