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xHolic——巴黎梦魇》Leojane

13、德·莫尔塞夫伯爵

　　运用魔力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四月一日并没有学习过如何运用魔力，不过他确实会一些，因为看过侑子做过很多次了。

　　有些人天生就与众不同，譬如四月一日招引妖怪的体质，比如百目鬼驱魔的体质。对于他们来说，魔力就像是身体的一部分，只是如何使用，他们却不一定知晓。举个例子来说，大部分小孩子天生就能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不过那些无规则无意义的声音并不能称之为“语言”，只有经过学习之后，才能被称之为“会说话”。可是，如果并没有刻意去教授小孩子说话，而只是让他们听着或看着大人们交谈，他们也能渐渐学会说话。这便是人类神奇的学习能力，仿如魔法一般。

　　四月一日回想着侑子昔日轻松玩转魔力的模样，又回忆起自己在梦境之中接受遥先生的种种指导。是的，他早该想到了。

　　四月一日的身体，除了招惹妖怪之外，在梦境之中还有其特殊之处。在梦境之中，身体不会受到限制，可以去任何地方——只要有人的梦境能覆盖到，就没什么可以阻止他；如果他去尝试，甚至能进入任何人的梦境之中。所以，他根本不必介怀被囚禁于这一方小空间之中。入梦之后，他的世界是无穷无尽地广大。他本可以在梦境之中积累代价，他早该这么做的。

　　可是，这毕竟是有风险的。不恰当地运用魔力，只会使自己遭到反噬。四月一日不禁有些担心起百目鬼。那个家伙，应该也是在观察侑子的时候学到了一些什么吧？可是他真的没有问题吗？他对魔力的掌握到达什么程度了呢？他现在号称在积累代价，可知自己的身体也有遭到侵蚀的风险？

　　这些一定要找个时间当面问清楚。百目鬼果然还是时时刻刻都那么令四月一日担心啊。不过呢，现在四月一日还需要担心一些其他问题。“好吧，那么就入睡试试吧……”四月一日有些紧张地闭上了眼睛，不过倒是出乎意料地
　　轻松入了梦境。

　　这个梦境似乎发生在一间书房之中。房间里灯光阴暗，弥漫着黑色的浓雾。

　　梦境中那位男子，衣着华贵，神情憔悴。岁月在那张脸上留下了痕迹，却不会抹去他脸上典型的加泰罗尼亚人特征，四月一日仍能认出这正是当年的费尔南。

　　德·莫尔塞夫伯爵只不过四十几而已，看起来却有五十多岁了。他双手抓挠着头发，焦躁地来回踱步。“会是谁，会是谁？谁出卖了我？”他喃喃自语着。“唐格拉尔吗？是那个忘恩负义见钱眼开的家伙吗？为了摆脱我的儿子，他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这时四月一日看到脚边有一张揉成团的报纸，便将其捡起来，展开阅读。其中有一则是这样写道的：
　　“
　　《大公报》曾报道过的约阿尼纳阿里帕夏麾下的那个法国军官，他不仅出卖了约阿尼纳的城堡，而且把他的恩主也卖给了土耳其人。此人当时确实名叫费尔南，但在那以后，他给自己的教名加上了一个贵族的头衔和一个姓氏。他现在叫德·莫尔塞夫伯爵先生，在贵族院占有一个席位。
　　”

　　四月一日放下报纸。虽然深知自己在梦中，但他能感觉出来，这张报纸是真实存在的。这大概也是眼前这人如此焦虑不安的原因了。

　　“伯爵先生？”四月一日试着搭话。梦境乃是真实心灵的写照，人们在梦中一般会展现其真实形态。

　　“什么人？！”德·莫尔塞夫伯爵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当他抬眼看到四月一日的时候，起初是眯起了双眼，给面前这个穿着白色丝长袍的黑发男子一个典型的贵族式轻蔑眼神。接着，周围的一些黑雾像是有了生命似的，涌到了德·莫尔塞夫伯爵的耳朵里。他好像立马回忆起了往事，眼睛睁得老大。“是你？！不要过来！走开！走开！”起初他是拼命地挥手，接着，想起来去摸腰间的佩剑。这虽然是一件贵族的装饰，不过依旧是尖锐无比的利器。

　　四月一日记起初遇当时还是名为费尔南的年轻军官的时间，大概正好是约阿尼纳事件发生过不久。如果报纸上所说之事当真，那么当时费尔南正好是拿着出卖恩主得来的钱在巴黎置购产业，并凭借着在约阿尼纳得来的“赫赫战功”，在巴黎社交界混得了名声。不知见到四月一日之后，费尔南是否将自己的罪行回忆得更确切了一些？

　　四月一日叹口气。“这么说，一切都是真的咯？”

　　“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应该在这里的！你这个怪物！你说过你会呆在阁楼里，绝不出来的！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见到你？！……啊，我明白了，我一定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梦！哈哈哈哈哈……”德·莫尔塞夫伯爵发狂似地笑了起来。

　　“您说的没错。您确实是在梦中。但是，这并不表示所有的事情都不是真的。”

　　“不，不……这件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没有理由的……”

　　四月一日认为基本上已经掌握了事情的真相。可怜的阿尔贝，他是那么地尊敬自己的父亲，那么地崇拜他。阿尔贝和四月一日道别时，四月一日能感受到他言语之中努力压抑着一股出离的气愤。阿尔贝一定坚信着自己的父亲是受污蔑的。但如果他得知这件事竟是真实的……

　　“在战争年代中，总有许多事情出自情非得已。”四月一日试着学习巴黎贵族的谈话方式。他吃力地回想侑子曾经在茶会上的侃侃而谈，试着能与面前这位心气极高的伯爵好好地交谈。“我想您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事到如今，如果您有什么愿望，请尽管提出来。”父辈犯的错误，不该由子女承担。四月一日绝不忍心阿尔贝为此背负沉重的负担，所以，只要这位伯爵敢开口，无论什么样的愿望，四月一日也要尝试去实现，再大的代价他也敢收。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是一个怪物！你什么都不懂！滚！滚开！”佩剑已经抽出。在剑尖刺到四月一日之前，黑色的浓雾已经一股脑地向四月一日冲击而来，迫使他离开了这个梦境。

　　交涉看来是彻底失败了。

　　第二天，竟然有人敲起了阁楼的门。四月一日应门的时候，发现来者竟然是德·莫尔塞夫伯爵本人。他穿着军装，尽管时值酷暑，纽扣依然是从脖子处开始系的，一排纽扣都系上了，整整齐齐，体现了他身为军人的坚毅作风；纽孔上系着一根绶带，绶带上一条条不同颜色的滚边说明他被授过相应的勋章。这一身应该是他平日里上贵族院去时穿的行头。而那柄做装饰的剑，依然佩在腰间。德·莫尔塞夫伯爵脸上挂着庄重从容的表情，一如往常。好像昨天晚上并没有做过噩梦似的，甚至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四月一日略有些吃惊，甚至有些慌了手脚，他努力克制着，不使自己表现出来。本来这些年来他已经变得沉稳了许多，不过自从重逢百目鬼之后，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喜欢大惊小怪的小男孩。

　　“日安，伯爵先生。”四月一日拿出了自己所有的恭敬和谦卑，问候了这么一句。心中祈祷自己不要像在梦境中那样把事情搞砸。

　　“您还在这儿，执事先生。您一点都没有变。”伯爵冷冷地说道，高傲而不失优雅。

　　“如您所见。有什么事情我能为您效劳吗？您可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四月一日不放弃机会。

　　伯爵却对这番好意充耳不闻。“听闻我的儿子经常来这儿？”

　　“是的，先生。”伯爵忙于工作和应酬，伯爵夫人总守着自己的心事和秘密，阿尔贝还能上哪儿去呢？

　　“你不该这么做。你不能离他那么近。你应该回到属于你的地方。”这是命令的口吻。

　　“我也想早日回去属于我的地方。请您相信，我一直在努力着。”

　　“我现在要去工作了，也许我们晚些时候还得再谈谈。如果我不能请你离开我家的话，至少等我儿子回来后，请你离他远一些。”说罢，伯爵便迈着匆忙的步伐倨傲地离开了。

　　至少他不如梦中那么粗暴，没有叫四月一日“怪物”，更没有拿剑刺他。不过，他表现得越是骄傲，灵魂所受的损伤可能就越重。因为能够灵视的四月一日已经看到，那些出没在梦境中的黑色浓雾，现在正像无数只触手一般，密密地缠绕在伯爵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