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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会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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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三刻,顾府的后门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只见昏暗的光影下,那车夫身形高大,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锐利的眼睛藏在帽子下,时刻注意着门口的动静。
很快,顾南越从府里出来,看见车夫二话不说便进了马车,一路无言,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马车便在街市上的一家店铺前停下了。
“大人,到了。”
云墨斋。
顾南越下了车,抬头一看,这就是一间平平无奇的笔墨铺子,坐落于繁华闹市之中,与街市上其他店面相比也并无明显不同。然而因为这家店铺所售物品齐全,且价格公道,对外省上京赶考的一些囊中羞涩的学子又颇为照顾,因此在读书人中声誉极好,不曾想,这竟是庆王的产业。
此时已是傍晚,店里只有掌柜一人,顾南越只给他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玉佩,便被带进了楼上雅间。
楼上静悄悄的,与店外的喧闹截然不同。江夏守在楼梯口,房间里只有他和庆王两人。
“多谢殿下在陛下面前美言,才让下官得以回京。”
庆王摆摆手道:“顾大人过谦了,是你有功在先,原就该在一年后回京任职的,户部又恰好空了缺,这才更顺理成章了些,况且,爱才之心,人皆有之,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快起来坐。”
顾南越心里清楚,庆王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所以他并没有起身,跪在地上拱手道:“殿下,今日早朝臣推举太子主考,实属有因,还望殿下听臣一言。”
果然,看到顾南越如此坦诚,庆王眸中的警惕与疏离瞬间消散不少,他俯身将人扶起,似乎毫无芥蒂地笑着道:“本王自然清楚顾大人必是事出有因,坐下慢慢说。”
“多谢殿下。”顾南越顿了顿,接着回道:“殿下,若是陛下早就有意让太子主考,就算咱们争了过来,也只会令陛下不悦,甚至还会怀疑殿下居心。”
这段时日,建元帝身子不大康健,太子每日求见都被拒了回去,只留庆王在一旁照顾,俨然一副“父慈子孝”的天伦之乐,两相对比差点就让庆王飘飘然了。直到听了顾南越这话,他才猛然惊醒:“年前郑家的事,父皇已然是要保太子,这次的春闱更是给太子立威的好机会,又怎会让主考一职落入别人手里?”
“你有何打算?”庆王沉声问道。
“回京之前,我去了一趟江南,年前秋闱,江州乡试,中举的多半是富贵人家或是官宦子弟。”说完,顾南越意味深长地看向庆王。
果然,庆王眼前一亮,恍然大悟道:“你是说,江州的秋闱也有问题?先前你让人带话,让我把吏部的人撤出来,原来是这个打算?”
顾南越直言不讳:“正是。郑平之一案后,太子羽翼跟着折损不少,加之殿下一直留在宫里,他们必定会按捺不住,借着今年的考试,大肆收买人心,到那时,才是清理科举案的良机。”
庆王微微颔首,若是春闱期间能够人赃并获,那么太子作为主考官,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如此一来,顺藤摸瓜,便能毁其根基。
可就在这时,庆王的眸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阴骘:按照顾南越的说法,春闱一事,他早在一个多月以前就有所绸缪了,心机不可谓不深,若他全心全意效忠自己便罢了,可若是与太子那边的人还有纠葛,那可就难办了。况且,科举之下的暗箱操作,该是很隐蔽才对,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顾大人是怎么确定江州有问题的?”
顾南越却好像没有察觉庆王话里的试探,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坦然答道:“上届科举我也曾是考生,听江南来的学子说过一些,由此猜测他们极有可能故技重施,所以才去了江州,但因为不确定是否确有其事,才没有及时向殿下禀报,还请殿下见谅。”
庆王的眉眼逐渐舒展开来,显然接受了这个解释,抬手拍了拍顾南越的肩膀:“顾大人办事果然周到。”
“殿下谬赞了。”
“可是,推举苏相虽能堵住悠悠众口,可他不理政务许久,若是他执意不肯,怕是父皇也无可奈何。”
“殿下放心,我已经把江州几个想要上京伸冤的学子,送到了苏相府上,这回,他定是要管上一管了。”最重要的,苏相同样出身寒门,朝中派系斗争多年,他却从来都能守文持正,就连一向与他不和的王佑圭都说不出半个不字。
“好,此事你来办。”庆王顿了顿,接着道:“只是有一事,我不得不提醒你,顾侯,如今也在吏部。”
顾南越心如明镜,他很清楚庆王此时提起顾远是何用意,只见他郑重起身,拱手道:“请殿下放心,臣心中有数,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庆王却极快地变了脸色,按下他的手,笑着道:“顾大人不必如此,只是收集罪证一事,务必要快。”
“是,下官明白。”
直到顾南越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庆王才回过身把江夏叫进来吩咐道:“派人盯着顾府。”
江夏心领神会,立刻称是。
“让他们都机灵着点,不要让顾大人发现。”
“是。”江夏试探着问道:“殿下这是..还不信任顾大人么?”
庆王并没有立刻回答,却是忽然转头看着江夏问道:“你可还记得当初我们为何去宁州查案?”
江夏虽不解,却仍规规矩矩回道:“因为郑平之贪污救灾银。”
“当初,我们都知道他不干净,却不清楚原委,直到有一天,王家收到一封匿名密信,还有一锭官银,直接将我们的目光引向了宁州。”
正当江夏还在思考这其中的关联时,又听庆王问道:“你说,宁州一事,会不会就是顾大人故意引我去的?”
江夏这才恍然大悟,细细想来,当初查案时,顾南越好像早就知道宁州有问题,看似是庆王坐镇主导大局,但他们的每一步,都像是被人算好了的。
他猛地抬头看向庆王,可又有些不确定道:“若真的是顾大人,那他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就为了知州的位置?”这话一出,连他自己都摇头否认了,然后接着道:“可若是为了投靠殿下,那也早该表明身份才是。”
从始至终,顾南越就只提了一个要求,那便是希望庆王殿下从中斡旋,提前将他调回京城,可这对庆王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举手之劳罢了,况且他回京任职,本就是早晚的事,谈不上知遇之恩,更不是什么大恩大德。
“殿下若是怀疑他,不用他便是,王家在朝堂..”
江夏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庆王一个犀利的眼神震住,急忙低下头请罪道:“是属下妄言了。”
良久,庆王都没有开口,他并不是责怪江夏,就连他的母妃也是一样的想法,认为“外人”靠不住。只是,他看得出来,他的父皇早就厌倦了朝堂派系争斗,当时他主动请封,平息储君之争,也是迫不得已的以退为进。之后的谋划,若是王家的人出面,难免招致更深的猜忌,所以,他必须,也只能用顾南越。
窗外华灯初上,街上的人群又渐渐的多了起来,庆王幽幽地看着远处的星星点点:“你看这天下熙熙攘攘,有谁不是为了利益二字。即便他有什么目的,那也无妨,只要他能帮我们对付太子就够了,所以,盯紧顾府,若是发现他与太子的人有联络,立刻报给我。”
“是!”
然而,出了云墨斋的顾南越刚走到巷口,便被两个小厮打扮的人拦住了去路。
“顾大人,我家大人请你到楼上一叙。” 这两人言谈举止不卑不亢,有礼有节,不似寻常家仆。
顾南越抬头一看,东升酒楼,再转过头看面前二人的架势,微微一笑道:“看来我是非去不可了,带路吧。”
“大人请。”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酒楼大厅里座无虚席,热闹非凡。他们穿过人群,径直上了二楼雅间。
其中一人推开房门,作势请道:“顾大人。”
顾南越刚一进去,便听身后的人关了门,与此同时,自屏风后传出一道低沉的声音道:“用过饭了么?”
“还不曾用过。”
“怎么,庆王不管饭么?”正在这时,屏风后一道人影缓缓起身,边走边问道。
待看到这人侧脸,顾南越一惊,急忙弯腰行礼,恭恭敬敬道:“下官顾南越,拜见苏相。”
苏慎为官多年,从不主动与官场之人相交,今日竟亲自来了,而且,他不光来了,甚至知道他刚才见了庆王!顾南越心中默念:“能在朝堂屹立不倒这么多年,果真早已修成千年狐狸..”
苏相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圆桌前坐下,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才抬眼看向顾南越:“坐吧,这会儿装什么胆小怕事。”
顾南越有些心虚,毕竟,是他自作主张将几个江州学子送到了苏府,也是他在早朝上提议让苏相重回朝堂,主管今年春闱,于是他嘴角一翘,主动拿起茶壶替苏相斟上:“下官久仰苏相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如传言所说,刚直不阿,宽厚雅量,气度有如山岳江海,就连府上家仆也非同一般。”
苏相接过茶碗,冷哼一声道:“坐吧。”
“谢苏相。”顾南越见机问道:“不知大人唤我前来,有何吩咐?”
“你当真不知?”
“莫不是那几个学子没说清楚?”
苏相慢悠悠地吹了吹茶:“他们倒是说清楚了,我想听你说说,还有没有我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