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妃外传》白鹦

4、碧玉

　　自父母昨夜提到了婚姻大事，清蕙便郁郁不乐。一夜辗转反侧，卧在床上，远处城楼传来更漏声，在深夜时分格外悠长。夏天天亮的早，仿佛还未睡着，日光就已从东面透过窗纱，映得满室明晃晃，亮的甚至有些刺眼。

　　清蕙头痛地厉害，不愿起身，只得拿帕子覆在眼睛上。这样时寐时醒地又眯了半日，才略睡着了些，耳边又传来鸰儿铜铃般清亮的嗓音。

　　“小姐，太太说有贵客前来，叫你赶紧梳洗好了出来。”

　　她已了打开妆奁，拿出一副白玉镂雕玉兔耳坠并一枚白玉灵芝双兔佩，一对白玉绞丝镯，兴冲冲要为清蕙梳妆。

　　见这是逢年节才戴的首饰，清蕙强打着精神起身，问：“这又是什么客人过来？”

　　“不知道呢，太太只说是贵客。”

　　清蕙有气无力道：“管他贵客不贵客的，我浑身难受，你只帮我随便打扮些，敷衍一下了事。”

　　来到厅中，见坐着一位遍身绫罗，穿金戴银的中年夫人。

　　此人正是李大人夫人的陪房。她见清蕙来了，携着手细看了一番。见清蕙细挑身材，韵格不凡，心中暗想，不愧是夫人一眼就相中的，确是个标致姑娘。她夸赞道：“令爱真是好模样，以后必定福泽深厚啊。”

　　待清蕙退下后，她说道：“实不相瞒，我今日是专程为了令爱来的……”

　　清蕙回房后，卸了钗环，仍睡觉去了。因实在是困乏，这一觉便睡到酉时。睁眼顿觉腹中空空，将鸰儿唤来：

　　“什么时辰了？”

　　“小姐，今天说来也奇怪，连老爷太太也都没吃呢。我去厨房弄点小菜来。”

　　清蕙笑道：“有什么便吃什么吧，不必折腾。”

　　少顷，鸰儿端了碗米粥来。

　　“小姐，我方才路过太太房中，老爷太太像是在商量什么，奴婢不敢听老爷太太的墙角，只听见‘终身大事’几个字，莫非是和小姐有关？”

　　清蕙苦笑一声：“难不成今日那贵客也是来做媒的，还真是热闹呢。走，陪我去瞧瞧去。”

　　才走到门口，清蕙便听到母亲的声音：“难道当真要让清蕙进宫去吗？”

　　清蕙一下愣在原地。

　　进宫？

　　清蕙正疑心听错了，却又听到父亲说：

　　“你再将那陪房说的话一字不差的与我说一遍。”

　　“那陪房说，大人欲选江南良家子入侍宫中，小姐姿容出众，不知府上意下如何？又说‘夫人特意嘱咐了，织造府绝不干那强抢民女之事，若府上不愿，只当我今日没来过，以后照旧自行婚嫁。’”

　　父亲道：“古往今来，入宫侍奉皇上的女子，若得垂怜自是荣华富贵，若不得，只能落得个白头宫女的下场，老死宫中无人问啊。”

　　“我也是这个意思。咱们本非旗下贵胄之家，在京中又无亲无故的。清蕙进宫去也没个照应，还是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家好。只是我怕，如果不答应，会得罪了织造府。”母亲有些担忧。

　　父亲道：“倒是不至于。李大人素来爱惜官声，不会为区区一个姑娘去惹一个强抢民家闺女的恶名。”

　　母亲松了口气，说：“依我看，不如就回绝了织造府，说已打算将清蕙许给她姨妈家了。”

　　尖锐的吱呀声一响，清蕙径直推开门。

　　“爹、娘，我要入宫。”

　　脑中闪过去岁圣上南巡时虎丘山下的一幕——皇上于万民景仰间走下御辇，资仪伟秀。

　　王家本不比大户人家闺训森严，皇上南巡时又允士绅乡民沿途迎驾。她遂大着胆子，混入人群中之中，瞻仰天颜。

　　只那远远一眼，亦觉得皇上长身玉立，宛若神仙。

　　如果女子无论如何都要找个人托付终身，为何不去找个全天下最尊贵的？

　　“女儿心意已决，求爹娘成全。”

　　说罢，清蕙径直跪在地上。

　　母亲惊讶至极，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京城离苏州千里之遥，你这一走，如同摘了我的心肝呀。还是嫁到你姨妈家好，留在我身边，我也能放心。 ”

　　“我若为男儿身，还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为自己求个功名’。可我是女儿家，除了将赌注押在姻缘上，还能有什么法子为自己挣个前程？”

　　若嫁去姨妈家当媳妇，不用等过门，就能一眼望穿余生的日子。做个敬恭勤俭的妻子，劝丈夫读书。如丈夫考不上功名，再劝儿子读书。如此一生，了无趣味。

　　“你要是真能当娘娘，我们还能拦着你荣华富贵不成？咱们不比那贵胄之家，正经选秀入宫便能封妃。你一进宫门，就真是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了。”母亲苦苦劝道。

　　清蕙看见母亲眼角已隐约有了细纹，眸中光彩已在庸碌的岁月中消散殆尽。中年妇人，纵使贤良淑德，也只能将余生指望都寄托在儿子上，除此在平静无澜的日子里再无期许。

　　她不甘心重复母亲的人生，又知江南望族是看不上她这等小门小户女儿的，为今之计，莫若放手一搏，陪从椒房，谋一个出路。

　　“爹、娘，从来富贵险中求。皇宫原是咱们这等布衣之家连边都摸不着的地方，李大人府上愿意举荐我入宫是抬举我。依我看，这是祖宗垂怜庇佑。哪里有不去的道理？

　　“我看你是那日在织造府里看李大人的花园辉煌富丽，才生出这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母亲训斥道。

　　“是又如何。一样是人，怎么这福别人能享得，我便享不得吗？”清蕙顶撞道。

　　“那也要你命中有运气受用。”

　　一弯月亮已在树梢勾垂着，清蕙的双膝也已在地砖上跪得生疼。蓼草深处有蟪蛄轻鸣。夜合花的幽馨入夜愈发浓烈，香湿之气随凉风吹入屋内，袭人衣袖。

　　鸰儿在外头见老爷太太都脸色铁青，小姐又一直跪着，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兹事体大，你先回房去，我与你娘好好商量商量。”父亲发话道。

　　“爹娘不答应，我就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