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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将军府夜半女尸 ...

  •   隆冬腊月的最后一日,长安城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雪。

      皲裂黝黑的土地被萧瑟阴冷的苍白覆盖,刺骨冰冷如刀子般密密匝匝融进血液,深渊般的窒息扑面而来。

      姜嫣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将身上宽大不少的灰白仵作袍裹紧了些,脚步艰难地穿过积雪覆盖的巷子,来到一座阔绰恢弘的府邸前。

      巍峨屹立的铜门赫赫彰显主人家身份尊崇,姜嫣还未道明来意,守门仆从便不耐烦地喝道:“哪来的稚龄小儿,在将军府门前瞎晃什么,还不赶紧滚蛋!”

      话音刚落,一连串匆忙脚步声自府邸响起,有相貌周正的衙门官李由从里面跑了出来。

      “这位哥儿,这可不是什么稚龄小儿,而是李某人手下的仵作。咱们将军府今个儿的案子可不是什么简单玩意儿,李某就把他叫来了。”

      今日风雪大,姜嫣在不合身的仵作袍外又裹了件破旧灰氅,那张颇有些女儿相的巴掌大小脸被冷风刮得苍白而秀丽,淡粉色唇瓣冻得微微发青,杏仁般的圆眸明亮中带着怯意。

      这副模样哪里像长安府的仵作官员,分明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但李由把话搁这里了,纵然侍从心中再不相信,也只得把姜嫣放了进来。

      穿过侧门后整座将军府映入眼帘。亭台楼阁、水榭花桥,昂贵的金丝楠木花雕随处可见。李由一边给姜嫣引路,一边低声道:“今日这麻烦案子你应该了解的差不多了。死者是孙将军爱妾孙小娘,到今日不多不少恰好死了六个月整了。”

      “虽说给一个低贱的妾验尸晦气,但孙将军宠她,咱们就得验。我刚刚远远瞧了眼祠堂,果然阴气重得蹊跷……这次将你偷偷带进来本就坏了长安府的规矩,待会验尸时快些,别耽搁太久被人发现。”

      姜嫣面色平静地“嗯”了一声,却有隐隐的激动在心口跳动。

      为了等今日这起案子,她已经等三个月了。

      三个月前的今日,她稀里糊涂穿进这个朝代,原身是长安府下属梁县衙门的女儿身仵作姜延。姜延无父无母,八岁那年被衙门里的张仵作捡回去,自此女扮男装当徒弟养着,顺便也学了些填饱肚子的验尸手艺。

      眼瞧着已摆脱衣不蔽体的可怜日子,哪料四个月前的某日,张仵作在外出查办孙将军府夜半女尸案时离奇失踪。

      等被衙门找到时,老仵作已经变成了毫无人样、鲜血淋漓的块块残尸。

      这桩仵作分尸惨案引发的流言蜚语不多时就传至京都长安。天子为安抚市井,下旨命重臣从梁县衙门手中接过这桩棘手的将军府夜半女尸案。官心惶惶、人人自危的梁县衙门一看有宫里的人接手,忙不迭把这烫手山芋般的案子丢了出去。

      而姜嫣穿过来的时间点,恰好是将军府夜半女尸案已转交至长安城的直属衙门长安府、原身师父的尸体也被梁县衙门清理干净、自己面临要被衙门赶出去的悲惨局面。

      张仵作都已经死了,谁还愿意收留一个拖油瓶。

      既然因为原身师父离奇死亡而穿过来,回去的关键应该就在于找出师父之死的真相。见将军府夜半女尸案已转交长安府,姜嫣干脆顺水推舟,装出一副弱小无助任人欺负的模样抹着眼泪离开梁县衙门,转而潇洒踏上前往长安城的道路。

      无奈长安城招工虽多,但都不招女子。继续扮上男儿装的姜嫣又因原身打小营养不良身量格外瘦小看着像稚龄小儿处处碰壁。好在她头脑灵活,思来想去干脆直接从长安府里的捕头身上下手。

      于是等来了李由这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鱼。

      两个月前李由为一桩久查无果的难案醉倒酒楼大倒苦水,混入酒楼小二中的姜嫣装作不经意的提了句本科时学到的法医临床知识,立刻让李由醍醐灌顶。

      自此姜嫣成为李由的特邀衙外幕僚仵作,再离奇疑难的案件、诡异可怖的死因到了她手里,都如鱼得水迎刃而解,李由因此也在长安府步步青云、升官飞速。

      姜嫣所要的报酬也很明确:待长安府查将军府夜半女尸案时,李由必须想办法将她带进将军府验尸。

      原本这案子在三个月前就应即刻查办,可孙将军府非小门小户,在此府验尸查案,各种牵扯规矩、弯弯绕绕众多。于是等长安府把这些有的没的弯弯绕绕厘清楚了,也等到现在了。

      被积雪覆盖的石子路走上去咯吱咯吱直响,姜嫣收了收思绪,默不作声地跟在李由身后。

      停放苏小娘尸体的祠堂位于将军府后院,立于中庭的青瓦墙角被皑皑积雪覆盖得有些松动,姜嫣的目光停留了一瞬,随后继续往前走。

      长安城信奉鬼神,世家大族更是喜好在府院里设立祠堂以显虔诚。寻常府邸越靠近后院的地方香蜡供烛氤氲的香气更明显,可她到了此府后院,鼻腔里闻不到一丝焚香燃烧之气。

      姜嫣心底疑惑,抬头望了过去:入目几棵针叶憔悴的松树在雪中摇摇欲坠,灰蒙蒙的白雾阴恻恻笼罩四处,还未进去就觉阴诡窒息。

      堂堂二品镇国将军府的祠堂竟是这副阴气涔涔的鬼样,着实蹊跷。后院前已经有老仆候着,姜嫣从衣着上判断估摸是总管一类的高位仆从。老总管一见到李由,立刻迎了上去:“李大人您来了。您身边这位是......”

      见到姜嫣的第一眼,老总管下意识微微拧了拧眉,似乎同样是不解李由为何把一个十几岁大的孩子带来这种地方。

      “这位是我手下的姜仵作。”李由再次解释。

      老总管能在将军府侍奉了数年,自然生了七窍玲珑心,闻言立刻笑道:“是老奴有眼无珠了,两位大人里面请,今日将军有要事离府,特命老奴在此候着二位大人。二位大人有什么想了解的,都可以询问老奴。”

      这起案子的大致情况姜嫣在长安府的卷宗里看到过,总共也就四句——【镇国将军孙溢纳死者江南舞姬苏氏为妾极尽宠爱。孙家族人厌之,将军辟院令其独居。数月前苏氏暴毙,二七后夜半女尸之言传出。三七开棺惊见死者被咒符文包裹、面部平滑如活人】。

      其他更详细的记录比如孙家族人为何厌恶苏氏、苏氏因何离奇而死、夜半女尸从何而来,长安府卷宗都没有得到任何有效记载,这才将这桩案子定为悬案。

      按姜嫣以往的经验,再诡秘离奇的死亡生前都会有迹可循。于是她停止回忆,开口道:“大致案情我们有所了解,您先说说死者生前有何不寻常之处。”

      闻言老总管连连叹了不少气:“苏氏哪里是有何不寻常,分明是没有寻常的。二位大人有所不知,苏氏天生不祥、命格带煞,当初进门短短几日,就数次冲撞将军与大夫人......”

      听到“天生不祥、命格带煞”八个字,姜嫣微微皱了皱眉:她随李由在长安府查办了几个月的案子,对长安城中人信奉鬼神的习俗大有耳闻。

      只是她身为二十一世纪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自然不相信这些所谓的命格,更反感拿虚无缥缈的神鬼天命之事为借口做尽害人勾当,此刻听到这些,便打断老总管:“您所说的天命不详,具体是指哪里?”

      “您可别介,这事晦气得很”,老总管四下张望了一番,才压低声音道,“苏小娘是邪祟祸世之日出生的。”

      这邪祟祸世之日姜嫣倒也听说过,说的是阴阳合历下出现的闰月最后一日。

      相传此日出生的人与他人命格犯冲,右手手心生红痣,易染邪祟为祸。世家大族有出生此日的孩子,通常丢出府院自生自灭;而放在民间百姓身上,多半是偷偷摸摸改了生辰后卖去勾栏瓦舍换些糊口钱。

      按老总管的意思,死者苏小娘应是先被卖去脂粉楼,及笄后再被卖去画舫。

      见姜嫣不再说什么,老管家继续道:“苏氏入府不出五日,府上祠堂离奇走水、将军围猎坠马、大夫人中风不起......桩桩件件离奇之事蜂拥而至。老夫人命人请大师前来一算,这才得知将军屋里竟养着个邪祟祸世之日出生的人!”

      姜嫣注意到,老总管说些话的时候,面色虽然有些忌惮,但又多了些难言愤慨,似乎也觉得是苏小娘自己命格带煞害了整个将军府。

      她不由得想起卷宗中记载的【孙家族人厌恶苏氏】,想必正是因为这个不详命格。但孙溢将军是个情种,不想打发走苏氏,便有了【将军辟院令其独居之】的记录。

      果然老总管接下来的话证明了她的猜测:孙将军顶着族人的巨大压力,给苏氏盖了一间独立小院让其单独居住。但府上大娘子不同意,闹过几次后,将军才按所谓的大师之意,将苏氏所居小院大门紧锁。

      贴上画满血红朱砂符文的黄纸,只留扇小窗送日常饭菜茶水。

      黄纸咒符文这种东西多用于驱邪除祟,在乱坟岗等地方更常见。听了老总管解释,姜嫣心中发笑:这将军府是把一个大活人当邪祟恶鬼对待了。

      也不知道是大师真的灵还是黄纸咒符文真的奇,反正事情从老总管嘴里冒出来就变成黄纸咒符文一贴、独立小院一锁,确实祠堂不走水、将军不坠马、大夫人不中风了。

      按理接下来应该皆大欢喜,但老总管的语气并没有缓和下来,甚至声音在凛冽的寒冷里愈发空洞涔涔、极为瘆人:“可更吓人事出现了。苏氏的院子明明没种任何花树,却一夜之间离奇的多出棵梅花树。那梅花树在院子里开着雪白梅花,偏偏伸出院子的枝梢却开着截然不同的猩红梅花。”

      “老奴当时远远瞧了一眼,就仿佛下了场血滴雨,涔涔落了一地!”

      身边的李由似乎是被吓到了,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但姜嫣心底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激动:直觉告诉她,死者离奇而亡的真正死因应该就藏在此刻起的某一句话或某一处细节里。

      于是她没有打断老总管,让老总管继续说了下去:“等将军带人撬开门冲进去时,苏小娘正完好无损躺在床榻上,身子虽然还是温的,可人已经没了呼吸。”

      姜嫣点点头:“这么说,不祥之人死了正顺了贵府之意,又为何会传出‘夜半女尸’的说法?”

      “原本是欢喜的”,老总管幽幽道,“苏氏下葬后的头七之日府里也算寻常。可自二七之日起,每夜夜半时分,大夫人及各位小娘的府院大门前都被人诡异的贴上黄纸咒符文。”

      “甚至到了三七之日夫人们用晚膳时,无数黄纸咒符文竟然如雪花般突然出现,洋洋洒洒从正厅梁顶往下落。”

      想起那日,老总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日老奴也在正殿,一抬头就看见那已经死了的苏小娘竟然出现在了正殿梁顶,咧着嘴阴恻恻地朝大伙笑。而她身上沾满了黄纸咒符文,随着她的笑噼里啪啦簌簌往下掉!”

      姜嫣不信鬼神,自然没被这些离谱案情唬住。

      她无视一旁被吓得面色有些苍白的李由,咳嗽一声,打断滔滔不绝的老总管:“您确定三七之日倒挂在梁顶的是已经下葬了的苏小娘?”

      听姜嫣这么问,老总管立刻点头:“确实是她。这事吓人得很,于是待三七之日后,老夫人就命人将苏小娘的尸体重新了挖出来。”

      话说到这里,便串联起来在姜嫣曾在卷宗上看到的最后一句记录【三七之日开棺惊见死者尸身被符文包裹、面部平滑如活人】。她沉默片刻,问老总管道:“贵府发现苏小娘尸体不寻常后,有没有采取过某些解决措施?”

      “府上又请来了大师”,老总管语气忧愁,“可大师直言束手无策。府上走投无路了,只得将尸身停在祠堂,企图仰仗府上列祖列宗镇压邪祟。”

      不用老总管再说下去,看到后院祠堂阴森之景的姜嫣也猜到了后续.

      将军府企图用祠堂神威之气镇压邪祟的法子并没有奏效,苏小娘的鬼魂依旧每隔七日夜半时分,准时挂着一串黄纸咒符文在院子里乱飘。

      甚至祠堂原本的香火神威,也被这邪祟弄得阴气惨惨、鬼雾弥漫。

      这才有了将军府夜半女尸案的由来。

      “绝对不是有人装神弄鬼”,老总管无比肯定,“一定是邪祟鬼魂复活了。”

      说这些话的功夫,三人已经步入后院。姜嫣微微抬头,就看见被雪覆盖的阴森森祠堂屋檐顶,隐隐约约有些零星的嫣红小点。

      是猩红的梅花枝。

      姜嫣收回视线,就见李由正看向自己。她与对方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动声色地跟着老总管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她倒要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可怖邪祟、牛鬼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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