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和》蜀周

4、第四章

　　姝妤觉得她的生活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一眼就能望到头。空旷的房间里，一张双人床，两个枕头，一床被子，营造一种温馨的氛围。以至于她每次都不想真正醒来。
　　半梦半醒之间，人容易想很多东西。她又梦到她自己了，她梦见她和端阳的那通电话没有下文了，她梦见她在回忆当时为什么会资助许望，她还梦见了那个晚上她失去了端阳。真实的让她觉得这不是梦。那又为什么她以一个上帝视角看完了全程？
　　她抓了抓头发，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糟了，快到九点了，和端阳约好九点在民政局门口见的。她有些恨自己的冒失和拖拉，每次重要的场合她总会迟到，对即将到来的事情她也从没做好准备。
　　她匆匆洗漱好，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嘴唇有些苍白。她一直有些轻微的贫血，她不爱吃肉，以前端阳总会变着法的给她做牛肉、瘦猪肉，哄骗着她吃，她的嘴倒是被养的刁了。
　　她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自己，从抽屉里拿出一管口红，涂了薄薄的一层，显得有气色了许多。但她只觉得好笑，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思抹口红，想了想拿纸把口红擦了。
　　她从鞋柜里拿出很久没穿的高跟鞋，走了两步有些磨脚，刚买的时候就是磨脚的，但是好看，她忍了忍还是买了。就像现在，她还是穿了这双鞋。
　　临出门时她看了眼天气预报，十点到十二点会有雷阵雨，她看了眼外面的太阳还是把伞拿了。
　　她等车的时候还是在店里买了份早餐，是给端阳带的，千层饼和油条，还有一杯白粥。
　　上了车，司机是个头发有些发白的老头。
　　他看着她手里拿的早点，说：“小姐，吃东西可以，不要弄到车上。”
　　“我不吃，是给别人带的。”说着她把早饭塞进了包里，怕凉了。
　　“你这目的地显示的去民政局，是吧？”
　　“对的。”
　　“好嘞。”
　　车缓缓地动了，窗外的建筑物一一掠过。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看她说：“你今天是去结婚的啊？”
　　姝妤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袋子，看向窗外“是的。”她说谎了。
　　“那你应该早点啊，这个时间说不定排很多人了。”
　　“没关系，那就慢慢等。”晚一点最好。
　　“你这裙子好，穿白的拍啊，好看。当时我跟我老伴啊，两个人穿的白衬衫拍的，那时候是冬天，外面还套了毛衣，裹着羽绒服，那个摄影师就看着我们在那脱了一件又一件，哈哈哈，现在想想还是有意思。”
　　姝妤看着他的笑容，不禁问道：“你们感情一定很好吧？”
　　“就跟大多数人一样，也是小打小闹的，但是过日子不就是吵吵架拌拌嘴吗。”
　　姝妤点点头，“是啊。”
　　“姑娘我跟你说啊，结婚以后一定要让你老公把钱都上缴了，男人有钱就变坏，还是我这样好啊，没钱，哈哈哈……对了，你老公是做什么的？”
　　姝妤低下头，看着松掉的鞋带，说：“他是个医生。”
　　“哦呦，医生啊，医生好啊，救死扶伤，你嫁的好啊。”
　　姝妤笑着没有说话。
　　她记得当时和端阳领证的时候，他们还没有买车，是打车去的。一路上她兴高采烈的不得了，跟司机不停地聊天。端阳在旁边看着她，表情很是无奈。他只能说：“你安静点，一直唧唧喳喳的，你自己觉得你像不像鸟？”
　　姝妤朝他吐舌头，“就算是鸟那也是夜莺、喜鹊。”
　　端阳捏她脸上的肉，“什么夜莺、喜鹊，我看你是乌鸦，哇哇哇的。”
　　“我看你找揍，许端阳！”说着伸手要去掐他的肉。
　　司机在前面笑的合不拢嘴，说：“你们这样打打闹闹的啊，一定会白头偕老！”
　　姝妤看着端阳傻笑，“那是肯定的！”
　　现在想想当时还是年轻，多幼稚的两个人啊，总爱打打闹闹的。人生中的未知数太多了，恋爱中的基本法则并不能用在婚姻上，柴米油盐会打破我们对爱情的期许，最后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或许不是没有爱了，不是爱淡了，而是我们累了。
　　“姑娘，民政局到了。”司机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谢谢师傅。”
　　“不客气，祝你幸福啊！”
　　姝妤忍着要落下的泪，抬头看着天空。天气真好啊，晴空万里，为什么一点要下雨的样子也没有，亏她还带了把伞。
　　她正感叹着，忽然一片黑色遮住了她的视线。
　　“笨蛋，太阳这么刺眼，你这样看会伤着眼睛的。”
　　是端阳，他打着伞挡住了她头顶的阳光。
　　她低下头的那一瞬间，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端阳愣了几秒，从袋子里拿出纸，帮她擦眼泪。“我就说吧，不要直直盯着太阳，伤眼睛。”
　　姝妤沉默着，她看着他的白衬衫，心中感叹，他穿白衬衫真好看啊。
　　端阳看着她手里透明的雨伞，笑着说：“你这伞，怎么遮阳光？”
　　“我不是……”
　　她说的很小声，端阳没听见，打断了她。“我们进去吧。”
　　“啊……好。”
　　“对了，我给你带了早饭。”说着要从包里把早饭给他。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
　　她把袋子又塞了回去，“哦。”
　　姝妤觉得她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刃上，脚后跟的疼痛让她十分清醒，当时的小美人鱼是不是也是这种痛苦。她偷偷看了眼端阳，再出来身边的这个男人就不是她的了，不会为她打伞，不会为她做饭，不会再撑起她的一片天。
　　手上的早饭和雨伞，和她一样可笑。

　　今天结婚的人倒是不多，一个个脸上带着笑，跟她当初一样。左边结婚，右边离婚，她当时还险些走错了，她是个路痴，方向感一直很差，还是端阳把她拉了回来，嘲笑她说：“还没结呢就想离了？”
　　她想着不禁笑出声，端阳看见了，问她：“想到什么这么高兴？”
　　她摇摇头，“没。”
　　林逢真的调到万城区的民政局了，她和端阳一进门，林逢就站起来跟他们打招呼，她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林逢笑着问他们：“你们今天是来？”
　　姝妤看着他那张瘦的眼窝凹陷的脸，腹诽道：“废话人都坐你面前了，你说是来干嘛的？”
　　端阳倒是很给面子：“办离婚手续的。”
　　“哦，现在离婚还有一个月的冷静期的。”
　　“我知道，我们已经过了冷静期了。”
　　林逢直点头，“好好好，把材料都给我吧。”
　　姝妤最后看了一眼结婚证，把它放到了桌上。
　　“你们当时结婚，没办婚礼吗？”
　　“对的，我工作忙。”这是假话。
　　姝妤诧异地看向端阳，他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有意安抚她。
　　林逢状似无意的说，“我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王姝妤最爱讲话了，这么今天这么沉默？是跟我没有好说的吗？哈哈哈。”
　　姝妤悄悄白他一眼，你自己知道就好。
　　端阳却说：“她最近感冒了，喉咙发炎，我让她少说话的。”这是假话。
　　“好了，这边签个字。”
　　姝妤把证拿到手的那一刻，只想逃离这个地方。离婚是老同学办理的，她以后肯定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想想都可怕。
　　“对了，你们明天去不去同学会啊？”
　　“不去，医院太忙了，没有时间。”这……不知道是真话还是假话。
　　端阳打完招呼径直走了出去，姝妤跟在他身后一个手臂的距离，不远不近。
　　“你打算怎么回去，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打车就行了。”
　　端阳点点头，把伞塞到她手里。“伞你拿着吧，外面太阳太大了。”
　　姝妤来不及拒绝，他又说，“林逢就是个看热闹的，你不要在意。”
　　姝妤低下头，“嗯，我知道。”
　　“那我就先走了。”
　　姝妤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难过，好像每一次都是这样，只能她看着他走的越来越远，她无论怎样努力都追不上他的脚步。
　　她有些疲惫，一瘸一拐的走进站台里等公交。她脱下高跟鞋，脚后已经擦了皮，露出红红的一块。
　　以前她很爱这双鞋，磨了脚她也要穿，每次都会被端阳骂，后来只要穿它的时候总能在包里找出创可贴，她知道是端阳放的，他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每次都会默默地给她上药。他从来不会不让她穿，有时候她觉得他真的很纵容她，纵容并且尊重她的决定。
　　以后她应该不会再穿这双鞋了，一开始就磨脚，就注定不合适，但她一直想着磨合磨合，或许就好了，可事实证明，越磨只会越疼，最后只能放在角落里生灰。她想拥有的不是这双漂亮的鞋，而是包里可以一直有的创可贴。
　　天慢慢暗了下来，有水滴在了她的手上，一瞬间，水滴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打在脸上有些痛。她看着街上四散躲雨的人，忽然笑了，喃喃道：“真的下雨了。”
　　这时刚好车来了，她把自己透明的伞递给了旁边刚跑进来的一个湿透了的少年，“你拿着用吧。”
　　少年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上了车。
　　看着窗外远去的一个个建筑，她发自内心的笑了，她从包里拿出冷掉的早饭，小口咬着。
　　她今年三十岁，而立之年，她终于学会了吃自己不爱的食物，脱掉那双漂亮的高跟鞋。她决定重新正视自己的生活，一切要重新开始了。
　　脚边的黑伞，在暴雨到来之际，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就像人可以不用遮阳，但他一定需要挡雨。

　　端阳上了车以后，并没有着急走，他看着姝妤进了公交站台，把伞给了旁边的男孩。其实她一直很善良，一直很美好，只是她自己好像并不觉得。
　　姝妤上了车以后，端阳开车跟在后面，直到她到家。他看着她脱掉高跟鞋，在雨中赤着脚走路，笑得很开心。
　　端阳在心里笑她傻，脚肯定磨破了吧，又穿了那双鞋，包里又没有创可贴，这样最容易感染细菌了。要是以前他肯定不会让她赤脚在地上走，他会觉得很脏，然后他会背着她回家，不停地念叨：“下次不要再穿了。”她会冲他做鬼脸，小声嘟囔：“知道了，罗里吧嗦的。”
　　但是换到现在，他应该会陪着她一起赤脚走，一定不会让她一个人尴尬。她脸上的笑容好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他之前一直怕她受伤，怕她受苦受累，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自己像是她的长辈，一直在惯着她，却忘了应该要让她经历磨难的。陪伴向来比守护重要。
　　所以当她提出离婚的时候，他同意了，他没想过自己会答应的那么爽快，他以为他会纠结一番，然后义正严词的拒绝她。但他清楚他们之间的问题早就形成了，一直在那里，只是忍着不去碰，可剧烈疼痛的情况下怎么能忍一辈子呢？
　　他今年二十九，明年而立之年，他终于学会了放手，或许这样自由的，不被他的条条框框所束缚住的，才是她该拥有的人生。他也要朝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