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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将军府夜半女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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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暴雪将祠堂覆盖出一片银装素裹,仅仅往祠堂里面走几步,就有火炉似的干燥暖意扑面而来。
偌大的祠堂光线昏暗,几乎闻不见任何尸腐的味道。只有熏然的香烛气息在空气中肆意萦绕。但细闻之下,隐约有什么其他的气味被浓郁的香烛气息掩盖。
身旁的李由突然发出一阵压抑的抽气声,完全不像一个常年断案的捕头该有的样子。姜嫣有些诧异,顺着李由的目光望过去。
待她看清楚祠堂中央停放的东西时,也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
散去的氤氲香烛下,黑金丝楠木棺材被无数圈黄纸咒符文缠绕,血红咒文映在暗黄符纸里摇曳,仿佛无数阴鸷魂魄在棺木前喃喃自语、森森鬼唱,仅是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姜嫣收回视线,垂眸抖了抖落在灰氅上的飘雪:“尸体停在这里多久了?”
“五月余了”,老总管叹了口气,“这鬼魂自二七就阴魂不散,府上人不敢动它,只能一直停在这里。”
姜嫣“嗯”了一声,抬腿走到棺木旁,目光缓缓下落:用这具裁昂贵金丝楠木铸造的黝黑棺木停放一个妾室的尸体确实是将军抬爱。不过据她所知长安城素有珍物镇邪的说法,如今见了此情此景,倒也并非没有这种考量。
“开棺吧。”姜嫣回头看了老总管一眼。
老总管连连点头,招呼一旁小厮开棺。开棺的小厮动作克制不住的哆嗦,俨然是把里面躺着的当成了无比可怕的鬼怪邪祟。
黄纸咒符文如阴瑟的枯叶,一圈一圈从棺木上剥落,猩红色摇摇晃晃落在地上,刺眼极了。
姜嫣微微俯身,打算近距离地看一看这些诡异的黄纸咒符文。不等她动手,老总管急忙上前拦住她:“大人当心,这东西晦气得很。棺木快开了,大人先看棺吧。”
最后一圈黄纸咒符文从棺木上滑落,棺木被推开的瞬间,扑面而来的抑郁芳香自棺木里涌出,迅速在偌大的空间里织就一匹锦绣涟漪。
与虔诚的香烛气息交织缠绵,诡异中渗透着无尽艳丽。
又是红梅花香。
姜嫣微微眯起眼睛,拿过随身带的工具,开始打量苏小娘的尸身:多半是将军府害怕,这具尸身和棺木一样被黄纸咒符文缠了一圈又一圈,密密匝匝看不清具体腐烂情况。
“死者身上的黄纸”,她看着老管家,“是你们缠上的吗?”
老管家立刻摇头否认,语气多少有些瑟怖:“不是不是,是苏小娘自己给自己缠上的。”
原本下葬时苏小娘还是衣着整洁的华服襦裙,可自打二七之日鬼魂临世,华丽襦裙就离奇失踪,再开棺时包裹尸身的已变成层层诡异的黄纸咒符文。
听了老总管的解释,姜嫣不置可否。目光转而落在黄纸上的猩红咒符文片刻,示意小厮动手:“先把腹部以上的黄纸拆了。”
层层黄纸咒符文四散满地,老总管带着李由和小厮避嫌般退去一旁。映入眼帘的上半身躯干干净到恐怖:黑发如瀑,容貌昳丽,肌肤细腻,唇红齿白,完全不像死了六个月的样子。
甚至尸身被层层黄纸咒符文密不透风包裹后应有的腥臭酸胀霉气,也丝毫闻不见。
姜嫣戴上护手,目光微沉扫过尸身,光滑到吹弹可破的肌肤并未肿胀,也无明显外伤痕迹,脖颈处毫无淤痕勒伤,肉眼看上去毫无异常。再伸手按压五脏六腑,也未听到奇怪的积水声响。
验到这里,她心底基本有了答案:这是具没有呼吸的活死尸。
长安府仵作断案一般将活死尸分为两种情况:一种被称为“鬼尸”,通俗来讲就是现世所说的植物人。但信奉鬼神的长安城觉得此类人被恶鬼摄取灵魂只余□□,通常直接下葬让其因窒息彻底死亡;
另一种则被称为“活尸”,通俗来讲就是尸体通过某种物质精心保养不会腐烂。但长安城中人认为这种尸体被恶鬼召唤附身,如同活人游走人间。
此类案子最为诡秘难查,唯有剖尸一条路。
见李由眼巴巴看着自己,姜嫣直起身子拱手道:“回李大人,此具尸身面色正常,口唇鲜艳,四肢躯干无明显外伤,五脏发顶无明显积水肿胀。经卑职初步断定,是具活死尸。”
“要想确定死因,唯有剖尸。”
李由只求这起悬案赶紧了结,立刻挥手道:“剖剖剖。”
姜嫣点点头,拿过工具准备剖尸。
焚香萦绕、白纱飞舞的祠堂寂静下来。泛着冷意的刀刃从她白皙瘦削的指尖划过,落在吹弹可破的尸身上。虽然是第一次剖验类似活人般的尸体,但她的面色依旧沉着冷静,甚至连睫毛也不曾颤动。
鲜红的血顺着切口涌了出来,皮肉划开的刹那毫无声响,却有浓郁的梅花香气四溢而出,在这片猩红的凄凉中透漏着无尽诡丽。
这些浓香不由得让姜嫣微微停顿了一瞬。死亡近半年的尸体依旧芳香扑鼻,多半是某种极具挥发性的气体长久渗透皮肤所致。
如此想着,她手里的刀离开肋骨,继而准确无误地剖开腹部。
映入眼帘的脏器颜色鲜艳,看起来毫无异常。但当她剖开心脏,便根根血脉纵横凸起,甚至有的肿大如结,聚集了大量淤血!
这正是血液冲破心脏之兆。
剖验到此,姜嫣眉头微舒,基本摸清了苏小娘的死因。
淤血凝固与冲破血管之兆都是心脉缺氧痉挛致死的明显特征,结合老总管提到那日清早撞开小院时发现苏小娘已经没了呼吸却身体依旧有温度,说明死者应是前一晚心脉缺氧痉挛致死,但此时只是心脏停止跳动的假死,大脑还没有死亡。
但不通医理的将军府却认为苏小娘已死。
在这种环境下,凶手借机对未真正死亡的苏小娘下毒手,并通过某种介质保存尸身,营造酷暑日梅花盛开、尸体复活等诡异现象,把将军府搅得一片腥风血雨、人心惶惶。
至于是何种保存尸身的介质......
姜嫣的目光移到铺了满地的黄纸咒符文上,猩红咒文赫赫入眼。一般的红墨无法在窑罐烧好的焚味黄纸上写得如此清晰,除非是鲜血。
而且是人血。
用人血写黄纸咒符文,且这量至少得两人全身的鲜血......姜嫣不由得想起老总管所言“黄纸咒符文乃苏小娘鬼魂自己缠上去的”,抬眼不动声色地看了老总管一眼,唇角浮现起一抹嘲弄的冷意。
即便思考到这里,她手中刀刃依旧在尸身里利落跳跃。片刻后她的视线从脏器里移开转到腹部之下,谨慎地挑开腹下包裹的黄纸咒符文。
待看清楚腹下状况时,姜嫣手里的刀微微一颤——先前苏小娘被黄纸咒符文包裹的上半身拆开后的肌肤光滑如玉脂,可此刻映入眼帘的腹部之下,竟藏着一道极长的缝合疤痕!
且不谈这道疤痕的缝合手法就毫无美观、异常残忍。仅仅看这道疤痕长度,便能得知未缝合时的伤口必定是一大片血肉模糊!
按理苏小娘身为宠妾,应该是各种脂粉玉膏滋养着,怎么会在腹部之下的私密之处怎落下骇人的疤痕?
薄薄的汗意从姜嫣手里悄无声息的冒出来,但她的面却依旧毫无波澜。层层纵横又狰狞的红肉被她用手术刀翻开,里面的白骨清晰可见。可这片骇人的伤痕仅存于腹部之下,待到大腿根部,那里的肌肤又恢复了莹白如玉。
仿佛是有人拿着刀,硬生生将这块尸身分割成截然不同的两部分。一部分如生前美好鲜活,另一部分如死后骇人惊悚。
让苏小娘致死直接原因的是心脉冲血痉挛窒息,那这腹下的骇人疤痕又是从何而来?与苏小娘的直接死因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姜嫣正拧着眉梢思索,突然一连串嘈杂的脚步声自祠堂外响起!紧接着有乌泱泱大波人群从祠堂门口鱼贯涌入。
为首的是位身姿卓然的少年公子,约莫刚至弱冠之年,一双凤眸清冽入骨,鼻梁挺拔,唇瓣淡薄,束起的黑发漆黑如绸,若有若无的冷香在他周身萦绕。
缓慢跳动的祠堂香蜡烛火下,少年的容貌昳丽得如同从画里跑出来般。莫不是他披着再简单的素色雪裘,俨然要让人误以为是蓬莱洲的清贵仙子,端得一派君子如莲,矜贵清华。
但看清楚少年的容貌时,姜嫣的面色却倏然凝重起来,连忙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让她震惊的并非是少年惊为天人的容貌气度,而且此人显赫之至的身份——秦国公府的独子,秦潇轩。
长安城高门显贵虽多,但唯有秦国公府乃皇族出身。秦潇轩此人,虽也不过弱冠之年,却于三年前就贵为翰林院第一席,姿容碧玉、骨气寒绝,被尊为“长安独玉”。今年年初更是以邕州分尸案的破解,被天子破例提拔为绣衣使,掌管数桩陈年难案。
更何况这秦小公爷正是天子钦点派去彻查将军府夜半女尸案的重臣,也是新任长安府的最高府门官——她上级李由的直属上级。
她的上上级。
想到这里,姜嫣心头愈发紧张:初次无旨意就偷溜进将军府验尸,好巧不巧还被素未谋面的上上级逮到,恐怕不止是她,连李由的乌纱都难保。
果然跪在角落里的李由已经开始腿肚打颤完牙齿打颤,不过秦潇轩并未搭理他,目光在祠堂里停留片刻,落在棺木旁的姜嫣身上。
从他的视线望过去,缩在棺木旁的孩子格外瘦小,裹在灰氅里的巴掌小脸秀丽俊俏到甚至有些女儿家模样,圆眸微怯,唇瓣微白,仿佛是祠堂外暴雪里瑟瑟发抖的嫩芽,很是楚楚可怜。
长安府官员薄上可没有这等稚龄小儿,这孩子是谁?怎么混进来的?
秦潇轩清雅的俊眉皱了皱,目光落在唯一的嫌犯李由身上:“李大人,你判案时很喜欢带闲杂小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