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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水飞石上迸如雪, ...

  •   自师傅吕洞宾走后,裴绛将那柄白□□箫落于腰间收起,他梯云纵早已大成,倏忽间腾跃至那瀑布边的黑石上。

      此处瀑布自高处落往华山南北山势之间一道裂谷内,水势极汹涌。裴绛潜心修炼多年,自然不惧。如今左手握剑不便使用,便只伸出右手,掬了一捧山溪解渴。

      有白鹤飞来欲与他同饮,裴绛也不扰它,只站立不动。往日鹤对青年如对一株山石草木,最是无动于衷,今日似乎是被青年手中长剑威势所摄,长啸一声便欲转向而飞。许是受了惊吓,白鹤振翅越过石崖,一头往华山深渊冲去。

      看着这只蠢鹤在他面前栽下去,裴绛换手持剑,左手向前一捞,手掌托住鹤腹向后抵拽,消去那让鹤往下坠的力,方免了它葬身深渊裂谷中的下场。

      白鹤明显受了惊,慌乱扑腾了几下,呆头呆脑的,不似仙鹤,倒有点书中所记的一种名为“鹅”的家禽。只见它长颈一伸,转身展翅飞远了。

      那鹤渐渐变成天边一点白点,不一会儿便融在灰白色的天空里,再也看不分明。

      青年心头难得有点空落,极罕见地有点想要叹气的欲望。

      当你习以为常的默契被打破,总是要有些失落的。因之前得到,所以失去也就难免不舍。

      或许这就是寂寞吧。

      师父是想要让我在破立之间明白什么吗?

      他已在这玉霄峰生活了二十年,饥食玉粟,渴饮山泉,以为是心无挂碍、念无所执的境界了。往日除了师傅与师兄李忘生外,从未见过旁人,也无需见旁人。

      幼时受三道天雷灌顶,侥幸未死,代价便是需时时有内力流转压制住体内天声列缺之气。师傅寻遍医师,才从一海外方士手中讨得一味名为“少猿散”的奇药,险险挨过四岁。等晓事后,便被领来这荒天寒地修炼,断情绝欲,以免心念引动天声列缺之气反噬。

      祸福相依,幼儿根骨未发,那三道天雷下来霎时打通周身七窍,淬伐筋骨。修炼时内力流转四肢八脉,压制同时也有交融之际,令他的内气天然便有一股雷霆之力,百毒不侵,诸邪不近。

      裴绛开智甚早,记忆里四岁之前的场景约摸还很是热闹过一阵子。那些热气烟火在懵懵懂懂中也变成了一种模糊的印象。

      他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下山的必要,因他的确不走那洗心浣魄之道。想起师父递给他的这把故人之剑,或许的确有尘缘未了,他想。

      父母生身之恩,剑上承载之愿,于情于理总要还清。

      低头看向手中长剑,萤紫色的剑身有微光发出,已经分辨不出当初“白鹤清平”的模样。

      总之,下山之事已定,裴绛决定先去往论剑峰仰天池,向云台三圣告别。

      刚来纯阳宫时,正是师父吕祖与无尘子、忘忧子、不归子四位轮流为他输入内力压制梳理体内狂乱的雷火之气。待知事后,也是三位老者助他开蒙叩道,自有半师之谊。此次出师门,总要向三位知晓。

      论语有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虽然三子并非裴绛之父,可师父师父,如师如父,想来也是同样的道理。

      论剑峰位于玉霄峰北部,仰天池位于论剑峰南,相比起来路程不算太远,裴绛抬头看了看天时,发现金乌欲坠,已是黄昏。不愿太晚去叨扰三位,只好加快步伐。

      仰天池乃是论剑峰崖边一处瀑布冲刷出的洼地蓄水而成,不知是谁在池水里种了睡莲,天气寒冷没有结出花朵,只有因为结冰而变得不再柔软的睡莲叶子三三两两飘在水上。

      那因冰霜而变得僵硬的灰白绿色让裴绛驻足了一小会儿。论剑峰上的瀑布气势其实倒远没有华山深渊的那一道洪流来得气势磅礴,但是各种瀑布分流,大小交错之间更为秀丽,远望便有一种淋漓之感。

      踏过崖壁边上几块横生巨石,裴绛越过池水向瀑布内躬身拜谒:“晚辈裴绛,拜见三圣。”

      洞内幽幽传来一个声音:“平日不见你出玉霄峰,今日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身形不动,裴绛只将师父吕洞宾遣自己下山去往名剑大会的事情说了出来,却见崖洞内出现一道白衣身影,隔着一帘水瀑看不分明面貌,裴绛却已经认出来,是云台三圣之一的无尘子。

      “吕岩自己没有走通这‘参天大道’,如今怎么也叫你来此一遭。”无尘子的话语透过水帘传来,声音洪亮,未见暮气。虽听起来很有几分阴阳怪气的意味,但言语中的疑惑也做不得假。

      直起身子,裴绛也不说话。好在无尘子也并未纠缠这一点,很快就转了话题:“你那柄‘唳天’还没有剑鞘?”

      “原本‘白鹤清平’是有的。”有风吹来,吹动剑柄长穗,青白流苏划过指节:“可惜当时没能受过雷霆之力,昔年剑鞘,如今也只是普通‘雷击木’而已。”

      “我看你也没有多可惜。”无尘子踏步穿过水瀑,脚点莲叶,远远看去仿佛漂浮在池水之上。内力环绕下周身水汽皆近不得身:“难道你打算就这么拎着这柄剑去名剑大会?”

      “手中有剑,如何不行?”

      看着裴绛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无尘子笑骂道:“混账东西,惯会作样子来哄老道我。”

      说罢,伸出左手,只从袖口甩出三尺白绫缠向青年面门。裴绛矮身躲过,又见那白绫向下刺往青年天灵,他抬手攥住白绫末端,转身拉拽与无尘子成对峙之势。

      这一手兔起鹘落不过转瞬之间,无尘子武功圆融,早已如臻化境,裴绛虽境界不敌这位武道前辈,但他也是天纵奇才,秉赋天成。

      且无尘子存了试探之心,裴绛自然也不会以杀招来迎。两人过招皆未用内力,仅凭招式,一时难分高下。

      “武艺精进不错,看来倒不用担心你被人打死在什么地方。”无尘子松手,将袖中长绫末端向裴绛抛去:“自去做个剑袋去,拿着剑算是个怎么回事,不像话!”

      裴绛接过白绫两头,只见长绫色白,无纹无饰,形制簇新,像是刚刚从布铺扯下来的一般。

      然而两人过招时虽未用内力,却也是实打实借着这白绫拉扯了一番,且在这水瀑之下水汽弥漫,这布在手中也没有潮气,想来也不是凡物。

      得长者赐,裴绛也只能再行一礼,这一低头抬头间,无尘子又回到那山洞里去了,这次连白色的身影也不可得,只听得他中气十足的声音透过山洞传来:“莫再流连,且去且去。”

      语气不算很好,可裴绛早已习惯无尘子的说话方式,将那白绫折了几折,叠成了手帕大小塞在袖袋里,也不废话,转身就走。

      云台三圣中,无尘子的脾气最为古怪,对于道术的造诣最浅,武功却是最好的。

      在裴绛五岁时,作为他大师兄的谢云流叛教,纯阳陷入了一个难以脱身的政治泥潭当中。吕岩作为纯阳掌教,携废帝李崇茂出逃的谢云流又是他亲手教养长大的纯阳下一任掌教,诸弟子中的大师兄,纯阳自然也是逃不了被清算的下场。

      彼时的吕洞宾忙于朝廷上各方势力的纠缠周旋,实在没有办法分心在一个幼童身上。而裴绛又的确年幼,且身怀雷火之气,稍不注意便要爆体而亡。在一年前便在玉霄峰上绝欲断念,不与外人通。

      让一个小童只身一人待在苦寒无人的地方也不现实,吕洞宾便托已经在论剑峰潜心修行的云台三圣每日为裴绛送来饭食,教养开蒙。

      忘忧子性情温和,自然对于教养孩子也没什么架子。不归子性情虽方正严肃,可也因此绝不会自降身份与一孩童争气。两人来时只为他开蒙识字,绝不多说一句废话。

      而无尘子是个例外,其人如同他的道号一般目下无尘。若到了他来时,所教必是一些佶屈聱牙的道门经文,且只教一遍,教完后便自顾自在一旁舞剑饮酒,熬过这对他而言难挨的时辰。

      后来无尘子如何对裴绛刮目相看乃至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暂且按下不表。如今已然二十有四的纯阳冲虚子名声不显,在诸弟子中也不过是缥缈的一个传说。

      有人说他早已死去,有人说他先吕祖一步飞升,甚至有人说他不过是个不存在的人。如此种种,不一而足。人们只知道纯阳冲虚子年少被天雷灌顶,后来便一直在华山深渊中闭关。渐渐的,除了冲虚弟子在入门时或许会有些好奇,冲虚子裴绛已然成了弟子中模糊不清的一个背景。

      然而就在今日,被许多纯阳弟子遗忘的冲虚子,那个在玉霄峰闭关二十年的吕祖座下三徒就在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黄昏,几乎像一个普通弟子一般来到了观微阁。

      不,唯一不普通的,是他还拎着一把凶戾非常的长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水飞石上迸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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