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狂花》镜眠

8、疯子与戒指

　　时至中午才醒过来的楚遂拉了拉被子，挡住阳光，把自己捂成一团。

　　“醒了？我的胆小鬼。”楚邃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炸裂开。

　　楚遂惊得一抖，将被子拉得紧紧的。

　　“说说吧，梦里看到了什么。”楚邃散不经心地逼问。
　　今日是第一次他在精神世界完全感知不到楚遂的任何情绪，楚遂就像是遁入了一团黑暗封闭到他无法窥视的梦境里。
　　他不可能允许楚遂拥有这样犯规的避难所。

　　楚遂抿了抿唇，不打算回答，他探出脑袋看了眼阳光明媚的窗外，自言自语道：“舅舅画展前会回来吗？”

　　楚邃过了许久才回道：“不会，他要是回来，盛见誉那家伙肯定早跑得没影儿了。”

　　“噢。”楚遂低低地应了声，像是有些失落。

　　楚邃诡异而探究地说：“楚遂，你今天好像不太怕我了啊……齐蹊这么厉害？一场催眠就可以抹消你对我深入骨血的恐惧？”
　　楚邃的语气越说越戏谑，后面甚至带了些危险的玩味。

　　楚遂心脏一紧，捏着床被的手用力到指尖都泛白：“让我恐惧你你很开心吗哥哥，像刚刚那样好好陪我讲话不好吗？”

　　“不好。”楚邃冷冷地回道，“我的存在从来不是为了陪伴你，想找陪聊有本事主动去和外边随便谁搭话。”

　　楚遂不说话了。

　　“一无是处的小哑巴，你真的是越来越废物了呀。”楚邃嗤笑一声，“我倒是更好奇你在早上的梦境里看到什么了。”

　　楚遂握着被褥的小手一点点松开，像是置气一样，楚遂起身下了床，往齐蹊说的六楼最里间的614病房走。

　　614病房的房门是推开的，楚遂皱了皱眉，随即他听到病房里传来激烈争斗的声响，楚遂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不是想来找那个叫姜悦的女生吗？杆着做什么？进去啊。”楚邃语气平缓地催促。

　　房间里传来玻璃破裂的声音，楚遂顿了一下，还是走进了病房。

　　入目是遍地的玻璃残片，姜悦平时常戴的那个珍珠发箍被摔裂开，滚落一地的珍珠混着靠窗边的沾染血迹的碎片，交错的红白刺目。
　　姜悦黑长的头发被抓得凌乱，她被荀越压按在撞坏的病房窗户上，窗台残留的锋利玻璃片没入了她的后背，房间里弥漫着极重的血腥味。

　　楚遂几乎是跑着冲上去将对女孩子施暴的荀越拽住的，楚遂急坏了，他惊惧而磕磕巴巴地吼着：“你、你放放开她！”

　　打红了眼的荀越看都没看是谁，揪着楚遂的头发把人一把摔撂在了窗边。

　　楚遂手撑着地，玻璃碎片嵌入了他的掌心，他满指鲜血却无意间摸到了混在玻璃碎片中的一枚精巧的银白钻戒。
　　楚遂拧着眉将沾血的戒指拿了起来。

　　被捂着嘴掐住脖子的姜悦几乎在室息地边缘，她看到那楚遂手中的钻戒时，眼中闪烁出泪光。

　　楚遂抬头对上了姜悦求助的目光，那双盈着泪的眼睛似乎在无声催促着他逃离房间出去叫人。
　　可他做不到，他像是被钉在了这具无法支配的身体里，甚至此刻从这里站起来、甚至大声叫喊一句“救命”都做不到。
　　被掐住脖子捂住嘴的是姜悦，但他的声音、言语却也如同被人强扼在了咽喉里。

　　楚遂看着姜悦脸色涨红而痛苦，他像极了无措又无能的小孩，心中焦急地喊着楚邃：“哥哥！哥哥，你救救她！”

　　“不想看着她死？”楚邃笑问道。

　　“嗯。”楚遂焦急地应着。

　　“那就把眼睛闭上，耳朵捂上，这样此刻的一切都与你无关。”楚邃上一秒还带着笑意的声音陡然冰冷，“我连你都不管不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救她。”

　　楚遂僵住了。

　　“你……”楚遂无助极了，楚邃拒绝的话在他意料之中，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楚遂只知道自己一瞬间心凉得血液近乎凝滞，跌至冰点的情绪在焦急和无措中挣扎着，身子都发着颤。

　　一直在失血的姜悦在痛苦的窒息感中逐渐失力，身体瘫软下来，她从来没有觉得死亡与她如此接近过。
　　极致的悲痛、恐惧……无法呼吸的姜悦意识里像是放起了走马灯。
　　她突然好想再看一眼徐然，濒死前那样强烈的愿望刻骨镂心。

　　姜悦死死地盯着楚遂手上那枚她前不久精心准备的求婚钻戒，脑海中全都是早上徐然被撞昏在马路上鲜血满目的场景，她眼睑变得异常沉重，意识逐渐模糊。

　　楚遂一点点握紧了手中的戒指，他突然间跨过心里的那道深坎，猛得爬起来向屋外冲去，嘴里大喊着：“救——”

　　楚遂嘴里的话还没来得及叫出来，就被荀越捂着嘴拖拽回病房。

　　荀越摔上门板，想将这不知死活闯进来的小子一起处理掉。
　　但他直到此刻才正眼看到楚遂的脸，荀越诧异地一僵，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楚邃？”

　　“妈的，你这小疯子回楚家后最近一年都见不到两回，今儿竟然在这撞上了。”荀越松开了制住楚遂的手，他皱着眉双眼猩红地质问，“你刚才拦着我做什么？你也不像多管闲事的性子。”

　　楚邃突然在这一瞬间夺过楚遂身体的控制权，他面上惊惧的神色消褪，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被玻璃渣割出许多血的掌心。
　　楚邃不屑地挑眉：“杀什么人需要劳架荀少你自己动手，也不嫌脏了手。”

　　荀越没时间反应楚邃的异样之处，楚邃已经一拳头抡过来了。

　　荀越对楚邃抱了些忌惮，他受了一拳后一手捏住了楚邃的手腕，质问着：“她又是你什么人，轮得着你楚小少爷出手庇护？”

　　楚邃的腕间还缠着绷布，在剧烈挣动中伤处破裂开，鲜血浸红了纱布，看得荀越一惊，松开了手。

　　“谁说我要护她的。”楚邃语气冷漠，“这女的谁啊？你新养的小情人？”

　　“不是，你不认识你冲进来拦我做什么？犯病了吧你。”荀越比楚邃高半个头，几乎将他完全笼罩在门前，极度无语的荀越高气压地说着，“她是我小情人背着我在外面的姘头。”

　　但楚邃凌人的气势不比荀越弱半分，他上下扫了眼荀越，毫不客气地笑出声：“噗，荀越你不行啊。”

　　两人言谈间，方才在死亡边缘挣扎了一轮的姜悦勉强缓了缓神。
　　她耳间翁鸣，眼前出现重影，姜悦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发疯的荀越将徐然抵在的门板上欺辱的场景。

　　姜悦眼泪不可抑地夺眶而出，她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摸上床头柜上插着桅子花的花瓶，抡起花瓶朝荀越的脑袋砸去。

　　楚邃的视角能看到姜悦全部的动作，但他没有提醒荀越，反倒有一搭没一搭地牵扯荀越的注意。

　　花瓶砸向荀越的那一瞬，楚遂目光幽暗地侧身闪避开，然后面色平静地看着神色不可置信的荀越倒了下去。

　　楚邃完全是一副看戏的姿态，他抬头冲姜悦笑了笑：“我欣赏有魄力的小姑娘。”

　　发现眼前之人不是徐然的姜悦目光难过又庆幸，她力竭的身体摇摇欲坠，却撑着最后的力气冲楚邃伸出手：“戒指。”

　　“戒指？”楚邃玩闹似的将手中亮晶晶的钻戒抛起在半空中，姜悦的视线随戒指牵动上移，楚邃又一把捏握住从半空坠落的戒指。
　　他目光戏谑恶劣地笑着：“不、给。”

　　“你还给她！”楚遂焦急气恼地嚷着。

　　楚邃笑容微顿：“楚遂，你长本事了啊，都会跟我大呼小叫了。”

　　往常该被楚邃这一句威吓惊得不敢出声的楚遂此刻拼命抢夺着身体的控制权。
　　楚遂像是真被急狠了，他的声音是气到发抖的：“楚邃，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混帐！”

　　楚邃的目光在这句话后彻底冷了下来，僵硬了片刻的笑容突然变得森冷起来，他语气危险地回答楚遂：“混帐这词用的不错。”

　　姜悦视线有些模糊，她看向楚邃的目光难过而不解，明明看起来那么乖的一个小孩，为什么会露出那么恶劣残忍的笑容。

　　楚邃眸光幽暗，他姿态随意而傲慢地掂了掂手中的钻戒，随后在姜悦的注视下，将钻戒扔出了窗外。

　　冲到窗边的姜悦没能接住那枚戒指，银白钻戒上廉价的碎钻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瞬的璀璨光芒后，在树枝的间隙中隐没不见。

　　趴在窗边的姜悦身子往外栽倒下去，急扑过去的楚遂猛得一把抓住了险些坠楼的姜悦。

　　那一刹那，他想起了昨日精神世界里他被楚邃从高楼推下去粉身碎骨的死亡，极致的痛苦恐惧与此刻重叠。
　　楚遂身子发颤，双臂却用上了所有力气，像是在救那个坠亡的自己。

　　楚遂吃力地将姜悦往回拽，看着满脸泪痕的姜悦，他极度难过极度慌措地说：“对、对不起。”

　　姜悦已经有些涣散的目光中透着憎厌的疏离，她扒开楚遂拽着她腰的手，背抵着墙滑坐在一地的玻璃残渣中。

　　楚遂被姜悦的目光伤到了，他想将姜悦抱起来的小手僵在那里。

　　姜悦没去看楚遂，她高仰着头望向惨白的天花板，胸膛微弱地起伏着，她已经没有大声呼救的力气了。

　　下一瞬，气若游丝的姜悦再次被人掐住了脖子，强烈的窒息感再一次涌上来，姜悦只是动了动沉重的眼睑，垂眸扫了眼前神色阴戾的小孩一眼。

　　楚邃只压制住疯狂挣扎的楚遂片刻，就又被楚遂挣破压制抢回了身体。
　　被姜悦冷冷扫了一眼的楚遂迅速松开手，他看着姜悦脖子上青紫的渗人掐痕，垂下头疯狂地说着对不起。

　　“姜悦姐姐，你坚持一下。”楚遂声音沙哑发颤，“我去叫人来，我去把戒指捡回来。”

　　楚遂不敢看姜悦的脸，他起身就往病房外跑去，就在他跨过荀越横躺在门口的身体时，楚遂听到身后的姜悦语气虚弱复杂地说，“原来是个小疯子呀……”

　　楚遂身形一僵。

　　那句话的语气算不上恶毒刻薄，楚遂听过许多比这更难听千万倍的话，但那一瞬间，他只感觉到万箭锥心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