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船，女人岸（海员往事）》曾经的曾经

8、第一季第八章，丰厚的物质替代不了情感的缺失

　　离家越近，许怀俊心里越觉得紧张。
　　他是船舶报务员。上世纪70年代的时候，船舶出港后与船公司的联系都是用的电台，像电影里面地下工作者用的发报机一样的东西，滴滴滴滴的。所以每艘船舶都设置了一个报务员的岗位。现在电台发报机之类早就淘汰了，不管在哪里，一个卫星电话就解决了一切通讯问题。
　　紧张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只能品尝出紧张里头忧虑的味道。
　　老早以前绝对不是这样的。离家越近，他心里越踏实，一股温馨的气息弥漫在心间。无论多晚，家里的灯总是亮着。淡淡蓝色的窗帘，透露出来的柔和灯光，像一块磁性强大的吸石，吸引着远方游子的身心。他身不由己地加快脚步，迫不及待的迎向那团爱的光辉。
　　她知道他的船哪天到，甚至准确到不必要向船公司调度处打听。心灵的感应？爱的感应？
　　他家在福州市区著名的南后街里头。上个世纪70年代末南后街还未经改造，到处一片破破烂烂。在南后街的两边又有三个坊，七条巷。所谓的三个坊七条巷。说白了就是围绕在南后街两边的10条小巷子。
　　这十条小巷子里，有很多是明清时代建成的达官贵人的豪宅。据说，三坊七巷自晋代发轫，于唐五代形成，到明清鼎盛，如今古老坊巷风貌基本得以传续，为国内现存规模较大、保护较为完整的历史文化街区，有“中国城市里坊制度活化石”和“中国明清建筑博物馆”的美称。
　　但当年，从上层到百姓都没有这么高的认识。那十条巷子里达官贵人的大宅院早就被普通民众瓜分一空。很多大宅院都被分割成了许许多多的小单间或小平房，住着普普通通的一群低层百姓。
　　宫巷，是“三坊七巷”中“七巷”之一，旧名仙居，以巷中有紫极宫得名，是当今福州保护的最完整的古巷坊之一。巷内有清代建筑10余幢。其中，有清两江总督福建船政大臣沈葆桢，林则徐之子林聪彝，清海军总长刘冠雄等近代名人故居。
　　许怀俊就居住在宫巷中一座大宅院隔成的单间大套房里。十多年后，占据在三坊七巷大宅院中的居民们，大都被迁移出去，三坊七巷被修复成福州唯一的五A级景区。这些都是后话了。
　　每次几乎是，他刚踏上门前的台阶，门开了。她深情的凝视着他，身后的小圆桌上是在锅里热了又热的菜肴，一瓶红葡萄酒直立在桌子中间。
　　然后她伺候他洗了脸，脱了外衣。他打开带回来的旅行袋，往外一件件掏着东西，一边不停介绍。这是巴黎香水，听说是英国女王抹的；这套衣裙是加拿大的抢手货，是当今世界时装潮流的领导者；这只发夾是在香港淘来的……
　　他略带夸张的一件件介绍着买给妻子的东西。他所有的外汇都花在妻子身上。
　　这就是当年的中国海员。
　　她却淡淡地推开这一大堆东西，说：“先吃点东西吧。你一定饿了……”
　　他有点扫兴。本来他可以感到欣慰，因为他的妻子毕竟不是一般女人，她并不过分看重物质方面的东西。然而，他却感觉到一阵心慌。因为她的眼睛早已明白无误的告诉他，她需要的不是物质方面的东西。她最需要的偏偏他无法给她带回。这时他倒希望她是那种物质女人。
　　在爱河里沉浸了几天，他又拎着行囊，踏上轮船的舷梯，重新去漂洋过海，乘风破浪，继续走他选定的人生道路。
　　每次分别，她总是默默无语的长叹一口气，依依不舍地送他走出巷口。
　　走了。他找不出适当的言语安慰她。
　　她无语，眼睛里布着愁云。
　　“你自己保重，我很快就会回来了。”他打起笑脸，摆出男子汉的气魄。
　　她依然无语，泪水慢慢浸满眼眶。
　　也只在每次离别的时候，许怀俊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遗憾。他们为什么没有一个孩子呢？如果他们有一个孩子，那么她就不会显得这么孤寂了。
　　结婚三年，他和她总共待在一起大约有四个月的时间。好几次，他特意去掌握她的生理规律，寻找那个准确的日子。可是每次他的努力都失败了，她都有意无意地躲过了那个时候。
　　她不想要孩子？有些地方她简直是个让人揣摩不透的小精灵。
　　一块插队时，她可不是这个样子，单纯可爱。他要回城的前一夜，和她依偎在晒谷场旁的稻草堆里，说着不尽的话。
　　“要去当海员了，人家都说海员最花心，你可别把我给忘了。”她说。
　　“怎么会？当海员挺辛苦，往往一出去就是几个月，以后你可别受不了。”他答。
　　“你不信我吗？”她紧紧搂住他颤声说，“我今晚便可以用身子证明……”
　　那一夜，稻草堆成了他们的新房。
　　嗨，那一夜。许怀俊时时后悔那一夜，特别后来她尝到海员妻子的苦滋味，而时时惆怅时。
　　假如没有那一夜，那么也许……
　　他只能尽力给她物质的享受，代替感情的缺失，代替他的爱。
　　不管她要什么，即使是天边的月亮，他也要把它带回来，送到她面前。
　　他唯一的法宝便是超越常人的丰厚的物质力量，这也是海员在一般女人眼中唯一的优越性。
　　偏偏，她不是一般的女人。
　　终于，又一次分别时，她说出了久藏在心底的话，回岸上来吧，让我们过正常人的生活，让我们能时时享受普通人的爱……
　　正常人的生活，普通人的爱，她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可是想到要离开大海，离开船舶，离开朝夕相伴、粗鲁然而又肝胆相照的伙伴们，他心里一阵空落落。
　　他只能用一个热吻堵住她的嘴。。
　　以后每次分别，她越来越无语，越来越淡漠。
　　每每在这个时候，他才猛醒，无论如何应该要一个孩子，那她便不至于如此孤寂，如此难受了。
　　可是她不要孩子。
　　……
　　进入南后街，拐进一条小巷子，往前走不远，便是一座大宅子的大门。大门虚掩着。由于大宅子中住户众多，所以大门一般不关。
　　冬天的夜，住户们大都已入眠，院落中静悄悄的，也没有灯火。这个大宅子有三进院落，一个大厅套着一个大厅。许怀俊的家在最后一个院落靠墙角落的一处平房内。
　　迈进最后一个大厅，迎面便能看见他家的房门和窗户。
　　他心里一沉，顿觉手脚无力，迈不动脚步了。
　　窗户一团漆黑，笼罩着不祥的阴影。
　　此时，他忽然感觉到那团灯光的珍贵。要是此刻拿他的一切，包括大海、船舶、事业去换回那团温馨的灯火，他一定马上答应。
　　他抖索着手拿钥匙打开了房门，果然屋里空荡荡的，弥漫着一股霉味。他拉亮电灯，屋里的一切和以前没有两样。双人床，立柜，沙发，圆桌，彩电，两用机，电冰箱一样不少。
　　许怀俊寻遍屋内所有的地方，企图能得到她留下的只字片纸，但是什么也没有。
　　他失落地长叹一口气，返身走出房间，锁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