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平世香织

5、离

　　我想你好，也想你能永久地陪在我身边。

　　但我想了想，等你更好，会不会停留在我身边更久一些？

　　所以我看着你头也不回地飞走了，独留我依旧守着那扇泛黄的窗，等候着属于我的归鸟。

　　——

　　小A说，爱要包容、理解，而同性恋更要。

　　如果有一方先动摇，一切都会分崩离析。

　　我夸小A说，你看得很透彻。

　　……

　　我和文瑾在一起了。

　　毫无征兆，又一点不让人意外。

　　那天晚上最终是文瑾后来给我回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头调笑我，问我想好答案了没有。

　　我摇摆不定，我真的不能确定她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

　　“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文瑾在浓黑稠墨的夜色中，零星微光的灯火下，说喜欢我。

　　“你不要着急拒绝我，你可以慢慢想。”随后文瑾便利落的挂了电话，甚至没来得及等我发表半个字意见。

　　我怀揣着小鹿乱撞的心，飞速解决了所有的作业，然后找了近期聊得来的一位姐姐谈了这件事。

　　“你不用急啊，你确实要慎重考虑，毕竟你们俩都是女孩子，同性恋以后真的很苦的。因为我也是喜欢女孩子，只不过现在我和她分手了，估计也是回不去了吧。你很好，没有你自己说得那么不堪，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可以尝试着接受一下。我只能说我的经历可以作为你的参考，但不能一竿子打死一群人。”

　　“万一你和那位女孩的结局是好的呢？”

　　我听着那位姐姐发来的长条语音，心里像是压了千斤重的石头，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又点开和文瑾的聊天框，凌晨一点，可能她已经休息了吧，但我还是想问。

　　【千金难买我乐意：你是同性恋吗？】

　　发出去又觉得这句话如果仅仅单看文字不带语言情绪，恐怕会让文瑾会错意，于是长按想要撤回。

　　结果在撤回的瞬间，文瑾发来了消息。

　　【文瑾：不是。】

　　我刚想问那为什么要和我表白，文瑾就发来了解释。

　　【文瑾：之前不是，遇到你之后，算是。】

　　【文瑾：你是女生，而我刚好喜欢上你，仅此而已。】

　　我回想和文瑾认识快半年的种种，直到最后，我看着文瑾给我发来的文字，越来越清晰这些所谓的情感到底是什么。

　　我喜欢文瑾，我也喜欢文瑾。

　　【文瑾：别想了，想不通就睡觉吧，明早还要上课。】

　　许是我太久没回消息，文瑾最终给我发了一句晚安，算是主动给我解了围，也给她自己一个阶梯下。

　　【千金难买我乐意：文瑾，那我们预备恋爱吧。】

　　我想也不想就打出了这句话，发了出去。

　　【文瑾：什么意思？】

　　【千金难买我乐意：预备毕业后的恋爱，但现在你是准女友。】

　　好久没等到文瑾的消息，解决完心头大患之后我便困意阵阵，就当我要锁屏先睡觉时，文瑾的消息又弹了出来。

　　【文瑾：好，那晚安，宝贝。】

　　我被“宝贝”这两个后缀惹得呼吸一窒，把缠在身体上的薄被又裹紧了些。

　　【千金难买我乐意：晚安。】

　　次日醒来，收到文瑾五点多发来的一句早安消息，差点就忘记昨晚上自己应了什么大事。

　　来学校之后我便得了一种病状——一见文瑾就想笑。

　　“你和文瑾搞什么？奇奇怪怪的。”只能说简楚悦不愧是最了解我的人，在我一天诡异行为的观看下，她终于忍不住在放学的时候点破。

　　“楼下学校砸大钱栽植的樱花开了，看看去？”我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

　　“走。”

　　简楚悦很容易就被人转移注意力，我现在还不太想告诉其他人。

　　我怕简楚悦不能够接受。

　　“下周期中考，马上就要家长会了。我怕考砸了我妈又要念叨，就先回去了。”陪着简楚悦拍了几张樱花照片，我便借口脱身溜了。

　　绕到教学楼后方的楼梯口处，果然看到了在来回踱步的文瑾。

　　“文瑾——”我蹦蹦跳跳地过去，也许是关系的更进一步，我从背后双手环上了她的脖颈，半依半抱地赖在她身上。

　　“走了，送你回家。”文瑾拉过我的手，把我从她身上拽了下来，紧接着十指相扣。

　　因为教学楼还有墙壁遮挡，等走在大道上，我忍不住想要挣脱开手。

　　“怎么了？”文瑾看出我的不自在，主动松开了。

　　“没事，你……你就送我到门口就好了，我自己回去。”我一瞬间脑海里想到了叶秋水女士，心虚推拒道，“你还有晚自习，赶紧去吃饭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文瑾看起来有些失落，我们一起走到了校门口，在我的再三拒绝下，文瑾终究是听话地往食堂方向而去。

　　“你到家和我发消息。”她嘱咐道。

　　“好，一定。”

　　我施然离开，踏上回家的路。

　　我和文瑾在学校的相处依旧和以前一样，除了私底下腻歪了些，倒和平常没什么差别。

　　只不过简楚悦是注定瞒不过的。

　　她在知道我和文瑾的事后愣神了大半天，但最后还是笑着接受了，拍拍我的肩膀，暗骂了一句“你小子真行”。

　　当天文瑾就请了我和简楚悦一起吃了顿火锅。

　　数学在文瑾的教导下逐渐好转了起来，虽然起色不大，但好歹我能参与进简楚悦和文瑾就数学压轴题的辩论了。

　　成绩下发那天，我看着各科成绩，还算比较满意，于是家长会也不像以前那般畏首畏尾、躲躲藏藏。

　　回到家叶秋水女士为了庆祝我的数学成绩进步，临时加餐了许多好吃的，扬言周末还要带我出去搓一顿更好的。

　　“戒骄戒躁，继续保持啊。”我妈脸上喜得乐开了花。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连声保证：“有文瑾在，数学一定会好的。”

　　“这个文瑾，确实优秀。特别是数学，你们数学老师三十分钟的演讲，连夸二十九分钟。”我妈夸张道。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着吃饭后给文瑾发消息，说来自未来丈母娘的肯定。

　　“哦对啊，我还听你们班主任说学校有谈恋爱的？你们班上也有？”我妈忽然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嘴，我心中警铃大作，“你没早恋吧？应该不会哦。”

　　我一时如鲠在喉：“……没呢，怎么可能，别人哪里看得上我。”

　　“那也不用这么说自己，只是现在不合适而已。”叶秋水女士亲自倒了一碗玉米排骨汤，盛了满满一碗排骨推到我面前，“喝点汤，有营养。”

　　我舀了一勺，但我现在尝不出任何滋味：“那万一那些人谈恋爱不一样，是互帮互助、共同进步的好呢？”

　　“那倒没什么，但对你还是不合适，什么年龄做什么事，罗灿你总要清楚吧？”她难得严肃地敲了敲筷子，“快吃饭吧，吃完写作业去。”

　　我失落地应了一声，确实，我妈说得也有道理。

　　晚饭结束之后我没有像平常一样先找文瑾聊上几分钟，而是赌气一般，风卷残云似的把所有作业都写完了，才舍得拿起手机看一眼。

　　【文瑾：在做什么呢？到家了吗？】

　　【文瑾：今天的食堂有点难吃，我们宿舍集体偷偷点了外卖。[图片]】

　　【文瑾：灿灿宝贝你怎么不理我T^T】

　　【文瑾：好吧，我们灿灿宝贝热爱学习。我先去晚自习咯，你好好写作业。】

　　因为我妈说的那些话，顿时我对这些文字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负罪感。

　　我好像背着我妈，犯了一件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

　　这种消极的情绪影响着我，直到睡前我才回了一句简单的“晚安”给文瑾。

　　我有心事，文瑾一眼就看了出来。但我不说，她不能逼我，只是静静地陪在我身边。

　　文瑾总是在想办法哄我开心，虽然有时候心情确实好多了，但我妈说那些话的神情仍然历历在目。

　　突然发现，我和文瑾在一起，喜欢成了一种负担。

　　我要背着亲人、老师、朋友去掩盖我和文瑾的真实关系。

　　终于有一天，我压抑的情绪爆发了。

　　是班主任找上了我。

　　“我听数学老师说，最近都是文瑾帮你补习的数学？”

　　此刻午休，我站在办公室里，是刚刚被班主任找来的。

　　“是。”

　　“我看了下你的数学小测，你也不能太依赖文瑾，数学有时候更需要独立的思考，不妨自己先做一做？”班主任拿着水杯，抬头看着我，“你俩也不用天天黏在一起。”

　　我的心如遭雷击，眉头下意识地皱起，心跳如鼓声，层层浪浪的危机感四面八方向我袭来。

　　她是知道什么了吗？

　　“有时候经过教室，见着文瑾午休都和你待在一起，她是寄宿生，你知道吧？让她下次回宿舍休息。”

　　我偷偷打量班主任的神色，只见她淡然，我猜不出她到底是不是已经看出了我和文瑾的关系。

　　“我知道了，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见她点头，我脸上才如释负重地一头从办公室里钻出来。

　　但我依旧不安，回到教室，看到坐在我座位旁边的文瑾，一种苦涩蔓延上头。

　　“老张和你说什么了？”文瑾抬头，伸手想要拉我坐下，“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什么。”我微微侧身躲开了，手上拿着数学小测，“文瑾，明天中午你回宿舍去好不好？”

　　文瑾望着我许久，她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突然的疏离，回答道：“……好。”

　　一切似乎看上去像回到正轨，但我不知道的时候，我和文瑾之间的关系正在飞速的崩塌。

　　文瑾即将要离开学校，她是美术特长生，需要高三出去参加集训，而我这段时间在和她躲躲闪闪之中，即将迎来分别。

　　文瑾准备要离开的那天，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看见文瑾正沉默地收拾书桌抽屉里的东西，我放下书包的手忍不住一颤。

　　“你干嘛？”就连声音都是止不住的慌乱。

　　我突然害怕文瑾就这么消失在我的生活之中。

　　文瑾似乎没发现我的到来，直到我出声她才回头，对上我有些不可置信的面庞。

　　“灿灿……咳，罗灿。”文瑾这么叫我。

　　这段时间她似乎已经熟悉了我在外人面前和她保持距离的行为。

　　“……你为什么要把书都挪出来？”

　　抑制住想要落泪的冲动，我现在的心里很茫然。

　　“是这样的……我下午就走了。”文瑾把我拉到教室最后，小声地解释道，“我要去集训了，今天是最后一天。”

　　我终究是没忍住，化身泪腺战士，泪水争先恐后地从我眼眶里流出。

　　“你别哭……灿灿，你别哭好不好……”文瑾也慌了，连忙用手拭去我眼角的眼泪，“你信我，我很快回来的。下学期我回来和你一起读书，不去机构。”

　　“真的，我发誓。”文瑾甚至做起了起誓的手势，我摁下她的手。

　　她把我带到了厕所，我拧开水龙头接了一捧水把脸埋进去，此时满脑子都是文瑾要离开的时候，我也不在乎我会不会因为怕水浸面而呛水的事了。

　　“咳……咳咳。”我从清水中抬头，猛烈地咳嗽之后大口喘着气，文瑾吓得连忙抚慰着我的后背。

　　下一秒，我像失去了理智，偏头亲在了文瑾的脸上，一如当初她向我告白之前那样，蜻蜓点水。

　　文瑾也被亲得发愣，久久回不过神。因为在我们确定关系之后，唯一的亲密举动也只有十指紧扣的双手。

　　“对不起，这段时间对不起，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想到这阵子对文瑾的冷落，我心中狠狠地自责，“没关系，没关系。我等你回来，我会一个人好好学数学的。”

　　文瑾拿了张纸，给我擦起了沾水的脸庞。

　　“好啊，等我回来，数学要一百二哦。”

　　我用力地咬唇点头。

　　中午，我去了趟文瑾的宿舍，帮她一起收拾了点杂碎的东西，替她抱着送出了校门。

　　“走啦，灿灿。”文瑾从我手中接过纸盒，最后把里面一个淡粉色的小熊锦袋塞到了我的校服口袋中。

　　很重，我还听到了铃铃铛铛的声音。

　　“我浸过许愿池水的硬币，让它先陪着你完成数学一百二的心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