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岁的爱情》Moondrop

56、接机

　　第二天午饭过后，芷汀上网查询了一下海蓝的航班号，计算着在到达前一个小时左右，打车去了机场接人。

　　芷汀一路忐忑，不知道海蓝到底在想什么。即便按他所说，要抓紧时间讨论会议内容，大可在电话里讨论，再不济可以让自己去海蓝公司，完全没有必要让自己来接机。难道是为了折腾自己？虽然是前男友，但是芷汀扪心自问并没有十恶不赦对不起海蓝的地方，而且双方分手差不多三年，无论怎样的爱恨情仇都应该烟消云散了才是，海蓝惯常也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啊。

　　想到斤斤计较，芷汀又头疼地想到了楼季东。虽然昨天芷汀拉下面子一顿哄，楼季东的态度缓和了很多，但是芷汀并不敢相信这个问题就彻底解决了。海蓝是芷汀和楼季东之间一根拔不掉的刺，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会成为刺激楼季东的武器，然后楼季东就会把这种伤痛加倍地反噬到自己身上。正常状态的楼季东是一个很好的人，可是她当年在芷汀身上遭遇滑铁卢，让他在面对和芷汀的感情时变得非常神经质，说他自卑也好，对芷汀缺乏信任也好，或者太爱芷汀害怕失去也好，这些都让芷汀觉得是不可承受的负担，不免也战战兢兢起来。

　　芷汀叹了一口气，想着今天晚上不能回家，需要提前入住会议酒店安排工作，还是主动给楼季东发了一个报备短信，说明了一下今天不能回家的原因。楼季东回复倒是很快，只是叮嘱她注意安全，早点休息。

　　芷汀到机场的时候，注意到海蓝的航班刚落地。她给海蓝发了一条信息，告诉海蓝自己在机场到达区域等他。海蓝一直没有回复，芷汀想着他也许没有开机，也没有继续发信息。

　　芷汀在到达区域无聊地转悠着，想着自己和海蓝多年恋爱，双方居然从未到机场接过对方：大学的时候没钱乘飞机，工作后各自奔波，航班基本凌晨或深夜，都想着不让对方辛苦，来来往往一个人，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几年前，海蓝从国外回来，芷汀本来想着要捧着大束红玫瑰去机场接他，结果芷汀计划的惊喜没来得及送出去，海蓝就已经提前回来给她送了大惊喜。

　　芷汀犹豫了一下，四处张望看看是否可以买束鲜花，也许是为了满足当年没有实现的那个心愿，也许是单纯为了表示歉意，讨好海蓝积极给自己干活。不过芷汀最终什么也没有买，因为无论在自己心目中多么合理的行为，在今天的芷汀和海蓝之间都是不合适的。

　　思虑万千之际，到达口已经有不少人出来。芷汀打算挤到前面，方便海蓝出来看到，突然有高高的女声响起，“海蓝，海蓝，这里。”

　　芷汀应声看去，居然是熟人：文慧。本科毕业后，芷汀就再也没有见过文慧，倒是偶然听同学说文慧去了美国留学。

　　芷汀迷惑中震惊了，不知道海蓝的这一顿迷之操作是什么意思。既然有文慧来接机，为什么又让自己过来？见证他们破镜重圆，有情人终成眷属？芷汀顿时觉得如同吞了苍蝇一样，和海蓝在一起的那六年简直就是喂了狗，当年在一起有多么美好，在这一刻就有多么恶心。

　　海蓝从机场出来，文慧已经扑了上去，手上还捧着一大束鲜艳的红玫瑰。芷汀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有真的犯傻买花，背过身就转头疾步向外走去。

　　没走出几步，电话响起来，是海蓝。芷汀深深长吸了一口气，按压下满腔的怒火，接起了电话，“海总。”

　　海蓝的声音很大，“芷汀，你到了吗？我没有看到你。”

　　芷汀很想撒谎说自己压根儿没有来，但是还记得刚才给海蓝发过短信，机场广播也一直在播放，电话里能很清楚听到，只好实话实说，“海总，我刚看到接您的人了，我就不打扰您了。麻烦您记得把文件发我邮箱……”

　　海蓝不等芷汀说完，快速打断了她，“芷汀，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你等着我，千万别走，我马上把这边处理好。”

　　芷汀当然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但是心里很清楚自己其实没有生气的理由。海蓝不再是男朋友，分手几年，他无论是有新的女朋友还是结了婚，和自己都没有任何关系。现在两个人只有工作关系而已，就芷汀这目前有求于人的地位，甲方当然说什么就只能是什么。芷汀回答道，“好的，那么我等您。”末了还贴心地说了一句，“不着急，您慢慢来，我没关系的。”

　　海蓝似乎梗了一下，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挂掉了电话。

　　芷汀站在一根大柱子之后，看见海蓝脸色漠然地走近文慧，文慧试图把花送到海蓝手上，海蓝手上拿着电话，转头示意了一下身边不知道是秘书还是助理，花就到了别人手上。

　　海蓝和文慧交谈了几句，同时四处张望着。文慧脸色明显由晴转阴，说了一大段话，海蓝脸色沉下来，又拿起了电话。

　　芷汀无奈发现这个电话是打给自己的，本着客户至上的精神，意识到自己要当炮灰了，还是接通了电话，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海蓝的声音已经从话筒中传出来，“芷汀，我怎么找不到你？”

　　芷汀只好从柱子后走出来，说，“我在书店边上，我马上过来。”说着还举起手向海蓝那边晃了一下。

　　等芷汀走到海蓝身边，文慧已经吃惊地张大了嘴，指着芷汀说，“你怎么会在这里？”文慧变化很大，早就不是大学时代老实巴交沉默寡言的样子，她妆容精致，长发披肩，穿着浅蓝真丝连衣裙，背着爱马仕白金包，一副富家名媛的样子。反观自己，白色圆领T恤配七分黑色长裤，匆忙出门脸都没洗干净，更别说化妆了，手上拎着社畜标配的笔记本电脑包，也是标准的打工人样子了。

　　芷汀无奈摇头，假笑着对文慧说，“文慧，好久不见。”说出这句话后，芷汀明显感到海蓝怪异地看了自己一眼。芷汀心里也在狂呼，“我怎么做到的？我怎么做到的？我居然还能跟文慧打招呼？”自从芷汀被文慧当着全年级骂过之后，两个人形同陌路，即使对面相逢也彼此视而不见，甚至海蓝也被迫和文慧成了陌生人，不然根本过不了芷汀这关。

　　本来以为即使再次见面也不过是继续视对方为空气，芷汀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居然能笑着和文慧打招呼了。芷汀只能感叹，自己变圆滑了，世故了，虚伪了。

　　文慧根本没有被芷汀的假笑糊弄过去，维持了面对芷汀的一贯不屑和高冷，“哼，你还要不要脸？找个有钱人把海蓝甩了，现在看海蓝有钱了，又厚着脸皮来吃回头草？”

　　文慧并没有压着声音，周边的人纷纷扭头来看，跟着海蓝出机场的几位下属却纷纷赶紧低下了头，努力装自己不存在。

　　再次在大庭广众下听到文慧说自己“不要脸”，芷汀却没了第一次的愤怒和羞愧，反倒很轻松地说，“文慧，你误会了，我和海总纯粹是公事。”

　　文慧看芷汀无所谓的态度，却认为这是芷汀在藐视自己，也许是大小姐脾气在这几年终于冒了头，说话越发不客气了，“不过是不要脸的狐狸精，你真以为自己能进海家……”

　　海蓝可能觉得这两女争一男的戏码并没有那么精彩，皱着眉头喝止了文慧，“文慧，姚芷汀确实和我有工作上的事情要谈，很着急。你先回去，有事情以后再说。芷汀，你开车了吗？”

　　芷汀摇头。

　　海蓝转身和秘书交代了两句，也不再看文慧，走到芷汀面前说，“我的车在停车场，你和我走。”说完就大步向停车楼方向走，芷汀只好赶紧跟上。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上了海蓝停在机场的一辆明黄色跑车。海蓝一边发动跑车，一边看一眼一直沉默无语的芷汀，说了一句，“安全带。”

　　芷汀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给自己系好了安全带。

　　海蓝的车开得很平稳，开出去好一会儿才说，“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文慧会来。”

　　芷汀摇头说，“没事。你们在一起了吧？我记得你爸妈一直喜欢她，毕竟你们也算青梅竹马，门当户对。”

　　海蓝一脚油门下去，车猛地提速向前冲去，芷汀一个没注意，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半晌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开车小心一点啊，这种跑车提速太猛，安全最重要，千万别出事。”

　　海蓝冷笑了一声说，“你算我什么人啊，要我开车小心一点？我就算出事，你根本就不会在意吧，在这里说这种世故虚伪的客套话何必呢？”

　　芷汀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忍了又忍，才说，“对不起，我……”

　　海蓝看起来很烦躁，粗暴打断她的话，“你为什么要一直说对不起！今天你明明应该很生气才是。”

　　芷汀瞬间红了眼睛，这一刻才知道这一直以来的委屈和不甘有多少，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在海蓝面前哭？长长吸了一口气，芷汀低声说，“海蓝，我们还能好好说话吗？”

　　海蓝生硬地说，“是你先不好好说话。”

　　芷汀似乎又看到了几年前的海蓝，喜欢发孩子脾气的海蓝，喜欢被顺毛捋的海蓝。芷汀无奈叹气，妥协说，“好吧，都怪我。我们去哪里？你公司吗？”

　　海蓝沉吟一下，说，“现在去公司，进城路上太堵了。我周末一般住郊外，从这里过去不用半小时，去我家可以吗？”

　　芷汀内心很抗拒，但是理智上觉得海蓝说得有道理，为了抓紧时间，就近去海蓝家也许是最方便的选择，当下就点了点头。

　　海蓝沉默开车，芷汀也一时无话，头靠着椅背，眼睛也不自觉地闭上。

　　看芷汀闭上眼睛，海蓝说话了，“还晕车吗？不舒服你告诉我。”

　　芷汀晕车是老毛病，不过工作后无论是公交还是出租车坐多了，晕车症状大为缓解，摇着头说，“没事，你开车很稳。”

　　海蓝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芷汀，你还是第一次坐我开的车吧？”

　　芷汀点头，“是啊，你虽然在美国拿了驾照，我们也一直没钱买车。你这个车看着挺好的，很贵吧？”

　　海蓝没有回答芷汀的问题，只是看着前方说，“芷汀，和我在一起，觉得很辛苦吗？”

　　芷汀低头看手，摇头说，“我还好，你是不是很辛苦？”

　　海蓝笑了一下，“那几年，和现在相比，明明吃得一般，穿得也差，住的房子破，学习工作还特别累，看着别人开豪车只有羡慕的份儿，你还动不动说我浪费，可是为什么现在想起来都是开心的事呢？人是不是都犯贱啊？”

　　芷汀继续看手，没吭声。说什么呢？芷汀自觉目前自己的吃穿用度和之前差距并不大（楼季东买的礼物除外），可是这些在海蓝眼里都已经是不入流的东西了，当年的他由奢入俭，确实是一个痛苦的过程，而当年的自己却一直耿耿于怀，总觉得在两个人的关系里自己付出要比对方多得多，其实那段感情，双方都觉得自己在忍辱负重，是牺牲更多的那一方吧？彼此计较的感情，为了对方甘愿放弃自我的感情，自以为自我牺牲般献祭的感情，注定不能走到最后。

　　海蓝讲着讲着，自己倒慢慢微笑起来，“芷汀，刚说到你第一次坐我开的车，想起来今天也是你第一次到机场来接我吧？你是不是还没有去过我家？没想到我们在一起六年，居然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

　　芷汀摇头说，“并不是，我去过你家。现在你是去清景苑的别墅吧？”

　　海蓝大为吃惊，“怎么可能？什么时候去的，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芷汀看着海蓝放在方向盘上白皙修长的手指，口气淡然，“我没给你说，看来你爸妈也没有告诉你。是你从团中央出来，刚到律所工作的时候，你妈妈给我打了电话，让司机把我接到了你家。”

　　海蓝看了一眼芷汀，示意她继续。

　　芷汀既然说起来了这个事情，也就没打算说一半藏一半，“你妈妈给我讲了讲你从小到大的一些事情，说了他们对你未来的展望，对你放弃团中央而去律所工作非常失望。她认为是我毁了你的未来。她明确告诉我她绝对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说她一分钱都不会给你。我告诉她我不可能和你分手，我那个时候还是挺想和你在一起的。从你家出来后，我还想呢，你妈妈还算善良，既没有拿出五百万来让我挣扎犹豫，也没有直接威胁要把我从报社赶走。我要是你妈，威逼利诱随便一种方法，都能够达到目的。不过现在想来，还是你妈妈厉害，她早就预见了我们的结局，所以她既不必有金钱的损失，也不必脏了自己的手。你现在也算走上了他们为你设计的人生轨道，继承了家业，也有了门当户对的女朋友。”

　　和海蓝母亲的见面，是芷汀比较惨痛的回忆。海蓝妈妈居高临下，咄咄逼人。芷汀不过是一个初入社会的女孩，单纯善良，无非是仗着年轻的一腔孤勇与她对抗，但海蓝妈妈蔑视的眼神，不屑的话语，让芷汀完全不想回忆，每每无意间想起来，都是凌迟般的痛苦。

　　海蓝沉默了一会儿，问芷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芷汀摇头，“告诉你也没有意义。你父母态度坚定，你知道了无非去和他们大吵大闹，不解决问题。而且我觉得你妈妈说得有道理，你被生活所逼去律所做小律师挣钱，确实是让你大材小用了。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是我害了你。”

　　海蓝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说，“所以你让我出国留学？”

　　芷汀看着窗外的风景，低声说，“是，我总不能毁了你，你值得更好的未来。”

　　海蓝冷笑了一下，“你既然觉得我这样好，为什么最后还要放弃我？”

　　芷汀头疼，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好说，“我们现在非要谈这个吗？要不我们还是谈谈正事吧。”

　　海蓝不肯答话，沉默着一直开到了清景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