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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风波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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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朝堂议事,你来我往,没有三五个回合根本就不会有结果,可一旦两方人达成莫名的一致,事情就会出乎寻常的顺利。
早上议事,不到午时,沈昱庭便被绑着带到了宫里。
顾南越得到消息时,事情已然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他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飞快地往太极殿方向跑去。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他远远地瞧见,太极殿前右侧的石砖上,一个挺拔的身影的跪在那里,宫人手里的长鞭高高举起,又重重地落下,沈昱庭背后的血痕清晰可见。
“住手!”伴随着一声怒喝,顾南越飞身上前,反手握住长鞭,抬脚便要踹向行刑的宫人。
“阿越,不要!”沈昱庭及时地出声制止,皱着眉朝顾南越摇了摇头。
“顾南越!”薛进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双手背后气势逼人:“皇宫大内,你敢无故伤人?难道想造反不成?!”
顾南越将鞭子一甩,怒道:“你以权谋私,杀害朝廷忠臣良将!究竟是谁想谋反?!”
薛进冷笑一声:“忠臣?良将?沈昱庭居丧宴饮,又流连于新街太平坊,如此不忠不孝,怎能称作忠臣良将?若你说的是沈昀,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们把剑指向了自己人。”
“薛进!”一声怒喝如同晴空惊雷,让台阶上的人都胆颤心惊。
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多人护着,然而面对盛怒之下满眼杀意的顾南越,薛进还是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阿越!”沈昱庭死死地拽住顾南越的衣角,忍痛劝道:“他是故意激怒你,让你犯错,不要上当,我没事的。”
从他收到关于陆子敬消息的那一刻起,便已经踏入了薛进早就设好的圈套,之后环环相扣,虽没有在绮梦阁抓到他,却也让他此刻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
今日这屈辱,他只能受了,但是顾南越绝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阿越..不要..”
顾南越终于回过神,缓缓地垂下双手,跪在沈昱庭身前,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不过几日的工夫,他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沈昱庭陷入险境,却无可奈何,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犹如万箭穿心般痛苦。
薛进居高临下地看着,轻蔑地笑出了声,转瞬变了脸色吩咐道:“接着打!若是顾大人愿意,就连他一起打!”
宫人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答应,毕竟顾南越有官职在身,他们没有那个胆子去笞打朝廷命官。
“怎么?你们也想一起挨鞭子?”
薛进尖细的嗓音响起,吓得宫人立刻跪地求饶:“公公饶命。”
“哼,那还愣着干什么,接着打!”他甩了甩衣袖,准备离开,转身吩咐身后随从:“你们在这给我数着,一下也不能少了。”
“是。”掌刑的宫人只好拾起鞭子,可却犹豫着不敢上前:“顾大人,您还是起来吧,鞭子会甩到您身上的。”
顾南越整理了衣摆,宽大的衣袖下,他握紧了沈昱庭的手,目光决然地看着远处:“不用,你打吧。”
鞭子悉数落下,一半打在了沈昱庭身上,一半却从顾南越的背上划过。尖锐刺耳的声音响彻四方天空,两人的身形从始至终都不曾屈下半分。
太极殿前的圆柱后,王佑圭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直到有人走近,他才将视线收回来。
薛进鬼魅一般的声音响起:“怎么样?这顾侍郎你还敢用么?”
王佑圭沉默着不说话,背着手朝着殿内走去。他为官几十载,自认见多识广,亲友之间争权夺利,闹得你死我活都不足为奇,如此重情重义的,他倒是头一回见。
他虽不知顾南越攀上庆王的真实意图,但此刻他能确认,他们之间只能是道不相谋。
四十笞刑打完,顾南越立即抬手,想要扶沈昱庭起身回去,谁知却被等在一旁的宫人拦住:“顾大人,这人我们得带走。”
“什么?!”
那内侍看见顾南越的眼神,竟吓得一激灵,到嘴边的话也开始吞吞吐吐:“这..薛公公吩咐..行完笞刑,立刻将人带去诏狱..”
进了诏狱,鲜少有人能活着出来。
顾南越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将沈昱庭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你们敢!”
谁知沈昱庭却自己站了起来,他明明疼得面色苍白,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拍拍身上的尘土:“阿越,他们也是奉命行事,你拦不住的。”
众目睽睽之下,敢在皇宫动手,谋反的罪名便是铁证如山,他不能再让顾南越背负这样的污名。
“阿越,听话,回去。”
说完这句话,沈昱庭利落地转身,几个宫人见状想要上前,却被他拒绝道:“你们带路,我自己走。”
顾南越望着消失在宫门口的背影,瘫坐在地,忽觉一阵血气翻涌,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下,眼前忽然一片黑暗,就在他倒下的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飞奔过来将他扶住。
“大人,大人..”
一声声急切的呼唤将他从恍惚中拉回来。
“明恩。”顾南越面色惨白,紧紧地攥着明恩的衣襟,竭尽全力说道:“诏狱..快去..”
明恩会意,急忙小声回道:“大人放心,贺公公已经提前打点好了,沈将军在那里不会受许多罪的。”
听了这话,顾南越才慢慢松了手,神智也恢复了些,在明恩的搀扶下勉强站直了身体。
他环顾四周,远处的廊下还有人注意着这里的动静,于是快速低声道:“将肃王回京的消息传给东宫那边。”
“是。”明恩低着头回话,忽然瞥见自己衣袖上的鲜红血迹:“大人您..”
顾南越长舒一口气:“无妨,这里人多眼杂,你回去吧。”
“是,大人保重。”
顾南越顾不得身上的伤,也不在乎旁人异样的眼光,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朝着毓庆宫的方向迈去。
可谁知,毓庆宫宫门紧闭,守门的内侍面上虽一脸的歉意,然而挡在门口的身子却纹丝不动:“顾大人,庆王殿下和贵妃娘娘在佛堂为陛下祈福,这会儿不便见客,大人还是请回吧。”
顾南越心如明镜:庆王也是知情的。
他神色出奇的平静,一如往常的泰然自若,只听他轻轻地开口:“转告殿下,肃王明日便要回京了。”
那内侍愣在原地,似是在想这句话的意思,待他反应过来时,却只能将将看到顾南越的裙角。
“顾大人!顾大人!”
顾南越自顾自走着,丝毫不理会身后的呼唤,清醒的眼神里彷佛闪过无数冰冷的剑锋。
风波已起,他再不能如此被动了。
宫里的消息总是以一种隐秘却有序的方式传播着,很快便到了薛进的耳朵里,随着这个消息一道而来的,还有罗勇自西郊取回的金丹。
薛进靠在椅背上,早已没了方才的得意,他不停地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脸色阴沉得可怕,罗勇战战兢兢地候在一旁,还道是自己的差事办得不好,连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听薛进缓缓地开口问道:“你方才说,这丹药怎么了?”
罗勇慌张地跪下回道:“那吴吉说,这回催得急,丹药不免粗糙了些,服用时务必减半。”
“若是没有减半呢?”
“这..他说体弱之人服了,怕是会有性命之忧。”罗勇的声音越来越小,生怕薛进迁怒于他,心中不免将吴吉骂了好几回。
他跪在地上等了好久也不见薛进再问话,于是偷偷地抬眼,薛进的脸上瞧不出喜怒,可那一双眼睛却犹如一汪死水般深不见底,他悄悄地咽了咽口水,又深深地俯在冰凉的砖上。
“方才是不是有东宫的人来了?”
“是,就在外面等着见您呢。”
“去把人带进来。”
“是。”
东宫。
一夜之间,恢弘华丽的东宫变得萧条又冷清。太子萧彻砸完了殿里所有能砸的物件,终于散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地坐在满地狼藉之中。
东宫的门庭还未曾如此冷落过。
科举舞弊案牵涉的一干人等尽数抓了去,此时宫里只有几个洒扫的宫女。
几人瑟瑟地躲在门外,听见里面没了声响,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瞧见后院树上跳下来一个瘦小的身影:“福顺回来了。”
福顺的怀里似是揣着什么东西,只见他左手紧紧地捂着衣襟,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谁知还没等他站稳,便听见萧彻声嘶力竭的咆哮响起:“来人!来人!”
他狠狠地抹了把脸,慌张又忐忑地跑了进去:“殿下。”
萧彻的眼睛布满血丝,头发没了金冠的约束,张牙舞爪地凌乱着,看着有些骇人:“薛进怎么说?”
“薛公公说,肃王殿下明日就要回京了。”
“什么?!”太子大惊:“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回来干什么?”
福顺将身子深深地俯下去,急忙辩解:“小的不知,薛公公也是刚得的消息。”
“薛进还说了什么?”太子咬牙切齿地问道。
“薛公公说殿下不用担心,您是陛下亲封的太子,只要东宫不易主,陛下驾..将来荣登皇位的就还是您,不管谁回来,先机还是在您的手里。”福顺年纪不大,不太懂话里话外的深意,只能哆嗦着原封不动地转述薛进的话,不过驾崩这两个字他还是没胆量说出来。
“先机?如今庆王、肃王都在京城,本宫还有什么先机?等到..”太子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这是薛进的原话?”
“是。”
“还有别的么?”
福顺这才猛地想起来捂了一路的盒子,他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东西取出,双手呈上:“回殿下,这是薛公公让小的拿回来的,他说此次丹药不同以往,体虚之人减半服用即可。”
太子沉默着伸手接过,殿内忽然陷入一种诡异的静谧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太子吩咐道:“你去福康宫,让母后找个信得过的人来。”
“是。”福顺战战兢兢地应着,他害怕太子的雷霆之怒,可现下的平静更是让他不寒而栗,领了差事赶紧出去了。
四下无人之后,太子重重地坐回椅子上,缓缓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尽是阴冷的决绝。
“是的,只要没有废太子的旨意,本宫便永远都是太子,父皇驾崩之后,我就是名正言顺的新帝,庆王肃王回京又如何?”
“先机,必须得在本宫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