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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浅缘 ...

  •   张未见人自浮桥快步至此时,犹在发愣。
      这人身着绢绸油帔不见面目,唯有一缕乌发散落,晃人心神。
      “请问暮君身在何处,我有要事同他相商。”
      兜帽之下是位面生女子,但她既是从破军船沿路而来自然怠慢不得,是以张未虽有疑虑,仍是推门将她迎往船中。
      “暮公子在三楼舱室左三,他方才说要独处,小的这就上楼为姑娘通传。”
      女子闻言含笑摇首,应道:“不必了。”
      语罢她脱下湿衣交予小厮,扶栏沿阶缓缓上楼。她本想走快些,再快些,快到她能忘却疑虑吐露心迹。许是身经浮桥沿路而来,雨水滴滴冷落心井,连同那满腔赤忱,也凉了几分。
      思绪纷纷步步迟疑,终究还是行至门前。
      瑛瑛驻足廊下侧耳细听,仅闻急雨打窗风吹枕席,却未有人声言语。不知为何少女心思一变,竟未探指敲门以表来意。她轻推门扇透缝窥视,瞥见暮雨身姿映落案旁。少年侧坐倚案犹在沉思,丝毫未觉有人已至。
      倚案多长恨,烟尘戏落雨。
      不过一夜未见,咫尺间伊人业已憔悴。
      玉面浮霜如病初愈,双唇纹裂似渗鹃血。
      少女见状正欲推门而入嘘寒问暖,忽见暮雨捂唇干咳喘息连连,已然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少年痛咳间双手自腰间胡乱摸得个玉瓶,急忙倒出一枚药丸送水服下。
      服下那药后,他却好似更痛了。
      柳眉紧蹙湿汗淋漓,唯有那喘息之声愈发骇人,少女虽远远隔着门扇也尽收耳中。她捂住唇口惊诧欲呼,却不料少年忽地垂首一顿,便再无动静。
      血!
      少年薄唇边际竟有如墨污血,那血丝粘稠滴滴滑落,渗入裙袍不见内里。他虽流血不已气息渐弱,面上却忽地红晕遍脸。
      血落唇畔好似胭脂,端的是诡异艳丽。
      少女咬唇含泪娇身微颤,只当便宜师弟身患重疾避人服药,已然心生怜意柔心渐痛,将方才罗青所言忘到九霄云外去也。好在她值此忧心之时,房中少年已然悠悠醒转。他睁眼见得膝间污血便长叹一声,起身将身上莲纹素袍换下。少女偏首侧目待要细瞧,见他兜兜转转却将那染血外袍藏进书箱里。
      血污而已,为何要藏?
      暮雨将那外袍叠起安置妥当,转身瞥到门外黑影晃动。
      “谁?”
      少年冷眼死盯扇门,这人竟在门后悄然窥视,想来定非小厮张未了。
      “暮君不必惊慌,是我。”少女速速拭去眸间情泪,若无其事推门进内。暮雨不料来人竟是瑛瑛,登时放宽神思含笑相迎。
      “师姐,怎地却有空来看我?”
      少女只当他强颜欢笑又生怜悯,却不知方才咫尺间暮雨手里已捏了数把流星镖,见得来人后又疾收腰间。
      这短镖相连成形,竟是少年腰间环佩。
      “这......说来话长,不知从何提起了。”瑛瑛转身环顾房间四处只觉太素,驻足在此便是心寒。
      “既是如此,何不去茶室细谈?燕公子私藏了好饼子,不用便可惜了。”少年虽是含笑相迎,却半推半让将少女送出室外转身阖门落锁。燕荣所居之船仅建三层,二三两楼辟作六室。少女移步时随意打量四处陈设,更觉朴素简陋实不相称燕荣身份。
      少年择了右侧一间推门入内,随手便从柜上丝绢里取了块茶饼。瑛瑛紧随其后见得举动,蹙眉说道:“这些茶饼乃是燕公子所有,如今不问自取......”
      “师姐不必忧心,我取茶饮用正合燕公子之意,他早料将遇不测难以完全,已将此船所有之物托付来人,只待为他解惑鸣冤而已。”暮雨放下茶饼,又自柜旁搬出了个精巧风炉,添碳点燃。瑛瑛见他话里有话,只得落座应道:“这鎏金风炉好生华彩,不似此船中之物。”
      暮雨颔首相应,自袖囊内取出柄扇子轻扇案旁风炉。此时正值盛夏,世人出游随身携扇本无稀奇,可少年手中此扇非绢非纸,竟是用了银丝堆叠累锤,分作七骨连缀而成。少女托腮细瞧此扇模样,一时竟失了心神。
      银碳烘茶湿香虚浮,雾气拂面未饮已醉。
      “师姐,你方才要谈何事?”
      少年手持银夹取出茶饼放凉,转眼却见少女眼神迷离已然发愣,不知神思漂游何处。
      “啊......我是为了阿雪一事来这的”,瑛瑛恍惚闻得有人呼唤匆忙回应,恰好错过少年慌乱一瞬。她将方才饮酒乐宴、文棠服药一事简要道来,也谨遵约定隐去罗青所言要事。
      “这阿雪自房中逃出,便未见踪迹?”
      “正是,我与罗兄搜查她房间案上杂物时得了张字条,奈何我愚钝不堪难解其意,想请师弟你掌眼一观。”赵瑛瑛自是偏袒眼前少年,因此只推说邀人相助,未言此语必定是阿雪为他所留。她自袖间掏出素纸递与对座之人,偏首看过一旁茶饼。暮雨虽是心下慌乱却强作镇定,接过字条垂眸望去,双目一扫亦是困惑不解。金玉堂一事他本无打算,却不想阿雪奔逃之际,仍照昔日戏语留下一言。
      “欲问身前......身后事,且入...京中拜......玉庵?”
      少年读出纸上寥寥数语,面上疑色已然难掩。他只当先前阿雪为求自保强装有事相告,却不料对方竟留言相赠。
      信,还是不信?
      瑛瑛起身取了纱橱内的雁纹茶碾缓缓落座,抬眼却见暮雨面上疑虑化作惧色,她只当少年忧心阿雪再度行凶害人,便柔声劝道:“此事只怪文棠看管不力为人所骗,实在怨不得旁人。纵使她此刻不见,终究还在七船之中。”
      “师姐所言甚是,这纸上言语......恕师弟蠢笨,我一时也看不出所以然。”暮雨见得瑛瑛误解其意也乐得顺水推舟,拿了茶碾先将茶饼敲碎,随即取了碎块细细研磨。
      少女见他动作娴熟行云流水,托腮笑道:“师弟好心性,这般繁琐功夫我向来是不会的。”
      暮雨低头磨茶间闻得此言,苦笑一声随口应道:“我虽有些煮茶小巧,却始终不及此茶主人。”
      “嗯?贪狼船乃是燕荣所居,师弟此话讲的好似还有旁人,莫要吓我。”少女取了案旁鎏金花纹银茶罗抽匣把玩,抬眼便见少年神色玩味不似作伪。她惊得放下手中茶具,凑近问道:“果真还有旁人?”
      “呵,此人便是燕荣之妻,水玉魂也。”
      “燕公子之妻?”
      瑛瑛闻言神色一变,她来此未久先前又闻刘堂主与燕帮主有结亲之约,因此只觉燕荣仍未娶亲而已。
      “是了......细细想来燕公子已是二十有五,便是已婚也不稀奇,怎地也不见管家等人提及?”瑛瑛接过少年手中茶碾,手持银勺将那茶碎挪入筛中。少年见她乐得筛茶便随她捣鼓,启唇应道:“怨不得两位管家不便谈及,此事乃是燕家有意遮掩,身在此船又怎敢嚼舌!”
      “这......莫非水玉魂已然辞世,为了避嫌才不谈此人?”
      暮雨冷笑一声,随即自腰间取出书信一封递与瑛瑛,后者不解其意放筛接过展信便读。她双眸略扫字里行间,不过片刻便冷汗顿生玉手微颤。
      “竟有此等蹊跷之事?可怜一对鸳鸯佳偶,寂寞久别离。”
      “水玉魂乃是龙游人氏,平民之女。她家耕地被夺人户为奴卖到此地,燕家见她伶俐乖巧便要下用作粗使女仆,不料燕公子遇得她便一见倾心,硬是求得此女纳入房中。她虽未有主妻之名,却实是燕荣心中至宝。”少年言及此事也不由得长叹一声,复又言道:“便在燕荣二十生辰,水玉魂为收拾破军船以供客居,与他相别后孤身一人去往破军,自此便消失不见难寻踪迹。”
      “竟与今日阿雪一事十分相像!”少女听罢疾呼一声,随即又骤然不解。
      “想来燕荣与水玉魂举案齐眉自成佳话,她自是无需奔逃在外了,又怎会消失不见?”
      “哈哈哈!”
      少年闻言忽地捂额大笑,见得少女惊疑神色方应道:“师姐果真是至纯至真、良善之人,是以不解那些家宅龌龊害人勾当。燕荣既得了水玉魂朝夕相伴两心相映,又怎会再纳旁人?”
      “这......难道师弟认为帮中某人...为兑现两帮结亲之约,将水玉魂引至船中杀害?”
      瑛瑛语罢已然心伤垂泪欲泣,急忙仰头不让泪流。她双眸流转望向舱室横梁,梁间虽有尘土蛛网,却挂有一盏旧时纱灯。
      灯上贴有囍字。
      少女抬眼见了这灯已是一滞,只觉肉心颤跳有如刀绞。少年见她这般情状循目望去,亦是长叹连连。
      “这信连同玉佩藏在燕荣牌位,他贴身小厮张未知我要查此事,方安心交予保管。”暮雨自袖间取出玉佩一枚递与少女,后者匆忙拭泪探指接过。
      泪眼朦胧间,玉燕成双呼伴唤侣,飞天去。
      “这玉佩应是一对成双,另一枚系在水玉魂腰间。双燕作伴朝夕相见,自她消失燕荣便再未佩戴身上。”
      玉泽温润其色淡雅,燕首回望意在候人。小巧玉石雕琢为燕,又系有卍字花结。
      万事顺遂,吉祥如意。
      瑛瑛探指轻抚玉燕双翼,恍惚似见一男一女在此室内谈笑作伴茗茶说乐,环佩叮当如影随形。可怜此景终究随人长逝,再不复见。
      “燕公子既是如此痴情,燕家又何必将这婚约系在他一人身上?我听闻那二公子燕荀虽是庶出,想来已有十五了,岂不与浅浅年岁相当最宜婚配?”少年垂首筛茶闻得此言含笑摇头,取了一盏低声应道:“不知师姐可否见得燕帮主脸色?”
      “嗯......多年前曾有一面之缘,燕伯面赤声洪颇有气概,身强力壮不疑有他呀!”
      “燕淳他早已身患蝶疮累及肺腑,怎奈他又素日喜居船上风湿更盛,子孙后代自然深受其害了!”暮雨将那茶粉端近细瞧,又捏了些许试探形状,方倒水入釜添碳扇火。对座瑛瑛听得此言方知解无邪为何与燕家有些牵扯,原是来这医治顽疾。
      ”燕荣究竟被何物所害?可否领我悄悄看看?”
      “这......有何不可,只是可惜这茶水要过沸了。”
      少年起身推开茶室扇门,领着瑛瑛来到停棺书房门前。他却未再掏钥开锁,于墙边摸索许久后方寻得个燕形装饰,发力按下。
      “此间居室装有两道门锁,那日张未领我前来告知此事,我亦是不解其意呢。”少年犹自对着少女解释此处机关,忽有一物自内撞来好似飞雪,唬得身后瑛瑛退步一颤。
      竟是只鹦鹉。
      “原来阿素躲在这里,倒教我好找。”
      少年一把抓住雪羽鹦鹉,转身却见少女神情尴尬似笑非笑。暮雨不知将雪鹦捧到瑛瑛面前,笑道:“阿素乖,同这位姐姐问安。”
      “天生丽质......醉和春......久违久违!”
      瑛瑛闻言噗嗤一笑,探指接过乖巧鹦鹉轻抚额羽,嘴里赞道:“当真是个灵巧玩意儿!我见了便爱得很,若是燕公子尚在我必同他请教,怎么就调教得如此解语懂事了。”
      “若是师姐与他谈及养鸟一事,恐怕阿素便要争风吃醋了。”少年待瑛瑛踏入室内便阖门紧闭,转身笑脸相迎。贪狼船三楼左侧三间乃是浴堂、书房、居室,是以瑛瑛踱步进内便觉不妥,蹙眉问道:“燕伯为何将公子棺椁停放在此?楼上楼下仍有许多宽敞处,偏偏要留在这藏书室内。”
      “这是燕公子自己的意思,他曾同父母谈及若有一日身遭不测,棺椁需放在此处守灵祷告。”暮雨将案台上的素烛换过,另取了一支点燃放上。
      “许是藏叶于林之意,他这般执意便是要人误解书房之内有遗言信物,若是有人心怀不轨搜查书房,岂不头大?”
      “应是如此。”
      暮雨对着牌位恭敬四拜,起身将那棺盖掀起。瑛瑛肩上鹦鹉忽地振翅飞落素棺边上,对着棺中尸首吱呀乱叫。世人向来只觉死尸乃是可憎污秽之物,若见了棺中人应觉大错特错。
      他不过是小憩一番,好梦长眠罢了。
      他的唇仍带着笑意,仍有些许血色,仿佛要被窗外风雨惊扰,起身踏夜品茶润喉。
      他终究是死了。
      “燕公子,得罪了。”
      少年弯腰半跪扶起尸首,探指将袍领扯过露出伤痕。瑛瑛垂眸望去,便见血痕青紫深可露骨。
      “脖颈伤口一击致命,倒也说不出凶手可是武林中人”,少女跪坐在地凑近细瞧,摇头复道:“这伤痕粗短毫无特征,不似长剑重斧一类,倒像屠夫分肉砍刀。”
      “伤痕亦可看出凶者门派么?”
      “这是自然,江湖大忌便是以旁门之功夺人性命......若是有人以一招‘阳关三叠’四处害人,我爹爹自是要出山查看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瑛瑛不过随口空谈寥寥数语,却不知少年已然谨记在心。
      “咦,他腕上怎地有许多旧伤!”瑛瑛抬起燕荣手臂拂袖查看,那腕上伤疤狰狞如虫道道堆叠,说不出的可怖可怜。少年忽闻此言却是一愣,将自己左袖扯下盖过手腕,启唇应道:“应是自水玉魂生死未卜后,他屡屡寻死不成留得此伤。”
      “自残求死偏偏又苟活于世,当真可怜。”
      瑛瑛轻叹一声放下手臂,转念一想又掏出袖中玉燕长佩,俯身将那玉佩系在尸身腰间。她系得那样仔细轻巧,唯恐惊起棺中人。
      “可怜这燕儿形单影只孤飞天际,无人相随相伴。”瑛瑛与少年协力将棺椁盖上,起身又见少年扯下纸条塞在缝间。
      “师弟这般心细,莫非恐他尸变?”
      “我总觉燕荣身上伤痕太少疑点颇多,若是有人趁我不在毁尸灭迹,这纸条便可教他走漏行踪。”暮雨本是背手回应怡然自得,忽地面色一变惊叫道:“不好,我的茶!”
      他急忙开门窜到室外奔走救釜,唯留少女愣在原地犹自伤神。那鹦鹉吃了些谷粒便又飞落肩上,探头展翅要人轻抚。
      “阿素,你的主人已经去了,今后如何是好?”
      鹦鹉纵使聪慧灵巧,又怎能解她无人私语?只不过梳毛理羽偶吐真言,惊起醉梦之人罢了。
      “师姐...你我方才在此耽搁许久,那釜中清水已然烧干了,现下无茶可饮。”少年微汗湿面快步回屋,垂头丧气间却见佳人逗鸟自得其乐。
      “劳烦师弟了,好茶难得自饮无趣,何不与人共享?”

      廉贞船 巳时二刻

      “你现在来找我,就是想说这些?”
      陆欢抱着幼子燕英双眸含笑,颇为宠溺地喂下一勺鱼羹,随即取了素帕仔细擦拭。
      她很年轻,这并不单指样貌、形体,而是她的一切。她的鬟发间点缀了几朵绢花,整个人也是淡淡的。
      对座的人听了这话,忽地跪在了榻上。
      “同我说了这会子话,想必你也乏了”,陆欢用那帕子擦了擦嘴,放在食盘边。她看也未看,问也未问,自顾自说道:“我这孩儿已有五岁了,这五年间顺风顺水一切如意,当真是天赐福运吉星皎皎。”
      她顿了一下,仍是柔声语道:“今日妹妹这一来,想必这安生日子也到头了。”
      榻上跪着那人大气也不敢出,闻得此言便磕头如捣蒜,低声应道:“求姐姐看在同门为徒的份上,救了妹妹这一回吧。”
      陆欢正要出言回应,怀中幼子却无端哭了。他哭得难看又肮脏,鼻涕眼泪顺着小手抹到了陆欢衣上,发上,黏黏臭臭甚是恶心。跪着那人闻得此声抬眼偷瞥,却见陆欢面上仍是平和,拿了帕子来回擦拭,又温声细语将他哄好了。
      “娘......我要...出去玩!”
      这孩子看似雪肤嫩皮圆眼乖巧,怎料说起话来竟有些磕磕绊绊结结巴巴。
      “好,去找你晓音姐姐玩罢。”
      陆欢将燕英抱放在榻,那孩子脚一沾地便足下生风,半跑半跳飞出门外了。陆欢见他背影一晃跑出门外方安心回座,捏了瓷勺搅动羹粥。
      “姐姐在此地过得如此滋润,想必早已羡煞旁人了!”榻上那人见她心情甚好,又是止不住地讨好恭维。
      “呵......若是旁人说了这些倒还可信,但妹妹你...我们这些为人棋子插桩暗探,听得便觉可笑!”陆欢玉指一松,那瓷勺撞落釉碗清脆有声。她瞥向榻旁那人,蹙眉言道:“你便是死了也与我不相干!奈何我身负要事推脱不得,你尽可在此船歇息养神,三日一过即刻滚回京去!”
      “多谢姐姐~我就知你大人大量不会见死不救的,姐姐大恩大德,我必定谨记于心。”榻上女子终是盼得承诺喜上眉梢,对着陆欢盈盈一拜。她得了这番许可自是欢天喜地,却未见陆欢神色已然难堪至极。
      “夫人,方才来了两位贵客,只说邀您品茶谈趣,正在楼下候着呢。”丫环晓律敲门进来,先对着榻上两位躬身叉手,方将来客情形尽数告知。
      “是位女客连同个公子,这两人手里捧着好茶碎有说有笑进来,我看晓音姐姐已陪着少爷走不开,这才急忙上楼通传。”
      陆欢听罢转眼望向一旁,见得那人狂使眼色便应道:“只推说我身体欠安无福享用,到库房里挑些精致玩意儿,将他们好生送出去便是。”
      “是,奴这便照办。”
      晓律闻得此言虽是生疑,仍是恭敬行礼退身出门,行至门前她悄然回首一瞥,惊觉榻中二人亦在看她。
      “快些去,休要笨嘴拙舌让人笑话。”
      陆欢取了茶盏撇盖啜饮,闻得奴仆走动之声已然甚远,悠悠语道:“金玉堂一事落得如此下场,其中缘由想必师傅一定很有兴趣。”
      “你说对不对,小雪?”

      禄存船

      “快些,再添两双筷子!”
      谢泽指挥着奴仆将漆盒食盘放妥,又叫了几人搬来胡椅摆在桌旁,转身笑迎来客。
      “真是不好意思,这船中向来只有我同两个女儿在此用饭,一时有客倒不知如何是好了。”谢泽将那漆盒层层启封,却是自己动手端盘摆菜。菜肴看似丰盛各异,仔细端详道道皆是素菜,一丝荤腥也无。谢泽见了这菜面上也有些尴尬,只得低下头来持碗舀粥。她在此迟疑欲语间,门外已走来两个少女。
      说是少女,却有些不合宜。
      两人应值豆蔻芳华年纪正好,眉目灵巧美容初现,想来再过二三年便可见得秀丽样貌,两人相伴成双甚是惹眼。
      但她们偏偏又有些怪异,使得爱美之人心生怜意不忍多看。
      她们身形瘦小,竟与六七岁的孩童无异。
      “莲儿,萤儿,还不快些上座吃饭?”
      原来两人携手进门见得生面孔,便躲在一旁不愿上桌用餐了。听得娘亲这般呼唤,二人方从谢泽身后露出眼来瞥向座中稀客。
      “却是我等擅自前来,多有叨扰了。”
      坐在左边的是位姐姐,右边的是位哥哥。双生子眼睛眨巴望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挪凳坐在他二人身旁,谢泽见得她两个女儿如此举动,亦是面带笑意颔首默允了。
      “娘亲......用过饭后,我同妹妹能和哥哥姐姐一起玩吗,荣哥哥好久没来陪我们了......”
      “他之前还答应陪我们做纸鸢呢...失约了好久......”
      燕莲燕萤见来客和颜悦色甚是好脾气,扒拉着素粥对着谢泽含糊恳求,后者举筷间忽闻此语已是一惊,急忙转眼望向座中二人。
      “举手之劳而已,有何不可?”
      女子垂眸含笑应允下来,又替一旁燕莲夹了筷素菜。少年见她已然答应此事,也只得低头食粥。配菜虽素毫无油水,好在这米粥与松针铺盖同蒸,仔细品来便有一股清香缭绕,亦堪动筷。
      他值此伸筷夹菜之际,眼角却瞥见数个奴仆仍立在门外,个个垂首甚是恭敬。少年替燕萤夹了一筷木耳,放筷语道:“我与师姐远行至此,备了些薄礼想要拜见夫人们,今日有幸上得禄存船,不知隔桥的陈夫人性情如何?待会儿同两位千金玩过,我等想一并拜见。”
      “却是巧了,陈妹妹近日偶感风寒,实在是见不得外人。纵是两位贵客拜见,怕是要吃闭门羹的。”
      “多问一句,她这风寒发于何日?”
      “在六月十七那夜,她带了些果子到我这来说话,我去照顾荀儿时她上了六楼登高赏月,下来便有些咳嗽,想来是夜深露寒又吹了许多风,回去便闭门不再见人。”
      六月十七!
      桌旁二人听罢对视一眼,心中已有成数。
      “娘亲,我们吃完啦!”
      燕莲燕萤将手中釉碗端给谢泽看,见她点头后又转脸望向来客,二人异口同声说道:“哥哥姐姐,我们先去找做纸鸢的东西,六楼见!”
      “好,我们六楼见。”
      女子笑着目送二人欢快离去,心中也多了几分欢愉。她不经意间瞥向座旁那人,却见少年神情呆滞,不知心想何事。
      “这些碗碟自有奴仆收拾,他们将这些杂物剩菜放进漆盒再提到武曲船刷洗,劳烦不得贵客动手。”
      座间二人起身收拾碗筷,谢泽急忙起身阻拦,似是闻得此言,方才屋外杵着的几个奴仆也垂首走近,默不作声将桌上物什整理干净。接着便有一个小厮提着漆盒,将那杯盘碗筷尽数放入其中,几人悄无声息地去了。
      “我还要去看荀儿,请两位贵客自便。”
      谢泽对着二人点点头,端着一盘糕点疾步出门。
      “呼,好些繁琐的规矩,在这吃一顿饭险些要累死人!”赵瑛瑛见谢夫人身影已远,侧身便对着少年长吁短叹大吐苦水。
      “师姐,你先前有关婚约疑问可否解开了?”
      “嗯,燕荀身在此船却不在此用饭,谢夫人三言两语便言及照顾,想来他应是疾病缠身,已至下不得床了。”
      “正是,方才未能得见的燕英年纪过小,燕荀又是个病秧子,这婚约之命,除却燕荣别无旁人了!”
      暮雨起身与少女相伴出门,两人信步廊间对着船中装饰指指点点,走了好些楼梯仍未行至六楼。
      “这禄存船好大的地方!”
      少女行至拐角处已是气喘吁吁,拉住暮雨衣袖要他留步,二人倚在壁旁稍作歇息。
      “这么大的楼船,给这一户住确实有些蹊跷。”
      暮雨转眼见得少女面红耳赤发间生汗,掏了个布帕待要递给瑛瑛。不知何处微风拂来,那素帕便自指尖飘飞,兜兜转转落到灯座旁。
      少年轻叹一声,走至灯座前弯腰捡起素帕。他正要转身去往前处,忽觉一物十分眼熟。
      这长灯所用之物,竟是云蓝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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