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青阙朝初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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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在黄昏，观微阁边上巡逻弟子不算多，零零散散却仍是有的。
华山当中，绝非只有纯阳一股势力，然而最出名的，莫过于国教纯阳。这观微阁中除了收集各种浩瀚如海的道经典籍与江湖散佚，也颇有些宫中收藏的绝版抄本。
望着那些高悬低回的亭台楼阁，莫说寻常人家，就算是见多识广的人杰也要赞叹两声。而裴绛这个从有记忆起便在玉霄峰上的“乡巴佬”却只有种奇怪的似曾相识感。
像是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些地方的画作，不，要更详尽些，像是曾经隔着什么东西见过一般。裴绛皱眉看了一会儿，思索不出头绪来，便就此放下。
观微阁共有四层，用直木一层层垒筑成了个朴素又不失漂亮的拱顶，那些香木密密匝匝堆砌出一个巨大的藏书楼，窗户都紧闭着。裴绛曾经在书里看过这种方式，除却用香木卯榫连接外，人们会用沾满桐油的油纸在里面细细把窗户封住，只从其他地方做一个隐秘的通风口。
这样的一栋楼，不知要花费多少银钱与人力，裴绛自己是对这些东西没有概念的，只是书中作者提了句“所耗甚多”，言语间颇有些鄙夷不屑之意。
那本书描写的是前朝皇帝的一些逸事，楼阁描述倒还在其次，最多的描写在于荒淫皇帝后院的各种美人，文笔极其绮丽繁复，裴绛对于文章“秀美”的感受，对于“美人”的感受，就是源自这本不知在何处流传下来的野史抄本中。
即使是在这本歌颂那些用奢华琼宫娇养出来的美人书里，对于那栋无名的藏书楼也有种轻蔑，某种意义上也反应了这栋楼的奢靡。
而现在，这栋被前朝文人鄙夷的藏书楼就耸立在纯阳宫内，只是少了垂地的鲛绡与各类宝石装饰。
或许和“国”字联系上的总是要贵重许多。纯阳这百里荣华，也逃不开这个“国”字。
彼时周武崇佛，师傅仍能周旋出这样一份家业，大抵的确是天纵英才罢。
观微阁正在两仪正门后东处，到此已不是普通香客能来的地方了，所以倒是不拘什么人都可以来，只三层楼后的第四楼有一些密辛文本被锁在高楼上。
裴绛多年从未下山，纯阳各地皆是师傅讲起，想来以吕祖之远见，似乎也没有想到他的三徒弟会被拦在观微阁第四楼。
那是一个年轻的道士，他尚在壮年，眼中有着年轻人特有的那种勃勃生气。他拦在通往四楼的唯一通道里，左手握着长剑。
他一见裴绛，右手就已经握住了剑柄，裴绛手中的剑，或者说裴绛手持长剑的姿势，亦或是说裴绛本身，这些都让这位年轻人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威胁。
门口巡逻的弟子是干什么吃的！这个年轻的弟子死死盯着这个人，他看着他从书阁楼梯爬上三楼，又向他走来。
漫天漫地的剑气在这被众多藏书显得逼隘的空间中充斥着，每一寸剑气都让他觉得自己在遭受千刀万剐般的酷刑。
让人绝望的是他动不了，他目呲欲裂，然而恐惧攥住了他，在这种如天人降世的剑气里，拔剑几乎变成了一种侮辱。
那白衣人就那么闲庭行步走过来，每一步落下都像是天鼓雷音，带着无可置疑的理所当然。
他是谁？他……
裴绛原本是没有发现这个小辈的异样的，他甚至没有接触过同龄人，所以他走近面前这个僵硬的人形沉默了一会儿。
这个年轻弟子毫无疑问是戒备的，裴绛也看见了他意图拔剑，颇为新奇地感受了一下已经被压制到微不足道的杀气。
同样年轻的冲虚子最后还是伸出手，食中并指点在那名可怜人腰间剑柄上。以一种轻而不容置疑的力道将那半出鞘的剑压了回去，同时压回去的还有自己后知后觉才发现不合时宜的外放剑气。
“我要上楼。”裴绛慢条斯理地讲，带着点笨拙的安抚意味：“请放行。”
他发着抖，即使白衣人周身那恐怖的剑意已经消散，但他仍旧在发抖。尽管如此，作为纯阳弟子的义务，他被派来守阁的义务也让他站在这里：“不能……非二代弟子亲至，其余人等如无手令不得进。”
真是一个忠心弟子，如果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对他产生一丝钦佩的，可惜听到这一切的是裴绛，白衣人没有开口。
他解开了后腰的玉牌，这是每一个吕祖弟子都有的令信，那弟子还是低着头，于是只能看见那白得出奇的手指衔着一块熟悉的玉牌。
那弟子记得，上一次见它正是在三天前，年幼的清虚子将一块玉牌递给他，云鹤纹样下是单字“清”。
而这一块，铁划银钩，是个“冲”字。
怔愣间，裴绛已经在往上走。擦过身时，那弟子闻到了自袍袖衣袂散发的冰雪气味。
冲……是那位冲虚子？
观微四楼要比下面的三楼要混乱许多，不止是书本，一些古老的羊皮密卷，抑或是上古竹简，都凌乱的摆放在地上。
裴绛要找的东西是长安四年则天皇帝赐予纯阳诸多藏书里的一卷舆图。
那是一张罕见的全国舆图，其上虽无军事布防，可也是极其重要的物件。也不知当时武皇是怎么想到将这东西捎带进赏赐纯阳的书卷中的。
若非无尘子当日将它给自己看了两眼，裴绛也不知道在纯阳还有这样的东西。倒不如说对于这个天下，除了玉霄峰外的一切都是旁人口述给裴绛的。
即使是明白了裴绛的天赋，忘忧与不归二子也没有教导他那些“俗物浊事”，只有无尘子不拘什么，有问必答，无所不教。那个严厉又高傲的道人时常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望向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如果他那便宜老爹尚未遭劫，也许他也能在官场上大有作为。
观微阁封窗闭顶，只用上好的桐油掺了云香灌进长颈油灯里点燃，满室都是浅淡的香气。
他实在是有点受不了这个味道，只好加快速度，在堆满地上的卷铺里翻找着。
《北路长山卷拾遗》、《灵安百句》、《妙道清源正本十三册》、《湘北南地相食卷》……在一众神鬼志异中，裴绛终于还是摸到了那张被绫罗纱布缠绕的舆图。
倒没有讲究些什么，裴绛就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打开这卷已经泛黄的皮制卷轴。
墨色泛青，曲曲折折的线条连接出一片大好山河。青年在心里计较了一下，若要去西湖藏剑，要先至洛阳，再经洛道，过扬州，方才到了杭州。
这一趟山山水水，即使是“坐观天下”的冲虚子也知道是一段不短的路途。奈何如今时日尚早，算算名剑大会的时间，二月二龙抬头，竟也是颇宽松的一段时日。
裴绛仔仔细细将这张图看了许久，记下了这张图官道的每一条折沟走势，伸出手指虚虚在舆图上悬空勾画着。
他没准备将舆图带走，只背下了这张地图，记在脑子里的东西总要比拿在手上的要让人放心。
将卷轴卷起，裴绛把这价值万金的帛纸放回原位。这屋内涌动的云香味道实在刺鼻。
“师兄今日下山，是为了名剑大会吗？”身后稚嫩的声音响起，裴绛转头，却见一蓝白道袍的女道手持浮尘莞尔一笑，眼里有藏不住的好奇。
那坤道乌发白肤，眉眼灵动，虽仍有稚气，却也算是个颇为漂亮的秀丽少女模样。裴绛一眼望向她腰间那块和他做工极其相似的玉牌：“你是于睿于师妹。”
“对。”她略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脸上笑容温和：“三师兄还没有告诉师妹，师兄下山是为了名剑大会吗？”
“是。”
“那师兄……”这个年轻的师妹又向他抛出一个问题：“可否告知师妹名姓？”
这位新鲜出炉的三师兄没什么被冒犯的反应，点头回答：“裴绛。”
“何解？”
“垂衣裴，正红绛。”
作者有话说第4章 青阙朝初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