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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木樨 ...

  •   如此僵持到后半夜,母亲长叹一声道:“随你去吧。你翅膀硬了,不把我和你爹当回事,我们也管不了你了。

      鸰儿从未见小姐与老爷太太之间有如此激烈的争执,忍不住问:“小姐,苏州不好吗?你为何一定要去京城?”

      “不是苏州不好,是自古婚姻大事由不得儿女做主。倘若哪家的闺女哭闹不从,四邻都要看笑话,闺名就此也就毁了。而李大人是天子近臣,借着这次机会,两家结不成亲就是事出有因,姨妈家也不能有半分怨言。王家的名声也能保住。”

      王家应允女儿入宫后,织造府遣人送来银白两,赤金錾镯一对,金珠头花一枝,镀金花钎一枝,金珠梳妆一副,金珠耳环一对,环翠环头耳钏一对,镀金耳钏一对,银卷巾手镯一副,银箍藤手镯一对,粉二十匣,胭脂五十张,金压鬓一对,金项圈一个,檀香扇一把,竹丝嵌玉荷花鸳鸯如意一柄,锦缎十匹,布二十匹,茶饼果物若干。

      织造府又差了府中一位见过世面的嬷嬷来教礼法。李大人体恤几位姑娘背井离乡之苦,特意奏请大内,允许此番入宫的女子带一名丫鬟一起进京贴身侍奉。清蕙只鸰儿一个丫鬟,自然是带她同去。如今暑气正盛,待秋凉了便北上进宫。余下在家的日子,清蕙就是由鸰儿陪着做做女红,一起学习礼法规矩。

      清蕙将剪刀放在左侧,右手持针,低头缝那双层四合如意云肩。王家祖上以织机为业,家中妇人皆手巧,纺织刺绣等皆娴熟。家中女子出嫁时皆会亲手做一件云肩,如今要进宫,清蕙就当自己是出嫁了。云肩内层以鱼红缎子裁成八片,牡丹海棠簇拥着蝴蝶。海棠娇娆,牡丹雍容,丰盈饱满的花瓣与翩翩蛱蝶相映成趣,一片吉祥富丽。外层十六片茶白缎子,一一绣上石榴、佛手、喜鹊,那喜鹊极灵动,一双晶亮的眸子,似要跃上石榴枝头。云肩下坠着松绿、水红、真紫、葵黄等各色流苏,诗意的流动着,灿若云霞,将女儿家一生期许的美满与情意蕴于丝缕绣线中。

      母亲打起竹帘,走进房中。

      “昨天街上见到的耳坠子,我看这样式吉祥,就买来了。”

      清蕙接过,见是一副鲤跃龙门银耳坠。一尾栩栩如生的鲤鱼,垂着一串细细米珠,小巧可爱。纵身一跃过龙门,走到这一步,想必爹娘亦开始期盼她以后飞黄腾达。

      “你爹又出去听戏去了。昨儿听他打听,算上你,这次织造府一共选了五名女子。都是和咱们差不多的出身,没有什么高门大户的千金小姐。”

      清蕙猜测,或许是选美之事终归不好大张旗鼓,李大人没有选诗礼名族的大家闺秀,而是选了她们几个小家女子。

      “这样也好,相处起来容易,娘就不必担心我受欺负了。”清蕙玩笑道。

      母亲脸上并无笑意,只叹了一声,继续说:“家中作坊新织了几匹缎子,都给你做几身新衣裳吧。一去也不知什么能见面,把能用的上的东西都给你准备齐全了,免得家中牵挂。”

      清蕙知母亲为何伤感。别人家嫁女儿,总要有十余只船,掌扇花灯,又有青绢暖轿,八抬八扶,一路上鞭锣开道,笙箫鼓乐,吹吹打打热闹非凡。自家女儿不声不响就走了,心里难免不是滋味。为了哄母亲开心,她故意说:

      “家中还有工夫牵挂我?等不出几年弟弟娶妻生子,忙都忙不过来,到时怕是早把我忘到爪哇国了。”

      “你这话忒的刁钻,以后可得改一改。”

      “我说的可是实话,把寻常嫁女陪送的桌、几、箱、笼诸色家具都省了,省的赀财正好给你们娶儿媳。置办些朝靴金花、明角花灯,风风光光办喜事。”清蕙玩笑道。

      母亲笑道:“咱家还不至于穷到差那几个花灯钱。说到你弟弟,你爹和我打算让他提早成家。我们已相中了城南赵秀才家的闺女,年底前就下定,后年一开春就成亲。”

      清蕙暗自发笑,爹娘怕是担心以后相中的闺女也和她一样心高,看不上弟弟,才未雨绸缪,先把亲事定下,心里边才踏实。

      母女又闲话了几句,母亲便回房休憩了。见太太走了,鸰儿少了顾忌,遂问:

      “小姐,你说宫里的日子好过吗?”

      “不好过能不好过到哪里去。嫁了寻常人家,不也要伺候夫家一家子吗?横竖都要受苦,还不如找个高枝去。”

      清蕙一边要哄母亲开心,一边又要给鸰儿吃定心丸。这些日子里,白天气定神闲,只在无人时候,自己才敢在桌上托腮发呆。前路茫茫,一去如同轻舸入海,随命运的波涌飘忽不定。想及此处,她望向窗外,默默祈求上苍赐一点怜悯,不至于落个白头宫女的结局。

      风中渐有了清凉,花木上亦凝了露水。白露凋花,凉风吹叶,绿色枝头探出点点嫩黄色,弥漫着沁人心脾的甜香。

      秋凉了,清蕙不日就要北上了。

      父母将后院中藏的女儿酒拿了出来,送她出门。鸰儿已将小姐要带的皮箱和包袱收拾妥当,只等着织造府来接人送主仆两个进京。

      是日,织造府的婆子满脸笑容地进来,道:“王老爷,轿子已在外候着了,小姐该启程了。”

      临别之际,清蕙跪下,重重磕了个头,道:“爹、娘,保重身体,切勿挂念。”

      母亲一下洒泪道:“我的儿啊,此去千里,千万照顾好自己。”清蕙一直忍着,此刻泪水决堤而出,终于泣不成声,一时母女两个泪眼涟涟,难舍难分。

      父亲亦伤感,然而他素日心思本就多在弟弟上,又觉清蕙现在算是“已嫁之女”,再多挽留也是无用,遂安慰打趣道:“别哭了,下次见,就得跪娘娘了。”

      苏州人家的天井,总是一半白玉兰,一半桂花。那桂花树的叶子如碧云裁出,青青的叶片低垂,黄金一般的花朵含着馥郁,香气浓的化不开。

      清蕙轻轻将一朵花拉进身侧,低首细嗅,任木樨香盈满衣袖。她最后回首看了一眼满树细碎金黄的桂花,默默地同这个家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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