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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独眼献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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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玉谨刚踏入这醉花楼中,恰逢念戈在台上独奏琵琶;念戈身着紫衣,露出的腰部有图腾纹身,肚脐眼处有一颗火红的猫眼石镶嵌其中。她依旧以纱遮面,却带了几分异域风情,所谓看不到更让人心痒痒,何况那五官中唯一露出的双眼如此勾人心魄。
一曲弹毕,众人叫好;念戈微微点头示意,紧接着,她抱着琵琶,微启朱唇,那神秘的面纱后传来天籁之音,众人仿若升入仙境,飘飘然忘乎所以,有几个薄醉者更是沉醉其中,浑然不知自己倒在地上的丑态。
“念戈姑娘,你来这醉花楼快九年了,今日就让我们一睹真容吧!”
席间一个男子起哄道,紧接着,周围纷纷附和,让念戈摘下面纱;刘妈妈忙走到中央:“各位老爷公子,您各位去打听打听,花魁念戈不露面,这是咱这行不成文的规矩;这各行各业做事呢,都讲究一个规矩,要是坏了这规矩,我这醉花楼的生意怕是越做越糟;就当各位老爷公子卖老身一个脸,赏醉话楼的姑娘们一口饭吃,谢过诸位,谢过诸位。”
按常理,刘妈妈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或多或少埋怨几句也就过去了;可今天,却有一个尖嘴猴腮的泼皮将茶杯狠狠砸在地上:“去他娘的规矩!老子今天就要看念戈的脸!”
刘妈妈用眼神示意在一旁的打手将闹事者拉出去,却没想到,那泼皮也挥手招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眼瞧着双方要打起来,众人纷纷退到了一旁,端着瓜子准备观战;而花玉谨悄悄靠近了念戈,准备随时出手保护。
“各位公子,莫要动怒,妾身有一首新曲儿,还请各位老爷公子赏一赏脸;今日的吃食,都算在妾身的账上。”
念戈没有一丝害怕;但那闹事者并不赏脸,还嘲讽道:“你这面纱九年不肯掀开,怕是长了一张丑脸,才没法见人吧!”
在他的带领下,那群龇牙咧嘴的壮汉也狂笑起来;好话没人听,坏话一句就招风,那人这么一说,大家纷纷好奇起来,都探出个头往外看去;念戈刚在京城里出头那会儿,刘妈妈便说,有算命先生算过,一位妙嗓仙子将降在醉花楼中,但绝不可以真面容示人,不然将有祸事降在听过她歌声的人头上;按理来说,应该没人敢捧场才是,可是说来奇怪,这一险招倒让刘妈妈赚得盆满钵满,加上刘妈妈拿银子上下打点了一番,念戈才得以九年为魁而不露面。
如今这闹事的似乎不肯善罢甘休,看样子还有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意思,花玉谨心中腾升起一股怒火,恨不得将他们都掀翻在地。
“糟了。”
珞旻婴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旁,花玉谨回头看去:“什么糟了?”
“那老头子比我想象中的更坏,他刚打骂完家仆就去见了国师无晏,说什么害怕是当年那死去的小孩化作妖鬼来作害;国师无晏派去的人打听到李少爷是死在念戈姑娘房中,劝李邱不要出面,又派了几个小混混来醉花楼闹事。”
珞旻婴解释的这么一阵子,那群无赖又骂了些污言秽语。
“花玉谨,你告诉我,念戈的面纱底下究竟是什么?”
花玉谨咬了咬牙,一言不发。
只听珞旻婴冷笑一声:“不过就是和她的残腿一样让人害怕的伤口罢了。”
花玉谨一惊,朝珞旻婴望去,却见珞旻婴像一道影子般飞身上台,站在了念戈身旁;花玉谨往前追了几步,却发现自己被珞旻婴定在了原地,他怎会忘记,自己的魂魄早在一百年前就交给了眼前这个白衣男子,而他,可以任意操纵自己的躯体;因此,花玉谨只能眼睁睁瞧着念戈睁大了双眼,一向淡漠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恐惧。
“念戈姑娘,你不要怕。”
珞旻婴轻轻落下这么一句,又朝远处高声喊道:“小坦大师,你不用藏了!献礼,你应该知道,现在跟谁走才能保命!”
“献礼不要!”
念戈惊呼一声,她无法站起,却摔下琵琶,徒手去拦身旁的白衣妖人;只瞧见席间一个虚影闪过,众人惊呼,花玉谨往前瞧去,独眼献礼拖着一身残躯朝念戈奔赴而来,而紧随其后的小坦打开了收妖袋,花玉谨一阵头晕目眩,只有妖人能够看到收妖袋里头真正的景象:万丈深渊,巨石滚落,火从天降,烈鬼嚎叫。
珞旻婴飞身而起,挡在了小坦面前,他打开手中的扇子,以一己之力与众神设下的陷阱抗衡;就在此时,一声尖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看到眼前的景象,所有人都惊恐万分;只见闹事那人的胸口被献礼用一只手如砍刀般直直穿过,但献礼还是晚了一步,因而那人的左手已经掀起了念戈的面纱;众人惊呼,那一张原本美丽如歌的脸,却布满了蝎子般可怖的疤痕!
原来,献礼不是朝珞旻婴去的;原来,他不是听到可以活命才现身的;原来,他的独眼看见了那个闹事男人的悄悄逼近;原来,他至始至终只想保护念戈。
“捉住那妖!是他杀了李少爷!”
众人望向门外,只见官兵已至;小坦见自己捉妖无望,收起了收妖袋便又消失地无影无踪;见状,珞旻婴松开了花玉谨,花玉谨飞身上台,将念戈抱入怀中,又踩着桌椅翻身而上,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
华胜楼总楼地处京城最热闹的东角楼街,过了州桥后,两侧商铺鳞次栉比,旌旗招展;每到夜间,就有做工精美的灯笼高悬,节庆时分更有玉莲点缀在瓦片之中;吆喝声此起彼伏,哪怕是苍蝇馆子脚店中,店小二也能忙到脚不沾地,菜单一样样传至后厨,掌勺开火,爆炒兔头,红烧鲫鱼,大烩羊腿,清汤三丝,萝卜雕船,土豆滚刀;除去吃食以外,还有裁缝店量体制衣,生药店去病消灾,寺院香火旺盛,道观宾客如云;更不用说那占满桥头的地摊小贩,算卦的,卖鸡的,题字的,斗狗的,总之有时想要为宝马香车开个道,还需得派个小厮在车头挥着鞭子骂人。
而这被京人称作天下第一名楼的华胜楼更是富丽堂皇,虽然它的主人白衣素雅,但这楼却是浓妆艳抹界的另一个极端;八层高耸,彩楼欢门,飞桥栏槛,明暗相通;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可以赊账,赊账来赊账去,赊出天下第一债主第二财主珞旻婴;于是珞旻婴除了帮助妖师抓捕犯事小妖外,其余大部分时间就是在全国各地催债。
此刻华胜楼大堂闪现过一道影子,华胜楼总楼的掌柜管常连头也没抬,无比淡定从容地打着算盘吩咐道:“记账,花玉谨,上上房一间,赊账二十两。”
花玉谨将念戈在房中轻轻放了下来,念戈立刻抓住他的衣角问道:“献礼怎么办?”
“念戈姐姐你放心,”,花玉谨半跪在地上看着她:“有珞旻婴在,献礼不会有事。”
听到这话,念戈才松开了手,她垂下眼帘,面如死灰;花玉谨轻轻问道:“念戈姐姐,献礼是当年我在黔州遇到你时,你身边的那个男孩吧?”
念戈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像是默认,又像是不肯承认;花玉谨又问道:“献礼当时,已经是小妖了吧?”
“他不是妖!”
念戈的眼睛里再一次了情绪起伏,但她无法站起,只能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裙摆,来表达自己愤怒的反抗。
“他如果不是妖,又是如何附身到李少爷的身上?”
念戈的眼睛蓦然睁大,花玉谨回头看去,珞旻婴正负手站在他们的身后。
“那是他该死!他们全家都该死!”,听到这话,念戈情绪激动,面纱上的一串串流苏也随着她轻轻摆动了起来。
“他们是该死,”,珞旻婴走近念戈:“但不是用这种方式,做妖杀人的后果,你知道有多严重吗?”
念戈一时语噎,她抬头看向珞旻婴,神色悲恸,声音哽咽:“献礼,献礼会怎么样?”
珞旻婴看了她一阵,才说道:“我会帮他求情的,卜伽小姐。”
听到这个名字后,念戈的瞳孔顿时放大,她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你都知道了。。。”
“卜。。。那不是乌石族的姓氏吗?”,花玉谨抬头看向珞旻婴;珞旻婴说道:“没错,我去调查了献礼这几年的行踪,发现他常去的只有两个地方,李府和醉花楼;自从他跟在李少爷身边后,一向畏惧李邱的李少爷竟开始不顾李邱下的死令,偷偷跑到醉花楼去寻欢作乐。”
“既然是李少爷的跟班,最后却反杀了自己的主人。。。只有一种情况,他是故意接近,排除财杀,就是仇杀。”,花玉谨说道。
“既然是仇杀,献礼又是死于九年前。。。”,珞旻婴顿了顿,“而九年前除了新帝登基还发生了一件大事,西南部乌石族发生叛乱,朝廷派兵镇压。”
“看来献礼是乌石族族人。。。”,花玉谨喃喃自语。
“本来我也想不明白,身为礼部侍郎的李邱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直到我潜入皇宫翻看了当年的人事任命才发现,如今如日中天的正三品礼部侍郎,九年前不过是一个七品兵部主事;并且在平叛乌石族后,被立刻提拔为四品佥都御史。”
“你们别说了!”
念戈失声痛哭,她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仇恨与痛苦刺痛了她的心脏;族人的血,村落的硝烟,曾经热闹的集市充斥着哀嚎,前几日祭天礼还未收去的浅色绫罗已赛过红枫。
她被抢做人质,阿爹匍匐在地上,那个文官坐在太师椅上呵斥道:“卜罗!你竟敢私藏宝物!快说!乌石族宝物究竟被藏在何处?!”
“没有,大人,乌石族没有私藏宝物。。。”,阿爹拼命解释着,可那文官却眼睛一瞪指向她:“乌石族以下犯上,竟敢发动叛乱!来人!给我砍断她的一条腿!”
“伽儿!!!!!”
只听见一对凄厉叫声,她惊恐地抬头望去,那个士兵举起了大刀,紧接着腿部传来一阵刺痛,她昏死过去。
。。。。。
阿爹说过,乌石族每个人生来便带有一份天神赏赐的礼物,或是善良的品德,或是捕猎的本事;而她身为族长的女儿,天神格外怜惜不舍,在她下凡那夜,从神灵殿中取出了珍藏的琉璃盒,将最宝贵的歌喉送给了她。
这是卜伽从小听到大的故事,乌石族的族长与夫人格外喜欢这个美丽灵动的小女儿,或许是他们为自己的掌上明珠编织了这个美丽的梦,又或是有哪个族人偶然路过族长府邸时听到了小姐的歌声,便从此将她奉为了神明。
乌石族被开国皇帝征服,从此便处于中原政权掌管之下;虽仍处于自治状态,但朝廷会下放官员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像乌石族这样的自治府还有十数个 ,每隔两三年便有族群蠢蠢欲动发动叛乱,朝廷便会派军队镇压;乌石族的先人也曾发动过暴乱,但到了念戈的父亲卜罗掌管政权时,一向排斥战争给族人带来的不幸与灾难的他心甘情愿向朝廷称臣,礼待朝廷下派官员;卜罗为政二十余载,西南部与中原皇帝相安无事,乌石族的族人们等来了他们祈盼的和平。
于是,乌石族的族人们对卜罗一家感恩戴德,他们歌颂着卜罗的品德,称赞着小姐的美丽;但光有出众的外貌并不足以征服高傲的乌石族百姓,真正让他们心服口服的,是小姐善良的天性和如同百灵鸟般美丽的歌喉。
每年祭天礼,乌石族族人便会围聚在神像面前,众人匍匐在地上,族长卜罗用右手按住心脏的位置,半跪在地上低头念念有词;巫师挥动着手中的铃铛,紧接着族长站起身来,拿过火把,一把点燃祭天辞,如此礼毕,神明便会保佑乌石族一年平安。
从族长的独女卜伽五岁那年起,祭天礼毕,她都会登台唱歌;凡是过往一年生活不顺的人,听到她的歌声便会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凡是犯下错事的人,听到她的歌声便会泪流满面,在神像面前诚心忏悔。
就是这样一群勤勤恳恳的百姓,却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遭遇了灭顶之灾;守卫城门的士兵飞驰而来,他惊慌失措:“族长!中原派兵了!”;卜罗走到门口,“我乌石族对皇帝一向恭敬有礼,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妻子想替他披上甲胄,卜罗坚决地摆手说道:“不用,不会开战的。”;说罢,他带着几个手下往知府官邸中赶去。
“柳大人,我们乌石族的情况你最清楚,十年前我遣散精兵以表忠心,如今驻扎乌石族四周的都是朝廷的兵官;不要说我们没有造反的兵力,我们就连造反的心都不曾有过!”
知府沉默着,这让卜罗开始着急起来:“柳大人!还请你写一封奏折表明我的诚意!”
“族长,这次派兵的不是皇上。”,知府终于开口说道;“你说什么?”,卜罗无法理解,只听知府叹了口气:“族长,你听我说,李邱那个小人,为了自己的前途,私自劝说国师以天子的名义发动对乌石族的战争,他们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从这个莫须有打着平叛旗号的出兵中大赚一笔。”
“李邱是谁?”,卜罗问道;“一个奸人,不值一提;以平叛的名义向户部要钱轻而易举,而且,”,知府看向卜罗:“李邱为了讨好国师,不知道还会编造出什么故事;以我的官位,根本无力保全整个乌石族;族长,听我一句劝,此事已无力回天,赶紧回到府上,带着家人逃难去吧!”
“这些,这些都是真的吗?朝廷,朝廷要抛弃我们?”,卜罗不敢相信,他神色茫然,深感背叛;“族长,不是朝廷要抛弃你们,而是,而是奸人当道!小人得志!”,知府一脸悲痛:“我上有七旬老母,下有幼年儿女,我虽同情乌石,却也不敢,不敢违抗旨意!”
“你是说,皇帝已经下旨,要灭我乌石一族?!”,卜罗满脸震惊,他走上前抓住知府的双臂厉声问道;他虽远离中原政权,却深知一个事实,一旦皇帝下旨,乌石族的命运便再也无法更改;“为什么?今年以来我就未曾收到京城降旨,按理来说,若有过错,应该是皇帝先派人训责,三次不成,才会派兵!”
“族长!不要再抱有希望了!赶紧通知你的族人,逃命去吧!”,知府苦口婆心劝道;“逃命?”,卜罗凄惨地笑道:“往哪里逃?四周都是你们中原人的军队!我们该往何处逃?”
卜罗放过了知府,任由他带着包袱从城门溜走;眼看着唯一的希望逃走,卜罗只好选择朝军官求和。
没有想到,他没能等来为他洗刷冤屈的抚平将军,却看到一个文官领着一队士兵将他的府宅包围,一开口便他以“私藏宝物”降罪于他;卜罗不知所以,言辞恳切,只表忠心。
“阿爹,”,士兵闯入城内前,十六岁的女儿卜伽抓住他父亲的手臂说道:“事发突然必有蹊跷,莫须有的罪名更加可怕;阿爹,现在我们应该集结每家每户的年轻男子,有了武力才有资格与他们谈判!”
“这不就是坐实了反叛的罪名吗?”,卜罗只道女儿年幼不谙世事,没有理会卜伽的建议,反倒告知所有乌石族族人,不许以此为理由,伤害居住在乌石族的中原百姓。
破烂的旌旗插在黄土之中,日暮之下,此刻没有一丝生机,只听到半空中传来乌鸦的啼叫,一声,一声,伴随着日光消散;有士兵走出营帐倒水,却看见一只白色小猫,半身沾满血迹,叫了几声后,又从尸体中的缝隙跑走。
卜伽从昏迷的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刚醒过来,她就感受到脸上的灼痛;她尝试着动了一下,那条残腿已经麻木,而她此刻,已心灰意冷。
“小姐醒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在耳畔,带着激动与喜悦,仿佛她是唯一地希望;是梦吗?卜伽心想,这个声音太像府上厨娘田嫂的嗓音,她是不是生了一场大病,做了一个深长的噩梦,此刻梦醒,她能重新看到阿爹阿娘慈爱的笑容?
这不是梦,而是让她更愿意被囚禁在梦中的现实;那个女人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了起来,另一个人又赶紧递去了一碗水。
卜伽忍着疼痛,低头喝了口水,方才觉得疼痛缓解了一点;她抬起头,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几乎要哭出声来,这是一个狭隘的山洞,山洞中挤满了人,此刻却无一人说话,幸存下来的乌石族族人都深深地凝视着她;他们之中,有人断了胳膊,有人残了腿,有人瞎了眼,但唯一不变的,是他们共同的目光:那种被背叛的仇恨,那种失去家人的悲痛,以及,对卜伽义无反顾的忠诚,和重回家园的希望。
卜伽双眼含泪,看着她的同族,看着她曾经的乐土,看着她那条被鲜血浸染的残腿,她开口,唱起了乌石族的歌谣;那歌谣里写道,勤劳的耕作人,只要你不曾松懈,秋天就能有满满收获;那歌谣里唱道,乌石族的人们,只要你心怀虔诚,神灵便会赐福于你;只要你忠守信仰,灾难便会速速退去;那歌谣里吟道,乌石族的族人啊,从来不曾屈服于厄运;乌石族的族人啊,只要团结一致,就能回到那遥远的家乡。
听着她的歌声,泪水从乌石族族人的眼眶流了下来,但山洞中仍然一片寂静,没有人低声哭泣,没有人将头颅垂下。
夜很凉,女人将一个毛毯披在了卜伽的身上,为了不让军队发现,卜伽吩咐不能燃起篝火;乌石族地处艰险之地,常年有灾事发生,历任族长都会吩咐修整山洞,往里头置物资以备不时之需,所以他们才得以有毛毯驱寒。
黑暗中,卜伽睁大了眼睛,泪水默默从眼角流下;“别哭。”,一个少年的声音轻轻响起,卜伽侧过头望去,伴随着月光,她看到一个尚且年少的男孩,此刻正凝望着她。
他有一只蓝色的瞳孔,像水晶般明亮;他此刻跪在地上低头看她,脖子处的一个福袋落了下来。
她记得他,有一年祭天礼毕,她同阿爹回家的路上,有一个小男孩跑出来跪倒在阿爹的面前。
“你是谁?”
阿爹问道。
那个男孩趴在地上,颤抖着身子问道:“我想,我想问族长一件事。”
“你说吧。”
“都说只要虔诚,就能获得福报;我阿弟生了重病,我日夜在神像前祷告,为何,为何他还是离我而去?”
那个男孩带着哭腔,卜伽的鼻头一酸,垂下了眼帘。
只见阿爹蹲了下来,他将男孩扶起,认真地看着他:“死亡虽是分离,但也能带走痛苦;我相信,因为你的祷告,你阿弟的灵魂将得神灵眷顾;很多年以后,当你也去了远方,会发现你阿弟在门口朝你挥手,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
那个男孩的脸上还挂着泪,此刻只是愣在原地;卜伽微笑着说道:“真的,就像你这只好看的眼睛,这是神灵赐予你的礼物,所以,神灵一直都在。”
两年后,她随小姑上街,只觉有人尾随,当仆从将那个男孩带到她的面前时,她只觉得十分惊讶。
“是你!”
她轻声惊呼道。
“我,我没有,”,男孩结结巴巴地,因为着急解释而急红了脸:“我没有想要伤害小姐。”
她让仆从将男孩放开,耐心地问他来意;男孩红着脸,先是低下了头,然后又抬头微笑着看向她,眼睛里已含了泪水:“我只是想告诉小姐,我的祈祷被神灵听见了;我的娘亲怀上了孩子,我的阿弟,他回来了。。。”
“真的吗?”
像是福祉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开心地笑了起来,然后,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福袋递给了男孩:“这是我的礼物,希望能给你们带来祝福。”
回想起那次相遇,回想起阿爹的话,卜伽看着少年愣愣地说道:“对不起,神灵,可能离开了。。。”
“神灵,一直都在。”,男孩一字一句说道:“即使他有事离开,我也会替他陪着你,所以,你别害怕。”
卜伽微笑着:“你叫什么?”,男孩说道:“我叫献礼。”,“献礼?你今年多大了?”,“十四岁。”
十四岁的献礼真的一直陪着她,他的话不多,但却默默做事,不求回报;卜伽深知此地靠近村镇不宜久留,于是安排没有受伤的人们先将行动不便的伤者转移到山林更深处,再安排一小群一小群的人,去所有山洞中搜寻物资,分批送到更隐秘的藏身处。
而卜伽却选择留了下来,常有人劝她先走,她只是摇了摇头:“不,现在这里还有伤者,如果我走了,他们会感到不安的;况且,这里是离村镇最近的一个山洞,如果还有幸存的人,他们也会找到这里,十天以后,如果没有人再上来,我便让献礼扶我进山。”
可卜伽没等来她的族人,却等来了朝廷扫荡山林的官兵;她却并不害怕,仿佛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献礼。”,卜伽叫了一声,蹲在一旁收拾包裹的献礼回过了头,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吩咐。
卜伽微笑着:“你去帮我将这封信交给阿平。”,阿平是幸存下来的人之一,他年轻能干,在转移伤员和寻找物资方面是领头的人。
“可是,小姐一个人在这里。。。很不安全。。”,献礼皱了皱眉头。
“你快去快回。”,卜伽将信交给献礼:“记住,要看着阿平看完信再回来。”
献礼并不十分情愿,可他明白,这里除了他,没有第三个人能帮助小姐;于是他还是拿过了信,“我很快就会回来。”
说罢,他飞奔而去,只想尽快回到小姐的身旁;而此刻,卜伽终于将最后一件心事放下,她将以最平和的心态面对魔鬼与死亡;死亡对现在的她而言并不可怕,因为那里有阿爹,有阿娘,有她的同伴,有她的家乡。
阿平在看完信后,就不会放献礼离开了,卜伽微笑着,就听见一个声音叫道:“李大人!这里有乌石余孽!”
卜伽冷眼望去,就见那个当天命人斩断她左腿的李大人走了进来。
“好哇!”,那个李大人瞧见是她,大喜道:“你是那个族长的女儿!”
卜伽一言不语,那个李大人疾步走向她,在看见她那条残腿后又往后退了几步,他用咳嗽掩盖了自己的尴尬,然后又说道:“既然你是乌石族族长的女儿,肯定知道乌石族那个神赐宝物被藏在了哪儿!”
卜伽冷冷说道:“乌石族没有神赐宝物。”
李大人说道:“姑娘,你好好想想;活下来的乌石族人,肯定不止你一个吧?只要你肯说出宝物在哪,我就撤军,向国师禀报你们已降,不再追究你们的过错。”
卜伽神色未变:“我不知道什么国师,我们只认中原皇帝。”
“你!”,李大人怒道:“你还真是冥顽不化!来人啊!把她的右腿也斩了!我看你嘴巴还硬不硬!”
几个士兵提着刀就朝她走来,她闭上眼睛,等待着那一刻的来临,她听到刀在她身边划过空气的声音,如同死神在向她发出可怕的笑声,卜伽不由得抓紧了衣角,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慢着!”
卜伽的心狠狠地漏了一拍,她往一旁望去,眼前的景象让她浑身颤抖起来。
只见献礼的一只手鲜血淋漓,而他的手掌中,赫然握着一只如蓝宝石般的眼珠!
空旷的山洞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呆在原地,一句虚弱的声音随风而至:“这就是乌石族的宝物。”
李大人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了神,他缓缓走向献礼,看了看献礼手中的眼珠,又望向那只空洞的眼睛:“异人,异人!”
“来人啊!将他五马分尸!我要看看他的五脏六腑是不是都是宝石!”
“献礼!”,卜伽凄惨地叫道,就瞧见一群士兵扑向了献礼,将他牢牢地锁在了地上。
“大人,这个姑娘怎么处置?”
“她已经断了一条腿,根本活不久,就当我大发慈悲,回京的路上派人将她丢到黔州,任由她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