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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同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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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院内,最后一场考试正平静地进行着,丝毫不知外面已然天翻地覆。
三司当晚就下了令,全面接管贡院守卫,外面的消息一个字都传不进去,以免有心之人故意制造骚乱,浑水摸鱼,阻挠春闱的顺利进行。
二月十四,这是春闱的最后一天,苏相却丝毫不敢放松,一趟又一趟地巡视号舍,才刚刚回到官房,刘管事立即递上热茶道:“再过两个时辰,考试就结束了,想来也不会横生枝节,您年纪大了,可经不起这么熬啊。”
苏相笑言:“这怕是我为官以来,最尽心尽职的一次差事了。”话毕,他又轻声问道:“官房里没什么事吧?”
刘管事忙道:“没有,还像前几日那样,贡院里冷,他们都围着暖炉没怎么出去。”
“那就好,那就好啊。”苏相头一次对这些人的不作为感到庆幸。
“您这是何苦呢?”刘管事有点不理解,他家老大人为官几十年,从不参与任何党争,眼瞅着都要致仕了,却一反常态,毅然踏入此次风波之中。
“顾南越在外奔走筹谋,而我在这儿,就是要确保贡院内一切顺利,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
“难不成,您是想为小顾大人铺路?”这么多年,苏相门下从不收学生,刘管事也曾劝过多次,希望苏相为将来留条后路,毕竟因为为官清正,也曾“得罪”过不少人,可苏相从不放在心上,这次却对顾南越青睐有加,莫非是想通了?
“连你也以为我只是在扶持他吗?”苏相意味深长地看着刘管事,长叹一声:“不错,帮他是不假,可我更想帮的,是大周朝的万千学子啊。十几年寒窗苦读,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若是让那些人坏了科举根基,没了公平,那些出身寒门的学子,将永无出头之日!你看看如今朝堂上站着的,多少人是高门大户出身,有几个真正挨过饿,淋过雨,他们可知什么是饥荒,什么是水患,什么是流离失所?能指望他们感同身受,设身处地为百姓谋福祉么?”
“他们只忙于盘算如何维护权力,壮大势力,党同伐异,不择手段。自我为官以来,一心只想着不要同他们一样,宁做孤臣,也绝不结党,可几十年过去了,我垂垂老矣,虽有了几分清名,却眼见着他们一日日地贪婪壮大,你说,这么些年我是不是矫枉过正了?我怎么就忘了这物极必反的道理。”
刘管事听得出来,苏相这话里深深的无奈和自责,他刚想开口劝慰,却见苏相摆摆手继续说道:“所以这一回,也不光是帮顾南越一把,我也想在致仕之前,再为朝廷,为百姓,出一份力,弥补一下我当年的一念之误,除了这虚名,总得再为学子们留下点什么吧。”即便是蚍蜉撼树,他也要为后继者撑起一片天。
“大人,您言重了。这么多年您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在百姓心里头呢。”
苏相苦笑一声,放下茶碗,起身走向门口:“你继续留意着官房动静,我再出去看看。”
“是,您慢着点,外面起风了。”
酉时,紧密的锣声响起,预示着最后一场考试的结束,贡院终于重新开了门,然而门外站着的,却是已经等候多时的三法司。
有人不明所以,有人惊慌失措,有人直接就吓得软了腿,瘫坐在地。徐彦目不斜视地走上台阶,当众宣布了连日来的审问结果,当即下令抓捕参与舞弊的官员和考生。
围观的百姓和考生怔愣一瞬之后,随即便拍手叫好,不知在谁的带领下,跪在地上齐声高喊:盛世清明,皇恩浩荡。
徐彦手举圣旨,走向太子:“陛下旨意,太子萧彻御下不严,失察懈怠。即日起,禁足东宫,静思己过。”
此话一出,太子颜面尽失,众人的投来的目光对他而言彷佛芒刺在背,他恼羞成怒,推了徐彦一把,刚要发作,却瞥见人群之外薛进的身影,他定睛一看,薛进远远地朝他摇了摇头,随后便坐上马车离开了。
他虽不知薛进的用意,此时此刻却也只能选择顺从。
从人群里出来,薛进径直去了王佑圭府上。自从主考之争失败后,王佑圭一直称病不上朝,起初都以为是他故作姿态,如今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人家是将计就计。
他面色铁青地叩开王府大门,却见门房只开了一条门缝。
“薛公公,我家大人身子不适,不便见客,您请回吧。”
薛进早就料到会是此种情形,只见他一把推开大门,不管不顾地向正堂走去,门房也不敢真的上手去拦,只能一边跟着,一边大声道:“薛公公,我家大人真的不便见客..”
声音由远及近传到正房,王佑圭皱着眉头放下茶碗,面露不悦:“他怎么来了?莫不是来说项的?”
话音刚落,便见薛进出现在门口,阴阳怪气地招呼道:“王大人这病好些了么?”
王佑圭不想与他周旋,挥手屏退左右,直言道:“薛公公今日这般登门,可是有什么要事?坐吧。”
薛进最见不得他这般高高在上的模样,心中满是鄙夷,此刻也只能咬牙忍了,开门见山道:“沈昱庭在追查陆子敬的下落。”
王佑圭起初还以为这人无非是为了科举替考一事,乍一听到这话竟还愣了一瞬,脱口而出:“与我何干?”随后他才猛地想起,张振被抓那晚,薛进曾动用羽林军去绮梦阁搜查,莫非这两件事有什么瓜葛?
薛进冷笑一声:“王大人当时也在场,怎么能说与你无关呢?”当初他之所以拉王佑圭下水,就是为了若有朝一日追查下来,他好有个倚仗,不至于此刻孤立无援。
可王佑圭却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与此事有任何牵扯,于是反问道:“那日我听到有人高声呼喊,便带了人过去看看,这有何不妥么?”
“大人可别忘了,那晚沈昀和苏固方是应你的邀请,才去的花厅。”
“那又如何?”
眼见着王佑圭油盐不进,薛进倒也不恼,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说道:“春闱一事办得确实稳妥,这其中少不了顾南越的功劳吧?”
王佑圭抬了抬眼皮:“你想说什么?”
他可以不在乎沈昱庭的生死,不在乎沈昀和苏固方是否蒙冤,却不得不承认顾南越的手段谋略,他们王氏一族看上去家大业大,如日中天,可他心里也清楚,整个氏族,能拎出来独当一面的寥寥无几,更何况陛下已经对他们生了防备之心..他若想维持王家今时今日的荣耀地位,就不得不另做打算,而顾南越对他,对庆王,都大有用处。
薛进看向王佑圭的眼神不自觉的多了丝轻蔑:“凭顾南越和沈昱庭的关系,你觉得若是他知道你当时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会怎么做?还会这么不遗余力地帮你,帮庆王殿下么?”
“沈家一介武夫,至于让顾南越搭上身家性命么?”王佑圭对此不屑一顾。
薛进提醒道:“当初顾远抛妻弃子,顾南越可是在沈家军营长大的。”
“那又如何?他最终还是走了仕途。”王佑圭隐约记得,顾南越离开沈家那会儿,似是闹得很不愉快,京城里的传言极尽刻薄,然而在他高中探花之后,口风扶摇直上,先前的薄情寡义一下又变成了前途无量的谦谦君子。
因此,识时务,便是他对顾南越的评价,在他心里,一个识时务的人并不会将自己困于江湖道义之中。
“他若果真是为了仕途,能放着京官不做,千里迢迢跑去宁州?沈昱庭前脚留京,他任期未到,后脚就跟着回来?”
“若照你这么说,我出手帮你,岂不是要与顾南越为敌?”
薛进忽然大笑起来:“为敌?王大人莫不是忘了,顾南越外祖吴家的事?你用他,就当真如此放心么?”
王佑圭猛地抬头,目露凶光:“你知道吴家的事?”
薛进满不在乎地笑笑,随意道:“你我彼此心知肚明,当年那套说辞也就骗骗旁人,可骗不了我。”
“这次舞弊案,顾远在吏部也受了牵连,顾南越可是连一个求情的字都不曾说过,他们之间的恩怨,若论起来,可都是由吴家而起啊..”
“你..”当初对武将的打压,是先皇的默许,亦是他们这些文官心照不宣的默契,如今却成了握在别人手中的把柄。
薛进见他有所松动,于是放缓了语气道:“您看窗前这盆景,只有时时修剪,才能长成您满意的样子,若是放任不管,成了参天大树,怕是会遭到反噬啊..”
“你想做什么?”王佑圭终于开始正视今日薛进的到访,放下茶碗沉声问道。
时机已到,薛进直言道:“大人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办,老规矩,顺水推舟就行。”
顺水推舟,一如当初在潭洲时那样,王佑圭似是什么也没做,也像是什么都做了。
“丁忧期间出入烟花柳巷,饮酒作乐,笞四十,徒三年。”事关生死,薛进却说得轻描淡写。
“你可有实证?”
“陛下身体有恙,这几日不会上朝,大臣们递上来的折子,按例一并送到政事堂。王大人,您这病好了也该去上朝了,实不实证的,还不是您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