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兵小将]行客》楼上黄昏

6、六 遇险

　　那一刹那，兵和将脑袋里飞快闪现出同一个词——装死。与此同时，来不及顾虑更多，二人即刻就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地盯着熊的每一丝动静。

　　暗夜里山风隐隐呼啸着，而巨大生物粗重的喘息声显然更胜一筹，伴随着枝叶颤动和断裂之声，强行而暴躁地拉扯住二人全部的听觉。

　　兵以很狼狈的姿势趴倒在地，不得不保持着抬头的姿势，盯着那熊的一举一动。同时身上还加了将整个人的重量，过了一会儿，无论是脖子还是腰间都开始酸疼不已。

　　于是不知不觉地注意力也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了。兵狠狠咬了咬牙，一面巴望着熊立刻掉头就走，一面想着待会儿等脱险之后一定要报复那把自己当成人肉垫子的可恶的将。

　　然而那熊似乎完全没有走掉的意思，巨大的身形在繁密的枝叶中来回走动，但由于天色太暗已然看不清楚，只能凭借着忽远忽近的“沙沙”声，来判断它此刻的方位。

　　兵一面留意着那动静的来源之上，而一部分注意力又被身子的酸痛拉了回来，表情忍不住有几分龇牙咧嘴，应该是十分好看的。

　　而将不知是看到了还是怎么着，嘴角居然不由自主地挑起一丝笑意。刚才情势紧急，他看到熊之后，也没多想就直接把兵扑倒，所以此刻这个造型虽然让兵有点吃亏，但也怨不得自己。毕竟救人要紧，救人要紧。

　　于是将就干脆很心安理得地放松了一下身子，兵立刻感觉到压在身上的力道重了几分。终于忍不住用极小的声音埋怨道：“喂，你倒是挺享受！”

　　将把脸微微朝兵的颈窝处探了探，凑到他耳边嘘声道：“你大可以放松下来，有我注意着。”他边说边也还留意着远处的声响，自知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耳朵远比眼睛好用。

　　兵感到将的话伴着一阵阵润湿的气息喷薄在自己耳根，这种感觉有点怪怪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愣了一下，干脆也就放松下身子，整个人服服帖帖地趴在地上。

　　然而，兵还没来得及彻底享受一下放松下来的滋味，就听得自己肘下“啪”的一声脆响，似是树枝折断的声音。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自然是格外的明显。

　　糟了，坏事了！这是兵脑海之中第一反应。

　　紧接着的第二反应是：抬头。此时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确认一下熊没有听到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很可惜，熊的听觉一点也不必自己差。兵刚抬头，就不出所料地对上了黑暗之中一双明亮的大眼，而且那双眼正在随着其主人的步子一点一点朝自己这边靠近。

　　它有没有发现自己和将？兵盯住它，在脑中不住地揣测着。心下不断琢磨着此时是应该趁他还没走近撒腿就跑，还是继续装死，寄希望于它不会注意到自己二人。

　　他心里想问问将的主意。然而随着那庞然大物的步步逼近，此刻若再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就定然会引起他的注意。所以兵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在心中不断地做着思想斗争。

　　但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将仍旧匐在自己身上，没有半分动静。这大概也就代表了他的意思：继续装死。

　　于是自己也放缓了呼吸，微微仰着头，看着熊一步一步朝这边走过来。

　　却忽然感觉到身后又异样的动静而来，接着马蹄纷乱的疾驰之声也骤然间清晰了许多，如潮水一般朝自己这边奔涌。

　　熊分明已经听到了这番骚动，在离二人几步的地方停下了动作，似是在循声远顾。兵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不敢有所动静。

　　忽然，只听熊咆哮一声，庞大的身躯沉重地朝后退出几步。兵定睛一看，发现熊的左眼处已经多了一枚箭簇，这让它立刻发狂起来，低沉的吼叫声震耳欲聋，响彻山林。

　　兵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突然感到身上一轻，人已经被将拎了起来。

　　“走。”将声音在夜色之中显得分外低沉，只说了这一个字。

　　兵明白，此刻就算不被熊发现，被它误伤也是迟早的事。于是一点头，心里做出了即刻撒腿狂奔的打算。

　　然而刚转过身，却忽地对上将身后一人的目光，在周遭重重火光中却显得愈发清冷森然。

　　他缓缓放下手中轻弩，只是轻轻一挥手，身后的百余精骑便已会意，一霎间纷纷涌出。如风一般同他们二人擦肩而过，把熊围困在其中，并不断地发动着围攻。

　　兵盯着他瞧了瞧，知道自己并不认识此人，但侧过脸的时候，却发现旁边的将已经立刻变色。骑兵之中为首的，便是武，也就是当年自己和文共同的师傅。但武经过他身前的时候只是微微侧目，神色里没有任何情感。

　　将转过视线，定定地看着面前高高在马上的贵公子，过了很久才冷冷吐出一句话：“为什么救我？”

　　“救你？”那人淡淡一笑，却反问道，“你是我哥，是卫国的太子。我救你，难道不该是天经地义的么？”

　　将闻言冷冷地哼笑了一声，神色却分毫不改。

　　“你……是太子？”而兵听闻却是整个人一惊，转过身子不可置信地盯着将看。

　　而将并不理会他，只依旧与文平静地对视着，过了半晌，才徐徐笑道：“正因如此，我若死了，你便是太子。如此看来，你杀我，倒也同样天经地义。”

　　文嘴角挑起一丝淡淡的笑容，并不置可否。

　　正在这时，背后又传来一声低沉而愤怒的吼叫，震得整个山林的枝叶都微微颤动起来。兵这才从方才的惊讶之中回过神来，扭头一看，却见那熊已经一爪挥开了几个骑兵，朝这边大步奔来。它虽已浑身是血，也受了不少伤，但却因此而变得愈发狂躁起来。一双眼仿佛沾了血气一般，直勾勾地朝这边望着，身后众人的阻拦根本无济于事。

　　兵知道，它认准了射它第一几箭的文，定是要前来找他报这“一箭之仇”。然而文却丝毫不闪躲退让，盯着熊的目光微微深沉了些，反而举起手中轻弩，轻扣机关，连发数箭，直取熊的左腿。

　　然而熊连中数箭之后步子却丝毫未有停滞，仍旧咆哮着朝这边而来，一霎便只剩下几步之遥了。

　　兵知道这熊已然彻底发了狂，如今唯有开溜才是上策了。赶紧转身子把将一抓，准备拉着他拔腿就跑，却不知趁着转身的空当，熊已经近身过来，一掌拍向拦住了他去路的将。

　　将起初的注意力全放在文身上，被兵一拉才回过神来，但意识到身后的庞然大物时，已然避不开自己身处的险境。

　　眼看就要被熊硕大而有力的爪子拍到时，只听“嗖嗖”几声，几只箭簇又飞快地朝熊所在的方向飞去。紧接着原本高高立于自己身前的人忽然策马一跃，貂裘在风中微微翻动。一时间马嘶和熊咆交错响起，将还没来得及看清情况，就已被兵拖到一旁。一眨眼功夫之后，再定睛看时，文依旧端坐在马上，只是已经连人带马地拦在他们和熊之间面前。

　　而此刻之前围攻熊的人马也已然跟上，立刻将它再度包围起来。只是这发狂中的熊力大无比，加之也色之中作战有些不利，人马不一会儿已折损了大半。

　　“带他们走。”文淡淡地瞥了一眼将，慢慢对不远处因为刚才那一幕而惊魂未定的一些人马道。顿了顿，又回身望了望不远处正在与熊搏斗的武，“解决掉它，再同我会合。”

　　“是！”武斩钉截铁地应了一声，紧接着飞身而起，一剑刺在熊的肚子上，引得后者发出一阵悲鸣，响彻山野。

　　“走吧。”文仿若什么也未曾发生一般，依旧淡淡地高座于马上。侧目看了看被士兵押住的兵和将，表情里亦是冰冷如霜。

　　“你不是要我死么，如此损兵折将，大费周章，岂非多此一举？”将腿伤未愈，被身后的士兵推着脚步有几分踉跄。但说话的语气间，却有着丝毫不输于文的傲气。

　　兵在旁边听着，忽然就明白了将起初为何那般倔强，甚至带着几分高傲之气。如今想来，原来他并非普通的将，而是堂堂的卫国太子。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在战争中，在所有人都已经倒下的时候，他还要不顾性命地冲上前，阻止准备砍倒卫国大旗的两国将军，去誓死守卫大旗上的那个“卫”字。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受了重伤，才被自己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小逃兵白白捡了便宜。

　　一个为保家国尊严而被俘，一个因为贪生怕死而得生，这大概就是将和兵的区别了吧。兵想到这里，内心忽然有几分无法言喻的感触，即使自己从来都自认为胸无大志，但此刻却突然有了一种感觉，觉得自己在将的面前倒显得有些不堪了。

　　自嘲地暗自笑了笑，却听见文一成不变的清淡声音。

　　“自然不是。”在扑闪着的火光中，他面上浮现出一层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将慢慢地说，“哥，你就是死，也一定要死在我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