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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梅香如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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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华十四年,深冬大雪之时,长公主入居澄园。
消息一出,六宫后妃各怀心思,阖宫上下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是以,太后倚在榻上休憩之时,都不忘长叹:“倒是可怜了这孩子,陈氏所犯之事,与她何干。”
嬷嬷在边上给太后揉着腿,翁声道:“长公主襁褓之时就没了母亲,的确命苦了些。”
太后换了个姿势仰面躺下,挥手示意嬷嬷不用按了:“我那个儿子啊,最是冷情。人一死,情分便也没了。”
鸾凤宫里,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哀叹。
“哪还顾得上什么父女情分……在皇帝心里,没有什么是比权利、脸面,更重要的了。”
澄园外。
薛莹静静地等待宫人开锁,金锁插入锁孔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紧接着宫门被宫人推开,独属于宫殿破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一种被尘封了很久的味道。路也全都被覆上了一层雪,园中的花草凋零,没有一丝生气。
宫人语气并不算好,他敷衍地叮嘱道:“陛下说了,要您好生在澄园反省,期间不准任何人探视。奴也会一直守在这,希望公主静心悔过。”
薛莹淡淡地应了声:“嗯。”
她并不为宫人的怠慢而生气,抬步跨进了澄园,身后是宫人落锁的声音。
大门被锁上,尔后的一段时间,再也没打开过了。
薛莹一个人走进里屋,挥手扫了扫漫天飞扬的尘灰,忍住喉中痒意,上前为自己收拾了一桩床铺出来。
她的身旁没了小昭,整理打扫这些事都要由她来做。做这些事时,她却并不生疏,反倒轻车熟路,做的比小昭还好。
只是正值隆冬,她不由得担心被褥是否足够御寒。
毕竟她患有寒疾,若是发作,医治起来,好生麻烦。
她又踱步到园门前,伸出手拍了拍。
门外应声道:“公主做什么。”
“这被褥有些薄,可否添置过一床新的。”
“这……”宫人犹豫道。
宫里的人皆都趋炎附势。眼下薛莹落难,别说什么时候走出这澄园了,就连能不能出来也尚未可知。他自是不想再为薛莹办事了,既然陛下把她打发到这澄园来,便肯定也想了起居问题,可是却不曾吩咐过什么。
如此,他便也不想管这些了。
“公主恕罪,奴在天黑之前不能离开澄园半步。公主身上还披着氅衣,若实在冷,便盖着氅衣将就将就吧。”
薛莹倚着园门,心渐渐下沉。
本想放弃,远在陡然响起一道稚嫩的童声。
“为什么不可以。”
宫人慌慌张张地跪下伏拜:“奴参见殿下。”
扶望牵着傅珏的手,一脸言辞正色:“你也知道你是奴。”
小孩子认真起来,都让大人有些难以招架。何况他是中宫嫡子,往远了说,那是将来的皇帝。
宫人已经在地上不断磕着头了:“奴知错,奴不该对公主大不敬,请殿下恕罪。”
“你是真心悔过吗。”扶望盯着地上磕头的人,询问道。
“殿下,奴真的知错了。”
扶望抬头看向傅珏:“那傅生觉得,此奴该如何处置。”
傅珏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勾起了笑意。他立于傲雪之中,声音不大不小,却格外清晰:“以下犯上,对皇室不敬,该杖责三十。”
“那便如傅生所说,你自去禁卫处领罚吧。”
傅珏偏头捏了捏扶望的手:“殿下若要罚他,倒也不急于一时。不如让他先去锦衣司领了新被褥过来,再叫他多置办点东西。”
扶望抿了抿唇,点头道:“那行吧。你速去将园门打开,本殿要见一见阿姐。”
宫人跪伏在地:“殿下,陛下有口谕……”
“住口。”
傅珏骤然吐出了凌厉的两个字。
“如今在你面前的,是皇四子殿下。你若不说,没人知道今日的事。”
“是是是……”
宫人大骇,忙将腰间的钥匙掏出,快速从地上爬起来去开锁。
宫门一开,薛莹一张白净纯真的脸庞悄然入眼。
她的脸上有灰尘,是刚刚收拾床铺沾上的。她倚着门框,嘴角挂着温柔的笑。
“多谢傅公子。”
傅珏微微一愣,回望着她,扬唇一笑。
只见少女蹲下身子,朝着扶望张开手臂:“扶望,来姐姐怀里。”
扶望依言钻进她的怀中,说话声音糯糯的:“父皇为何要责罚姐姐。”
语气里,尽是抒发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对自己阿姐所处境遇的同情,还有对自己父皇所做决定的不解。
他读过许多书,有《周易》《贞观政要》《资治通鉴》,知道了‘帝王心,深似海’这个道理,便不敢轻易开口询问嘉靖帝。只是看到阿姐入居澄园,深冬大雪,他觉得过于残忍了些。
薛莹听了他的话,只是笑笑,拇指摩挲着小男孩的脸颊,温声道:“因为姐姐犯了错。”
对着个孩子,能说的了什么呢。
身后的傅珏忽然出声:“殿下,可否容臣与公主单独说几句话。”
他低头抱拳,等着扶望允准。
扶望心下生疑,却还是点点头,最终一个人出了园门,静静地等待着。
“傅公子,有话与我说么?”
傅珏从玉带里掏出了一柄匕首,上前几步,单膝跪地呈在薛莹面前。
薛莹一愣:“这是做什么。”
“自保。”傅珏答道。
形势转变的有些快了,刚刚还和扶望在温柔地叙情,转眼间就有人递匕首给薛莹。
薛莹瞳孔一缩:“你是担心有人行刺。”
她自小长在深宫,虽不怎么经历世事,但多多少少懂得一些。
“是,还请公主收下。”
“你怎知道……”
薛莹却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她不知道该如何问,又或者是,她自认为听不懂傅珏的回答。
朝堂党争,本就波云诡谲。她不明白,她一个身似浮萍的公主,有什么令人忌惮之处。
薛莹收下了匕首,傅珏朝他行了一礼,尔后离开了澄园。
走在甬道上,扶望向来时牵着他的手。他们二人没有撑伞,雪一片一片落在了傅珏的肩头。
扶望忽地开口:“傅生,你刚刚同阿姐说了什么。”
傅珏偏头看向扶望:“殿下还小,臣就算是说了,殿下也未必悟得懂其中水深,且此事,对殿下来说过于残忍。”
“是党争吗?”
一句反问,倒真是问住了傅珏。
他走在雪地里,更显他孤傲。
“是。”
“好,那我不问了。”
二人就这么一路相携漫步在雪地里,路上并无其他人作伴,有的只是弥漫的梅香,萦绕在他们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