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船，女人岸（海员往事）》曾经的曾经

12、第一季第十二章，男人的烦恼

　　从南后街出来不远，便是福州最热闹的的东街口。当年的东街口有一座天桥，从东南西北四个街口都有阶梯步上天桥。天桥一侧是福州著名的东街口百货，另一侧是老一辈人谁都知道的邮电大楼。邮电大楼只有6层高，可是在刚建成时却是福州最高、外表最漂亮的楼房，又位于市中心的东街口黄金路段，所以备受瞩目。
　　当年，福州很多年轻人都喜欢站在天桥上，看着桥下熙熙攘攘的车流。到了情人节，还有什么圣诞节，桥上更是挤满了人。人多的时候，不得不出动警察到现场维持秩序。后来城市要修建地铁，地铁要从东街口地下过，就把东街口天桥拆了。从此，繁华的东街口就一落千丈，至今也没有热闹过。
　　大伟回家要经过东街口。他偶然一抬头，看见天桥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好像是许怀俊。
　　大伟登上天桥，走近后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人。他上前一拍许怀俊的肩膀：“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许怀俊双手插在裤兜里，默默看着桥下偶尔驶过的汽车。夜已深，马路上的汽车也少了，半天才有一辆汽车驶过天桥底下。
　　他回头强做笑脸，答：“没什么，闷的慌，到天桥上透透气。”
　　“胡说！”大伟盯着他的眼睛，“准又是和你那个骚婆娘怄气了，是吧？”
　　许怀俊长叹一口气。
　　一说许怀俊的老婆大伟就来气：“我说你也太老实了，这种女人你狠狠收拾她一顿，看还敢在你面前撒野不！”
　　许怀俊默默无语。
　　大伟对许华俊那位“骚婆娘“早就抱有极大的成见。
　　许华俊的妻子有点怪。几年来，无论丈夫怎么邀请，她总也不肯去船上走一趟，船员们谁也没见过她。
　　去年中秋节。船正好也在马尾港。船员们出了个点子，建议把各人的家属都邀请到船上来赏月。许怀俊决心要把妻子骗上船一次，让她看看他的工作环境。
　　下午，他对妻子说，有几件东西在码头附近，让她一块去取一下。
　　妻子看他一眼，默默脱下围裙。
　　他要她穿件好的衣服，说他那位朋友眼光很挑剔。
　　进了码头，发现要上交通艇，她停住了脚步，不悦地看他。
　　一般来说，船舶除了靠码头卸货、加淡水，一律都停泊在锚地上，上下船舶要靠小艇来回接送。
　　许怀俊陪着笑脸。把到船上过中秋节的事情告诉了她。可是任他怎么劝，怎么哄，她就是不愿意上交通艇。
　　刚好大伟走来撞见，忍不住上前劝了一句：“嫂子，船上又没有吃人的老虎，你干嘛这么怕？就算是给怀俊一个面子，你也应该去船上走一趟嘛。”
　　谁想，她轻蔑地瞥了大伟一眼，一扭一摆的顾自走了。气的大伟当着许怀俊的面，连连朝她的背影啐唾沫。
　　她怕水。徐怀俊连忙解释。
　　她怕水是真的。插队那儿的小溪流，水才到腿肚子，可她从来不敢去那洗衣服。听她说，小时候父亲带她去河里游泳，父亲让她套上塑料救生圈带她往深水处游去。到了江心，救生圈漏气了，父亲赶紧带她往回游。偏偏这时父亲腿肚子抽筋了，父女俩差点双双命丧江中，亏了一艘正在附近打鱼的小渔船，发现情况不对，救了他俩。从此以后，凡是有水的地方，她从不涉足。
　　可是大伟不相信，依然怒冲冲地骂，说这种臭女人，就是缺少管教的病！给她几个耳光，就不会这么张狂！
　　许怀俊知道大伟的性格，也不跟他计较。一个海员，假如对陆地、对爱人不多留一点希望，不多带一点宽容，还有什么盼头？
　　过去有个传说。一个不贞的妻子，把丈夫推入地狱。魔鬼对那个男人说，我同情你的遭遇，打算放你回去换上你邪恶的妻子。男人却答道，不，我尊重她的选择。于是男人从容地走向沸腾的油锅，过刀山，下火海，毫无怨言。终于有一天，妻子知道了这一切，恍然醒悟，哀求魔鬼放回了他。从此她洗心革面，夫妻恩爱。
　　假如能使妻子回心转意，许怀俊情愿也到油锅里滚上一滾。
　　大伟愤愤不平的说：“奶奶的，爷们风里进浪里出，在海上飘泊了快三个月，好不容易回来一个晚上，还要受这股窝囊气！走，我替你训训这狐狸精去！”
　　许怀俊拉住大伟：“她不在家里。”
　　不在？大伟有些意外。
　　许怀俊幽幽的说，走好几天了，家里也没有留下只言片字。
　　大伟不解：“那你这么晚了，干嘛还在外头瞎逛？”
　　许怀俊说，他不愿意待在那个空荡荡的家里，宁愿流浪在街头。没有了自己心爱女人的家，还是个家吗？
　　真是书呆子，大伟摇头叹息。
　　大伟与许华俊同龄。同伴中大伟最喜欢这位“书呆子”。他读的书最多，却从来不摆酸溜溜的臭架子。平日寡言少语的，可是一说话总在点子上。最重要的是，这个“书呆子”有着难得的义肝侠胆。
　　那次船在泰国，一个华裔妓女缠住了他们，一定要他们照顾下，说她家里老母生病，弟妹年幼。
　　去去，谁信这些鬼话！大伟不耐烦地撵女人走。
　　“别这样，”许怀俊耳语道，“这女孩说的话要是真的呢？”
　　大伟坏笑，想“照顾”她？方便，找个角落裤子一脱就行。
　　许怀俊淡淡一笑，说，“跟她走，看看去。”
　　女孩的家在一条肮脏的小巷子里。果然，家里一个老妇人在床上呻吟，几个小家伙在泥地上打滚。女孩说，她父亲一年前死于车祸，他们孤儿寡母无以谋生，只好走这条路。
　　掏净身上的口袋，许怀俊和大伟合起来的钱不过20美金。附近正好有个血库，许华俊一挽衣袖上前卖了300cc血，得到的钱全部给了那女孩。
　　……
　　一股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大伟不禁打了个寒战。他转身四顾，街道上空荡荡的，离天桥不远处的一家小吃店倒还开着店门。他一拉许怀俊，说：“别傻站着，跟我喝一杯去。”
　　进了小吃店，大伟点了几样下酒的冷菜，又让店老板拿瓶福州特产的青红酒来。
　　“不，来瓶二锅头！”许怀俊喊道。
　　“兄弟，你可没什么酒量呀！”大伟关切的说。
　　“大伟，别替我难过，权当今晚咱们船舶没遇上风浪，没进港避风好了。来，咱哥俩今晚一醉方休！”斟满酒，许怀俊豪气地举杯。
　　大伟全然忘记了家中的妻子还在等他，举起酒杯，痛快的和许怀俊豪饮起来。
　　在船上，大伟是许怀俊最敬佩的人。用海员的话说，为了伙伴为了船舶，他敢于用自己的身躯去填鲨鱼的嘴。
　　去年除夕前，船进日本海时被一艘外籍货船撞伤，船头破了个大洞。大伟二话不说，抱了一卷堵漏毛毯，从船头跳进海里，死死地封住洞口。半个小时后，货仓里的破洞修补好，伙伴们把他拉上船时，他已经冻僵过去，整整抢救了一天一夜，他才回过神来。
　　喝罢几盅闷酒，大伟忍不住数落着许怀俊，这么一个没有男人在身旁就不能过日子的骚女人，干嘛还守住她当宝贝，干脆离掉算了，莫非怕以后找不到老婆？
　　“你不懂呀，大伟。”许华俊又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肚，惆怅地说，“人生有许多东西并不是说想舍弃就能舍弃掉的。感情，爱，信念，美好的回忆……”
　　大伟反驳：“美好个屁！每趟回家和你怄气，让你吃闭门羹，这也是美好吗？”
　　大伟没上过几年学，说话办事喜欢直来直去。尤其情感方面的东西，大伟更是粗线条，许怀俊不想和他争辩。
　　又喝了一杯酒，许怀俊痛苦地垂下了头，喃喃的自语，船长说的对，我们给了大海许多许多，青春、爱情、陪伴家人的时间、自由自在的生活，都是人间最宝贵的东西，可是我们却无法从大海得回一丝一毫的报偿……
　　这是那次夜航，几个航校新分配来的船员聚在艉甲板喝酒时船长对他们说的话。当时，他们问船长，为什么选择与大海相伴一生？是因为爱大海吗？
　　谁料，船长却回答说，他不爱大海，因为它冷漠、无情……
　　接着，船长便说了上面那番话。
　　一时鸦雀无声。谁也无法理解，一位以大海为家，人品高尚的优秀船长会不爱大海？
　　许怀俊却能理解。船长也许是被新船员多灌了些酒，但他说的是真话，是心里隐藏着的真正以大海为家的老海员的苦痛。
　　大伟心里憋得慌。抓起酒瓶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
　　大伟告诉许怀俊，他刚才去大胖家了，那胖小子居然偷了伙房两桶花生油带回家！
　　许怀俊答，听说大胖在他大姨子家的日子不大好过。
　　大伟也恨恨的说，那老娘也太狠了，就一个晚上，也和大胖两口子吵得天翻地覆。
　　许怀俊又说，要是船公司能分给大胖一套房子，让他夫妻俩搬出大姨子家，他的日子也许就好过多了。
　　两人正闲聊着，附近钟楼的钟声敲了一下。
　　许怀俊忽然想起来：“对了，你干嘛也深更半夜的在街上逛？”
　　大伟把于德康忘掉对象模样，他们去商店找的经过筒略说了一遍。
　　“你快回去，你快回去！”许怀俊慌忙起身，“你家那口子一定还在等着你，现在都夜里一点了。”
　　“没事，我陪陪你，权当今晚船没进港！”大伟硬着嘴。
　　“不，不，不！”许怀俊慌慌忙忙把面前的一盅酒一饮而尽，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