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和》蜀周

3、第三章

　　汀柇拨电话时什么也没想，纯属一时冲动，她只是没想到十一年里许端阳竟然没换过号码，她的心跳随着响铃声躁动的厉害，像有头凶猛的野兽叫嚣着快要跳出来。
　　他叫她名字的时候，她就感觉后背酥酥麻麻的，像过往的每次一样。
　　“最近还好吗？应该挺不错的吧。”他的随口一问都像是在噎她。
　　“是啊，挺好的，吃得好睡得好。”汀柇也爱随口说。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汀柇能想象到他的脸，现在一定很臭。
　　“你还没有说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
　　这应该算是个机缘巧合，“我回国之后回了趟老家，遇到了许望，本来应该在学校里念书的年纪他却在外面打零工。你就当我见不得小孩受苦吧，我就资助他上学了。”
　　“他家里人呢？”
　　“都去世了，挺不容易的。你放心好了，我是了解清楚才决定资助他的。”
　　“我知道……他现在跟你住在一起？”
　　汀柇知道他的意思，嘴角扬起浅笑：“是啊，不然让他住哪呢？”
　　“他已经十八了，不是小孩了，怎么能跟你住在一起呢？”
　　汀柇故意激他，“为什么不能住一起啊？”
　　“男女有别你懂不懂？”他虽然压着声音，但汀柇还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愤怒。
　　再惹他不得了了，于是她说：“他平时都住学校里，就周末的时候在家。”
　　又是一阵沉默，汀柇以为他睡着了，试探着问，“你还在听吗？”
　　“让他来我家住。”
　　“啊？”
　　“我说让他来我家住。”
　　汀柇想了想，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这样她也有机会经常见到许端阳了。但她嘴上不饶人：“这恐怕不行吧，虽然许望知道你是医生，但他也不认识你啊，对了他还问我我们是什么关系来着。”她在“什么关系”四个字上咬的很重。
　　她迫切的想知道他的回答，但他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不紧不慢的，电话里还传来了杯盖碰撞的声音。他这种时候居然还喝水！汀柇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百转千回。
　　“你觉得呢？”
　　汀柇只觉得莫名其妙，他居然还问她。汀柇刚想质问他，他先开了口：“当初一声不吭离开的人不是我吧？”
　　“……”确实不是他。
　　“十一年一个消息都没有的人不是我吧？”
　　“是我，所以呢，你想批判我？”汀柇索性破罐子破摔。
　　“……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我从来不想从别人嘴里听到关于你的消息。你明白吗？”
　　“嗯。”
　　“所以，你过得好不好？”
　　汀柇轻笑一声，“怎么才算好呢，吃得饱穿得暖，已经比很多人都好了，但是败絮其中，就像植物没有光照是不会枝繁叶茂的。”
　　“那你到底过得好不好？”他固执的一定要她亲口说出答案，不想听这些弯弯绕绕，他只想知道没有他好不好。
　　“不好。我……”
　　“什么？”
　　“没什么。”
　　“许医生……”她听见电话那头有人敲门进来了，许端阳快速的说，“有病人来了，先挂了。”
　　“好。”
　　随着挂断的电话声，汀柇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她刚才想告诉他，她想说她过得不好，她真的很想他，但就像有什么扼制了她的喉咙，她说不出口。
　　她一直很富有，富有的只剩下那点可怜的自尊。
　　许端阳说她一声不吭的走了，其实她想过告诉他。他们以为她毕业那天就去了国外，但她一直没想好，一直一个人待在空旷的家里，听着许端阳每天来按门铃，好几次她差点就冲出去了。直到有天之后他再没来了，她怕他出什么事，悄悄在他家门外看着，一直到晚上他才出来。
　　他从便利店买了一打啤酒，坐在江边的长椅上一瓶接一瓶的喝。他那天异常的沉默，被酒呛到后居然咳出了眼泪，用纸擦眼泪却止不住。汀柇看的心揪，她想走过去告诉他她没有走，只要他说留下来，那她就再也不走了。但是她犹豫着，她迈不出那一步。
　　过了会儿，许端阳捂着嘴站了起来，扶着旁边的树吐了，汀柇狠了狠心向前走了一步，却看见有人跑到了他身边，帮他拍背。汀柇又藏了回去，她的懦弱终究是让她错失了他。
　　女生扶着许端阳走了，汀柇看着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今天过后，他们或许会在一起，会上同一所大学，会拥有很好的人生，然后许端阳的故事里再也不会有她。第二天，她登上了去往英国的飞机。
　　汀柇想她从不缺少被爱的可能，但她每一次都没有把握好机会。如果人生可以重来的话，她一定会在他哭的时候就冲上前去，她一定会再勇敢一点，告诉他她根本不会走。

　　不意外的，第二天她起晚了，睁开眼已经中午十二点了。她打着哈欠敲了敲许望的门，敲了好几声都没人开门，难道还在睡？汀柇轻轻地拧动把手，进去看了一眼，没人。
　　这小子居然不在家，汀柇没好气的把门关的很大声。
　　她洗漱完想到厨房弄点吃的，发现桌上已经做好了菜。盘子下压着一张字条：我去图书馆看书了，饭你自己热热。
　　汀柇一阵火窜到了胸口，拿了手机打给许望。响了几声之后，被他挂了。
　　她又给他发信息：“大哥，你脚还伤着，你跑外面去看什么书？”
　　许望回：“我的脚没什么事，你放心好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还不了解吗？”
　　汀柇嗤笑两声，发道：“随便你。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许望：“五点左右。”
　　“这死小孩，随便他，爱怎样怎样。”汀柇对着手机碎碎念。
　　汀柇吃完饭躺在摇椅上晒太阳，晃着晃着快睡着了。她想着趁着天气不错，把被子晒了。她将被子搬到阳台上，累的她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果然太久没锻炼了。自己的都搬了，索性把许望的也一起晒了，真是便宜他了。
　　他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像部队里的“豆腐块”。她把被子抖开，里面掉出来了一张纸片。她把被子放到栏杆上后，回来捡掉落的东西。
　　原来是一张照片，照片上面的人是她。是她在阳台上的背影，那天是阴天，光线有些暗。应该是用手机随手照的，不是特别清晰。反面写了个“家”。
　　汀柇忽然想起来，那天是她把许望从乡下接过来的第一天，她告诉他这里以后就是他的家了，他们就是一家人。
　　汀柇温柔的笑了，她眼眶有些酸涩，没想到这孩子还挺有心的。
　　她想起昨天许端阳想让许望搬到他那里住，她居然还想着同意。晚上太容易冲动了，还好昨晚没讨论出个什么结果。
　　许望是她的家人啊，她怎么能轻易就把他送走呢，他又不是谁的附属品。他无比的渴望一个家，就像当初她的渴望一样。许望从一开始的怯懦着不敢说话，到现在会和她顶嘴了，她整整花费了两年时间。

　　她永远也忘不了许望站在村口拉路人过来吃饭的场景，他手想伸又不敢伸，只嘴里说：“叔叔阿姨，来里面吃饭，都是家常菜，做的很好的。”
　　那天他拉住她，又把手收回去，怯生生的看着她：“阿姨，进来吃饭吧。”
　　她当时笑出了声，“阿姨？你叫我阿姨，我可就不吃了。”
　　她只是存着逗逗他的心思，谁知道他快要哭出来，一直低头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们店里的菜真的很好吃的。”
　　她拍了拍他的肩，“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带我进去找个位置吧。”
　　他抬起头看着汀柇笑了，直道谢。
　　其实这家店汀柇小时候就来吃过，店主张姨是他们家的老邻居。
　　一进门张姨就认出她来了，“这是姝妤吧，都长这么大了，之前听说你出国念书了。”
　　“是啊，一直想着您这口，这不一回来就奔您这了。”
　　“还是你嘴甜，等着姨给你做几个家常菜。”
　　“好嘞，谢谢姨。”
　　许望还站在一旁，像是有话要说，汀柇看像他，“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他手攥着裤缝，“原来你和张婶认识啊。”
　　“对啊，怎么了小朋友，有什么想问阿姨的？”
　　他脸涨的通红，这时张姨刚好喊他：“小许，进来端个盘子。”
　　他立马逃难似的跑了。上完菜之后他又出去拉客人了。
　　汀柇想问问关于小孩的事，趁着不忙她拉住了张姨，“姨，那孩子谁家的啊？”
　　张姨面露苦涩，看着外面的许望，压低声音说：“村头老许家的，叫许望。这孩子也怪可怜的，老许前两年捕鱼被电死了，老婆生了癌病没多久也去了，留下个半大的孩子，亲戚朋友都躲得远远的。我看他怪可怜的，让他在我这里做做事。”
　　汀柇若有所思，“那他还在上学吗？”
　　“家里没钱，怎么上的起哦，都在家待了一年多了，好像才15岁吧。”
　　汀柇点点头，“姨你真是好人，你会有好报的。”
　　张姨笑了，脸上的肉绽开。“什么好人啊，我只希望这孩子能好好活下去。”
　　汀柇看着外面那个拉客的背影，陷入沉思。即使生活这么沉重他还是会脸红，会微笑，会为了生活努力，这才是一切的希望啊。
　　她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许望的那个笑容一直在她脑海中盘旋，她翻来覆去一整晚，于是第二天她直奔许望家。
　　她不停的敲门，在许望的惊讶中，她笑着说：“你先别说话，听我说。我想做你的监护人，资助你继续上学，我会带你去州城，你要是答应我马上就去办手续，我绝对不是那种怪阿姨，我也没用任何不良嗜好。”
　　他不明所以的开口，“你为什么想资助我？”
　　“因为你很像以前的我，但我没有你这么有能量。”
　　“我……有能量？”
　　“是啊，我悄悄告诉你，昨天你逗笑我了，那是我这几年来第一次真正的笑。你说，你多有能量啊！”
　　汀柇想了想，继续说：“我也不着急，你慢慢想，想好了就告诉我，不愿意也没关系。”
　　她看着许望眨着眼睛看着她，傻呆呆的，很可爱。她摸摸他的头，说：“小孩，我只是希望我们能成为一家人。”
　　“你想好了就告诉我，我住在马路东边第一家。我先走咯。”
　　到了黄昏快要交替夜晚的时候，许望来了，他第一次直视她，虽然语气还是很怯懦。
　　“我能不能不改名字？”
　　汀柇捏捏他的脸，笑着说：“当然可以了，我们许望的望可是希望的望啊。”
　　许望挠着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那天之后汀柇就两地跑的勤快，用最短的时间办好了手续，把许望接到了州城。她带许望买了生活用品，买了新衣服，买了手机。他把他拉到他的房间，她说：“欢迎回家，许望。以后记得叫姐姐。”
　　汀柇还在回想着，这时候门口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是许望。她惊讶的看着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到五点。”
　　“还不是怕你担心我，老妈子。”
　　汀柇“噗嗤”一声笑了，“行行行，我是老妈子。”她走过去抱住许望，声音有些颤抖，“欢迎回家，许望。”
　　许望一瞬间愣住了，过了几秒回抱住她，轻轻抚着她的背。
　　他想，其实哪里都不是家，但只要她在，伞下是家，梦里是家，现在就是最温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