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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江声从小听从管事嬷嬷的训诫,干活一直勤勉认真,从不敢偷奸耍滑,当他胆战心惊的把少了一块的糕盘送回东厂时心慌慌的没走稳,进门就摔了个大跟头。
      幸而他死死抱住了怀里的糕盘,否则还没进门就又闯了大祸,回去后管事公公定要气得七窍生烟。
      那被管事公公叫做督公的年轻男人正坐在厅殿的榻上看册子,并未察觉到厅堂中央某个小家伙跪立难安的异样。
      他的身边围满了各色奴仆侍卫,谨慎保护着他的安全,精心伺候着他的茶水,把他众星拱月的围在中心,愈发显得现场的气势肃穆。
      江声生从小生在掖幽庭就没见过什么贵人,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奇大的场面立刻把他镇住了,他唯恐被发现不对就会被腰胯长刀的冷面侍卫们把自己带下去一顿鞭子好打,便捂着顶了个大大红包的脑袋含着热泪,跪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幸而这享惯富贵的贵人似乎并未发现糕点少一块还是多一块,待属下把糕盘接过时,他眼也不抬的直接吩咐把糕点全倒进厅外的池塘。
      纵使少了一块,那仍是满满一盘糕点,两三个成年男子也吃不下,江声忍不住低声翼翼的开口道:“督公大人,鱼儿们会撑破肚皮的。”
      进厅时他望见外面的池塘里就没几只鱼儿,鱼儿们又不知道吃饱,这一盘倒下去过不多久就个个翻起白肚皮了。
      以前他养过几只小鱼儿,就是被他这么养死了,他还哭了好阵儿呢。
      软软绵绵的童音落下,本就安静的厅中愈发显得沉寂。
      埋着头的奴仆们悄悄地偷望那跪着的小不点,心里不禁啧啧,这些年可从未有人敢质疑督公的决定,这小东西是活腻了吗?
      一只骨长白皙的手掐着本薄册,青葱的指尖掀开些书沿,一双狭长的桃花眼从伞沿下挑起,五官虽是俊美,却阴柔寡淡,眉宇冷漠的看不出暖色,眼光一扫皆可令人遍体生凉。
      “你说什么?”
      “我……奴才说,督公大人那一盘糕点太多了,鱼儿吃不完的。”
      在这样摄人阴沉的目光下,他跪在地上却毫无自知的开口,软声软气的解释道:“以前奴才养的鱼儿就是被奴才喂多了,后来都被奴才埋了,奴才哭了一晚上,后来都不敢养小鱼了呢。”
      他说的活泼又天真,年轻男人身旁的侍仆们纷纷汗颜,这小家伙是没脑子还是太天真,督公哪里是问他缘由啊,分明是警告他别莽撞乱说话。
      在这高深似海的宫墙里,乱说话的往往活不长,这本该是人尽皆知的道理,怎地就他是一腔赤血的懵懂模样?
      督公很少打杀小孩,但今日遇见了这么个蠢笨如驴的小东西,怕是要动动原则了
      他们纷纷深埋着头,不忍直看即将发生的可怜一幕,本以为会听到主子的一声冷冷吩咐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太监拖下去杖毙,不料最终却听到了一声轻笑。
      “说的不错。”年轻男子轻抬了抬指尖,“地上跪着凉,起来吧。”
      众人顿时大惊,今日主子怎这么好说话?莫非主子的斋素日提前到了?!
      江声不懂周边的风潮云涌,竟真就从地上欢欢喜喜的爬起来,对年轻男人咧牙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看着可爱极了。
      他笑得灿烂如阳,看不出分毫该属于宫里的阴郁沉闷:“谢谢督公大人!”
      年轻男人多看了他两眼,忽地勾唇一笑,笑意显得几分意味深长,旁人尚未瞧得清就见他重新垂眼继续看手中的册子:“今后你就在乾坤殿伺候吧。”
      众人又是一惊,随即很快心里稳了下来,面无表情的心道,看来主子的斋素日没有提前,反而推迟了。
      乾坤殿是专供天子读书休息的地处,古语说伴天子如伴虎,虽说富贵险中求,但离得虎太近,小命就悬挂一线,从古至今这乾坤殿没少死人,这看着是件好事,但绝无几人能有命消受。
      何况江声这样莽撞无知的幼童,到了处处吃人的乾坤殿便如纸人站在悬崖边往下看,风一吹就能把他刮到崖下,摔得残渣不剩。
      小心眼又慵懒的主子懒得自己动手惩戒这个胆大鲁莽的小家伙,便干脆把这莽莽撞撞的天真小太监丢进堪比阎王罗狱的乾坤殿,不用多久他身上就没一块好地了。
      他们心里不禁唏嘘,还是主子狠啊,杀人不见血呢。
      事实证明无错,果然江声去的第二日就犯了大错。
      他不小心把要俸给天子的茶盏摔了。
      那茶盏是前年南疆上贡的贡品珊瑚玉翠盏,一个就价值万金,天子十分喜爱,旁日都是用着这茶盏,却被他当场失手摔了,便是十个他都赔不起。
      前殿正伺候天子写字的总管大监听见响动抬头一看,立时脸色瞬白,慌忙冲上来就要把这罪恶滔天的小太监抓下去打杀了。
      瘦弱小小的小太监被热茶烫了手,膝盖也摔伤了,他知道自己又办错了事情,一边跪在地上忍痛忍得眼泪滴答,一边哭声踉跄的连说对不起。
      可这哪里是区区的一句对不起就能轻松盖过呢,便是拿他的命也未免能把天子的怒火平熄。
      大监抬手就要先给他一掌教他闭嘴免得叨扰了天子的安静,却是手刚高高的抬起,便听身后响起一道清淡低柔的女声即使制止了他。
      “明公,算了。”
      原以为要被一顿好打却听到这道宽容的声音,江声立刻感激的抬头,便见一名身穿黄袍常服的少女慢步走上前,如墨的秀发从她肩头垂下,领口盘桓的金色龙纹衬着少女明媚娇颜,更显高贵矜傲。
      “大姐姐?!”看见这人的第一眼江声就脱口唤道。
      大监一惊,慌忙欲斥他无礼犯上,却又被少女抬手轻轻的拦了下来。
      随后出现更不可思议的一幕,在他惊愕不已的视线里,少女从容走到那小太监的面前,竟是屈尊降贵的弯腰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再命殿外的宫女把他带出去给他受伤的地处敷药。
      直到小太监被宫女们带出去后,大监还傻愣着回不过神,好半响才是一脸错愕的望向已经走回龙案后照旧平稳写字的天子。
      整个过程,她自然而然的像是随手一帮罢了。
      大监皱纹堆积的老面逐渐复杂。
      这位刚出豆蔻年华的天子是五年前被东厂督公何有扶登上位的,是上代天子的第三个儿女,五殿下萧韶。
      五殿下天性冷淡,母妃又早早的香消玉殒,旁日里只与从小伴她长大的何督公会柔声细语的说上几句话,旁人在她面前甚至得不来一个笑脸,从很久之前他就听起二皇女经常叹息说着这个五殿下是个捂不暖的冰墩子。
      而今当了女帝后,她更是喜怒不显于色,今日却大改态度的对一个小太监这般好色好言,不计前嫌的帮他开脱罪名不说,还让宫女给他治伤,委实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若换了旁人,她最多说一句赶出去就已算是她大发善心了,很多时候她都是漠然无视,任由下面鬼哭狼嚎的求情,她连眉头都不挑一分,如视无物。
      从小到大,她都是这幅视人命如无物的性子,她不会无故残害奴仆,却也不会贸然去挽救奴仆。
      因为只有不会冲动的乱发善心,才不会在这座吃人的华丽囚牢里犯错。
      “当天子的,哪有那么多的善心可发,本宫看中的就是她这一点。”当年二皇女靠着软枕,对他娇笑宴宴的说道,“皇弟的几个儿女中唯有她是最合本宫眼缘的,她天生就是当帝王的料子。”
      他皱眉劝了两句,二皇女就冷笑一声,眉色淡淡的说道:“满座朝堂,唯有皇舅说女子称帝是古法有之,其他人一听都决然不满,本宫就偏偏不信这个邪,本宫偏就要女子称帝,偏要教他们有苦说不出。”
      “这虚伪可呕的朝堂本宫管够了,也看够了,实在无趣。”二皇女转目看向身后的层层纱帐,殿外送来的风勾开一角,若隐若现的现出一人躺在床侧,她目光转了几遭,竟渐渐变得柔软多情。
      她慢慢地笑了:“现在,本宫老了不想管了,也没精力去管,就把这摊烂摊子丢给年轻人去折腾吧。”
      他跟随二皇女的目光望去内殿,心里浮起沉沉的叹息,拱手退下。
      明德崇元三十年,老祖宗何安有感身子不适,极其爽快的把金交椅让了出去自己避隐享受最后的余年。
      彼时,身为老祖宗唯一义子的何有正好是五殿下的贴身内监,顺势接过义父的权位登上东厂督公权位,不能再时刻陪伴五殿下身边为她遮风避雨。
      二皇女临政为朝几十年早有经验,深知一介年轻女身掌管朝堂不易,就提前为五殿下做好打算。
      他原是二皇女身边的掌印大监,临死前她特意留旨把他派给这位年轻天子作为大内太监,专门伺候她的生活起居,确保她的身边安全,与何有一里一外的维护着天子权位的稳定,因此这五年朝中才未有大乱,没有外祸之心胆敢谋权。
      明德崇元三十二年,前代的东厂督公,被世人称作老祖宗的何安病逝,掌顾皇权的二皇女萧瑟竟也没留太久,不出半载就带着上代天子一同赴了黄泉,只留下最后一道圣旨把皇位传与五殿下萧韶,这吵闹不休几十年的三人就到了阎王府继续挣闹。
      先主殁后,他依命又掉头照顾这位新主,如今整有五年,他却始终未有看透这位少女天子。
      这位少女天子今年芳龄才一十八,正如一壶女儿红,看着甜美,闻着甘冽,直到喝下肚才知后劲凶猛,若你随意轻视她就会引火上身,二皇女正是看中她这一点,才独独留旨拥她为帝。
      后来又有东厂督公何有与总管大监明公双管齐下,一左一右伴在天子身侧,即便是两朝的老臣,也不敢对着这位芳华年纪的少女天子太过放肆,才让她这皇位坐的安安稳稳。
      他看着案卓后一抹显得异常消瘦的倩影,心中竟是无言可说。
      或许殿下没有说错,这人确是当君王的料子,登基以来她恪守皇室规矩,政治宽和,恩威并施,不用两年就赢得民心所向,无人再敢轻视她的年纪轻起,又是一介女流,便是朝中重臣私底下说起这位少女天子都是笑着颔首。
      这少女天子外貌年少,内里却显得格外老陈,旁日平稳如水面,轻易绝不透露出水面下的深邃尺寸,既是拒绝别人靠近她,也固地自封的把自己藏着,不露一丝端倪。
      这和二皇女外稳内爆的脾性有几分相似,而二皇女暴躁的真面目只在老祖宗何安的面前展现,至于她的真面目,即便是陪她长大的何有也只能有缘得见大半,不得窥全部,更何况他们这些外人。
      像她这种内敛深慧之人,往往内心都极难进入,便是真的有一日她主动打开了心扉,那也是独独打开给一个人。
      头发须白的老太监转头望向殿外,眼光一点点的沉了。
      或许,这个人会成为那个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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