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如故》珏珏啊

4、梅香如故

　　宣政殿内，炉香四溢。

　　傅珏立在大殿中央，垂首负立。

　　嘉靖帝专心练字，随意瞥了一眼站着的人，道：“你来宫中有几日了。”

　　“回陛下，今日是第四日。”

　　“嗯。”嘉靖帝搁下笔：“再有一年，就是太傅了。”

　　“臣谢陛下垂青。”

　　嘉靖帝一步步拾级而下，最终站定在傅珏面前：“说起来，傅家可是武将世家，竟出了你这么个满腹经纶的书生。”

　　他一手搭着傅珏的肩膀：“我明檀，有你们傅家，何其有幸。武能替朕安定边戍，文能教导朕的子女。”

　　乍一听，一席话并无任何差错。甚至嘉靖帝在说这一番话时，语气不曾有任何起伏。

　　只是身在权利的漩涡中，说出来的话又怎可只听其表意。

　　傅珏垂首道：“我傅家承蒙天子隆恩，能为明檀鞠躬尽瘁，是身为臣子的本分。”

　　嘉靖帝面上无任何表情，闻着满屋的沉香，觉得浓艳至极，一挥手唤来了崔玉贵：“将香炉灭了，以后朕不闻这些了。”

　　崔玉贵弯腰道“是”，尔后把香炉撤了下去。

　　“朕可以让炉香四溢，亦能让炉香覆灭。傅珏，你说是不是啊？”

　　不等傅珏回答，嘉靖帝抬手截断了他的话语，撩袍坐回了案前：“朕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你的父亲了，你可曾写信问过他的近况？幽州城可安好。”

　　“一切安好。就在三日前，敌军大溃，剩下的不过是一些垂死蝼蚁。想必再过几日，家父便能凯旋归来。”

　　“嗯，你可以退下了。”

　　傅珏却仍立于原地。

　　嘉靖帝抬头：“还有何事？”

　　“陛下。”傅珏撩袍跪下，“陛下让臣居于宫中试教皇子，臣不敢怠慢。所以臣也斗胆，向陛下纾解心中所想。”

　　嘉靖帝掀起眼皮，语气冷了不少：“你想替澄园求情。”

　　天子，行于权力之巅，玩弄于血肉之间，其心智与城府，自是不可度量。

　　“是。”

　　“你也觉得，朕过于冷情了。”

　　傅珏应声伏地：“臣不敢。”

　　“为何替她求情。”

　　傅珏并没有立刻回答，殿外是呼啸的风雪，可与帝王博弈，让他觉得此时此刻比殿外还要冷上几分。

　　他缓缓吐字，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

　　“澄园的风，似刀。”

　　*

　　天渐渐暗了。

　　整个皇宫里到处都是雪，以至于昏暗时分，也随处可见一点亮白。澄园本就破败，在风雪中独独立于皇宫之中，竟多了分萧条。

　　薛莹看着浓稠的夜幕，身子也越来越抖。

　　她不知道傅珏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是她现在思绪过于混乱，以至于她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盏。

　　寂静的夜被茶盏碎裂之声悄然划破。

　　她紧抿薄唇，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收拾好了地下的碎片后，她起身将榻上旧的那床被褥小心裹好，以制造榻上有人的假象。接着，她慌慌张张的打开临床的衣柜，将自己的身子缩了进去。

　　柜子的空间并不大，她的胸前紧紧攥着匕首，四周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

　　她……她好怕。

　　也好想哭。

　　可是她不能。

　　她必须得紧紧握着匕首，亦如紧握她的命。

　　手指突然传来一丝如针的痛，她却恍然不觉，透过衣柜心惊胆颤地环视屋内。

　　下一秒，泛着冷光的剑赫然映入她的眼帘！

　　薛莹微不可察地惊呼一声，随后紧紧用手捂住了嘴，极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

　　她的视线里，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正谨慎地环顾四周，腰间的那把刀在黑夜中泛着冷光。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床前，见榻上似有人寐之象。下一秒，提刀猛刺去。

　　刀锋却触及到了柔软的被榻。黑衣人暗道不好，回身之时，身后骤然跳出了一把匕首刺向他的脖颈。

　　薛莹这一刀，使了全力。

　　然而她实在是太害怕了，竟没有刺中那黑衣人的要害。黑衣人极其惨烈的叫了一声，忍痛将脖间的匕首拔下，眼里杀气翻腾。

　　“有人保你？”

　　薛莹用力冲出了房门，那黑衣人提刀紧追在后。

　　她吓得根本说不出话，只知道拼尽全力的逃。以至于她慌不择路，最终被堵在了澄园的一个角落里。

　　她的身后，是一口枯井。

　　那黑衣人一步步朝她走近：“不管有没有人保你，你今日，必须得死。”

　　薛莹双手握着匕首，刀口正对黑衣人，她浑身上下都在抖，恐惧被黑衣人尽收眼底。

　　从内心滋生出的绝望与无力感渐渐充斥了她全身，她死死盯着黑衣人：“你是谁派来的……”

　　下一瞬，黑衣人提刀冲上前。

　　倏迩，一只利箭划破寂夜，四周裹着强劲的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了黑衣人的小腿。

　　有人大喊：“公主，快跑！”

　　薛莹来不及多想，也不顾头上珠钗散落，一面落泪一面往外跑。

　　一众将士破门而入，傅珏手上执着弓箭，黑夜里，他的双眸散发着冷光：“保护公主！”

　　渐渐的，火光照亮了整个澄园。

　　金皇后上前一步接住了薛莹软塌的身子，眉目满是心疼：“可怜了孩子……”

　　薛莹几乎是跪倒在地，身体还在不断抽泣。可她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除了哭，她根本不知道做什么。

　　黑衣人被成功擒拿，因先前被薛莹捅了一刀，如今小腿中箭，已是奄奄一息。他的身体被禁卫军架住，动弹不得。

　　傅珏几步上前，以手钳住了黑衣人的脖颈，骤然发力，以拇指紧压黑衣人的喉口。黑衣人不禁低下头呕吐，吐出了口中的毒物。

　　“想死，没那么容易。”

　　薛莹的视线中，依旧是一抹蓝影。他的背宽宽阔，双手负于身后，肩头落了不少雪。他与辉月相衬，满身清傲。

　　嘉靖帝赫然开口：“来人，将刺客带下去，给朕好好的审，究竟是谁想要谋害皇室。”

　　声音洪亮，却无一丝怒气。

　　“傅珏。”

　　“臣在。”傅珏应声而跪。

　　“朕暂时免你太傅一职，从今日起，朕命你为临时狱尉，彻查此案。”

　　傅珏附身叩首：“臣接旨。”

　　“皇后，将公主接回你的宫中去，好生休养。”嘉靖帝续道：“今日一事，不可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