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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砌下落梅如雪乱, ...


  •   “绛儿,汝道何为?”

      “随心而动。”

      “汝心何为?”

      “见性乐己。”

      “汝乐何为?”

      “……”

      望梅亭内,青年长身玉立,闭眼盘坐,沉默不语。亭外吕洞宾捋了捋颌下胡须,没有催促,等待少年自己讲出。

      一时风向东吹,玉屑往裴绛怀中肩头飘去,他眉眼未动,静如磐石玉相。

      玉霄峰顶流泉飞瀑,白雪红梅之景一年四季不变。在裴绛眼里,这绝崖风姿是年年皆见的寻常,狂风刺骨也不过是耳边轻响。

      自幼时起,体内那几道天声列缺之气发作愈发频繁,他被迫上了这玉霄峰,以山顶阴寒压制体内雷火之气。自此后绝六识之欢,断七情之欲。

      清修苦行,乃是得见荣华方才称得上清与苦,裴绛自记忆以来便面对这雪梅泉石,自然也品不出什么美丽出奇。

      欢乐苦痛,本是心执,未曾知,何来执,又如何制?

      “吾乐……非执。”他到底是睁开眼,向他的师长回了这句。

      吕洞宾去望他的双眼,一瞬间便明白了这臭小子当真是一句都没听进去。那双浅如溪濯白石的琉璃色瞳孔里,分明什么也没有。

      思绪到此,纯阳子长叹一声,向他摇头:“蠢材,蠢材!朽木难雕也!”

      说罢,取下背后一剑:“此为汝父生前配剑,名唤‘白鹤清平’。当日汝遭天劫,连累此剑也沾染了列缺霹雳之气,为师在洗剑池以百兵剑意洗练,二十年方成。”

      裴绛一眼望去,只见吕洞宾手中长剑通身皆紫,剑柄至剑脊处见得黑色雷纹蔓延,冲霄剑气极为霸道不驯,即使师长天人造化,在其手中也隐有鹤鸣悲声,凄婉惨烈至极。

      想来此剑有大志未成,剑主含悲,自有宝剑鸣冤。

      却看吕岩松手,那剑萧然长鸣,剑尖直向裴绛眉心而去!

      电光石火间,裴绛不躲不避,呼吸依旧绵长,安然盘坐亭内。

      剑风逼飞眉睫落雪,白羽长穗在极速之下与剑平行。其迅捷之力,已是夺命之势。

      裴绛仍然不动。

      仿佛一场无声的较量,长剑在最后一刻到底偏移了重心,擦着太阳穴没入了亭后枯石。那一剑的思索反应甚多,但也不过是兔起鹘落间的事情。

      抬手用食指抹去剑气在眼尾划出的几滴鲜血,裴绛低头怔然:“好剑。”

      “此剑剑心虽然未变,但剑意剑魄经雷火重铸,到底已非昔年平乱安民的‘白鹤清平’了。”吕岩这时又不去看他那不开窍的弟子了,只远眺着十几尺外的飞瀑落入华山深渊,似乎是追忆当年裴父手持白鹤清平的模样。

      “如今,它在你的手上。”

      青年终于起身,肩头落雪霎时崩落,随着他转头抬臂引动的衣袖飘落在青石板上。纯阳的冲虚子用指尖染血的手握住了那柄与他气机相连的剑。

      剑柄上白色长穗已然有些泛旧了,上面青色的玲珑结悬了颗打磨精细的云珠。剑穗精巧,仿佛能见到女子柔荑勾住丝线的温柔模样。

      裴绛从未亲眼看过杭州春水,但他的心中却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柔软。让人一下想起书中所写的太阳照在西湖湖面上映出的波光。

      ……那或许就是“妻子”的含义。

      “我要唤它‘唳天’。”

      “哦?”

      “白鹤清平非我愿,身志随心……是唳天。”青年把剑从青石拔出,手腕翻动中挽出一朵剑花。分明无意,却也有断风之势。剑刃翻转,裴绛双手合十握柄,向吕岩一揖:“弟子先前轻狂。”

      片刻后,吕岩这才点了头:“不错,尚还算知错能改。”

      “既然知道剑心有缺,就下山去罢。”老人银白的长发被木钗定住泰半,无休无止的风将那些散落的散发摆弄得很招摇:“正有风云际会之机,何不去见见这大世风景。”

      他倒没有强求裴绛在这一趟交什么知己好友,乃知裴绛活了二十三年从未出过纯阳宫,除了冠了个冲虚子的名头外,论江湖经验,人情往来,尚还不如纯阳宫门躲懒的小道童。吕子对于自己徒弟的秉性知晓得一清二楚,若非别人来挑起话题,他这个徒弟可以一年都不开口。

      唉。须知刚极易折,这小子的性子真不愧出生那日被击在身上的那几道天雷。霹雳之下,无情甚焉。分明那裴氏夫妻素有知世爱民之名,如何生的出这样冷寂的娃儿。

      挺直了身体,裴绛将那柄无鞘剑握在左手:“几日后出发?”

      俗世中人,为情为义,纵有道心明澈,也大都是看不破。红尘劫难,又岂是能闭眼便能躲过的?唯有这三弟子……又想到那位远去的大徒弟,吕岩只能叹气。

      剑未开刃,又何谈神兵利器?人未磨练,修成的又怎么会是人仙?

      “我已与忘生吩咐,三日之后,便是你下山出世之时。”

      心念一动,裴绛已然明白吕岩所思:“藏剑山庄的名剑大会?”

      “你的剑,尚缺一个好鞘。”

      即使并非冬日,玉霄峰梅花依旧开得艳丽非常。吕岩张手,气机未动,自有梅花折枝向他而来。

      亭边老梅枝色玄黑,花朵胭红,正合水火之势。

      “看好了!”

      天风姤,内气凝剑。一枝梅花在此刻起已然变成了一柄绝世神兵。吕岩挥袖时手腕沉凝,一动一静间多了几分文人雅客的风流。

      这并非是纯阳剑法,裴绛天生剑骨,他一眼便可分辨剑中意味。少时师父曾每日于玉霄舞剑,只为让他能从这些剑路里看到九州河山。

      这剑法平和厚重,仿佛雨后青山,剑影中依稀可见那文士折花而笑,正是江山旧温柔。

      ……是白鹤清平的剑法。

      六招过后,吕岩开口:“此为汝父生前剑招,如今传于你,也不算埋没。”

      裴绛抿唇,难得问了一句招式名称:“剑名为何?”

      “望江楼。”

      青年握紧了剑柄,又持剑抱拳向前深深躬身而拜,他没有开口,而吕洞宾知晓他的意思,侧身转步,不肯受这一拜。

      年轻人大多有种心比天高的锐气,裴绛在这几可被称为荒凉的玉霄峰上几乎待了二十年。他本就不是热络的性子,又兼为了活命追求七情断绝,这让他看起来连人气都所剩无几了。

      然而现在吕岩极罕见地从他这个三徒弟的身上感受到那么一点点堪称柔软的少年气。

      他几乎有些不忍。

      此一去,红尘浩荡,世事磋磨,便当真是再也抽身不得。

      纵然真是无垢无瑕,也要沾染烟霞尘灰。这一颗琉璃心魄,注定便是要碎的。

      “你若真要谢,便替为师,吹一曲‘清宵引’罢。”

      洞箫声冷,自引苍穹。惊起远方崖壁白鹤,萧鹤水风,四声皆幽,意味空濛,唯“清绝”二字矣。

      往后怕是再也听不到如此冷寂幽澈的萧声了,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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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砌下落梅如雪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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