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山中猎户 ...

  •   如果在戏文里,这就是才子佳人的爱情开始的地方;可这是在长安的佛寺里,伍宓不是良家闺秀,也没有背景深厚,而对方却正是风光霁月的世家公子,官职在身,前途无量。

      一个是有拖油瓶的外地寡妇,一个却是正二八经的顺天府通判。
      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

      她自然不会生出些多余的心思。人贵在要有自知之明,这是她在扬州学到的,也是那人教她的。她学了很多遍,现在她学会了。认清自己的境地,摆正自己的位置,纵使漂亮脸蛋艳压群芳,伍宓清楚自己的分量,那样的人她招惹不起,也不想有什么干系。

      同样的坑她不想栽倒两次。

      伍宓没有走过去,隔着鎏金铜质的香鼎,她颔首垂眸,柔柔地朝着裴通判福身。

      恰到好处的温柔,也是恰当好处的疏离。

      隔着一个鼎,莫约二十步的距离,是不可跨越的身份和鸿沟。

      况且,她与他,算不得相熟,左右不过遇到两次,讲过一些话罢了。

      她与他的交情,远远没有到可以走过去打招呼的地步。

      裴月殊见伍宓朝自己行礼,挺拔的身躯也没有挪动,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在这里遇到伍宓实属出乎预料。

      他今日来保国寺,主要因为心里记挂着虎头山的抛尸案。

      昨夜蒲席孤枕,辗转反侧之间,脑海里全是地藏经堂的那幅地狱壁画。

      全然不想,会在这里遇到伍娘子。

      裴月殊如墨深沉的眼眸无波无澜,朝着伍宓颔首致意之后,往寺外走去。

      一个往外走,一个站立不动。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谁又不是谁的过客呢?
      ***********************

      伍宓带着满身的香木味回到了施太婆的豆腐档口。

      档口不算的大,二十年的老屋子了,房梁横斜,墙皮剥落,里面左右不过堪堪站得下十人而已。

      一旁发黄的白蕃布上写着几个苍劲的大字:施记豆腐。

      施太婆还算健硕,只是身子越发佝偻,生了六个女儿以后,眼睛也不太好使。她站在案板旁点头,青筋暴起的双手正在切豆腐。一旁阿二苟在角落里,守着满地乱爬的伍金。

      稀疏平常的家常,这正是伍宓梦寐以求的生活。

      她疾步走到里面,放下灰白小挎包,然后挽起袖口,套上裙兜,熟练地从施太婆手里接过活计。

      “婆婆,奴家来,你去边上歇息会儿。”

      施太婆是个老好人,收留了当初刚来长安,人生地不熟的伍宓,还给她一份活计,虽然她并不缺钱。

      施太婆眯眯笑,老脸上褶皱堆叠,佝着腰走到一旁,抱起全身脏兮兮的伍金,给她拍了拍身上的灰。

      “小金子,昨天婆婆送的兔肉好吃吗?”

      伍宓一边切豆腐,一边温柔地笑着答道:“奴家还没有料理那兔肉。”

      完了叮嘱伍金,“小金子,快谢谢太婆,说得好,阿娘晚上给你煮肉吃。”

      “害,谢我这老婆子作甚。伍娘子,你太客气了。这是孙猎户给老身的,当作前几日豆腐的费用。他才是真客气,几块豆腐值不了几文钱,他倒大方,直接送了兔肉给老身。”

      听道孙猎户的名号,伍宓白玉一般的手一顿。

      因为她想起在虎头山,裴月殊对她的告诫:虎头山不太平。

      这个不太平是天灾,还是人祸?

      裴月殊没有说。

      虽然他不讲,但是能让通判亲自跑到深山老林里的事情,伍宓直觉反应,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抹了抹头上的细汗,故作轻松地问道:“孙猎户最近好吗?”

      施太婆答道:“猎户靠山吃山,虎头山那地方虽然有点远,但山里收成还不错,近日老身经常在集市上见他卖肉。”
      那就是还不错。

      闻言,伍宓知道从施太婆嘴里问不出什么话了。市井妇人,平日里最关注不过就是茶米油盐,谁家小子成亲了,谁家媳妇生儿子了,不外乎此类话题。

      伍宓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敲了警钟:伍宓,做个合群的人,不要好奇,不要乱掺合,想想你如今来之不易的生活。
      为了离开扬州,离开那个人,守着女儿,你不要多管闲事。

      下定决心,伍宓也不再多问什么,埋头干活。

      过了晌午,铺子上的豆腐都已经卖的差不多了。

      伍宓收拾收拾东西,收工了,她带着伍金,准备回民安巷的夹竹桃小院子里。

      春日的阳光走街串巷,把温暖洒在万家千户上。伍宓一手抱着沉甸甸,扭来扭去的伍金,一手拎着灰白小布包往家里走去。

      黑瓦白墙里茂盛的树木伸头探脑,想要一睹人间烟火,金色的阳光透过细碎的枝叶缝隙,在地上印成一个个不规则的斑驳光影。

      在民安巷巷口,她偶然撞见了孙猎户。

      阳光洒在这个年逾五十,虎背熊腰的男人身上,照得他黝黑的面庞发亮。他身上的兽皮油光光,一看便是大家伙的皮毛,左手拿着弓箭包袱,看样子他是来城里修兵器的。

      孙猎户一愣神,随即也认出了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是之前大老远跑山上给他送货的伍娘子。

      他爽朗地向伍宓打招呼,嗓门洪亮震天响:“伍娘子安。上回对不住啊,俺那时有急事,怠慢伍娘子了。”
      伍宓淡淡一笑,友好又疏离。

      “不碍事,孙猎户不用放在心上。”
      伍宓不想与他有过多的瓜葛,准备告辞,却见他一脸慈爱的目光,看着伍金圆不溜秋的小脸蛋。

      蜡黄的牙齿一笑,淳朴地问道:“这是你家娃娃?”

      伍宓盈盈点了点头。

      “哎呦,娃娃可爱得紧,看得俺很欢喜。”

      “来爷爷请吃糖葫芦。”

      说罢,孙猎户从兽皮口袋翻出两文钱,招呼街边的卖货货郎过来,从他那买了一串红彤彤,亮晶晶,裹着糖衣的山楂串。

      粗旷的男人笨拙地把糖葫芦递给抱娃的伍宓。

      一听有糖吃,本来在伍宓怀里不安分的伍金,立马瞪圆了眼睛,一边流口水一边拍着小短手说道:“糖糖,糖糖。”

      末了拍马屁似的叫了一声:“耶耶好。”抱大腿套路无师自通,轻车熟路。

      闻言,孙猎户胡子拉碴的脸上笑开了一朵花,直夸伍金聪明,将来一定有出息。

      看着一脸淳朴热情的猎户,伍宓防御的心扉有那么一丝丝裂缝。

      是她太谨慎了嘛?这里不是扬州,她已经离开那个拜高踩低,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寓所了。

      这里是长安,这些乡民淳朴热情,没从前那些人那样的弯弯绕肚肠。

      伍宓一时心头涌现了万般滋味,心里暗暗叹气。

      罢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不争气的女儿已经屈服于对方的糖衣炮弹之下,伍宓也不好过于冷漠,更何况家里还有人家送的兔肉。

      她谢过孙猎户,寒暄问道:“孙猎户最近一切安好?”

      “俺就那样,俺在虎头山打猎。这不今天猎到一头鹿,来城里换钱,顺带把吃饭家伙修修。” 完了,孙猎户向伍宓举了举手中的弓箭皮套,皮套里刚上过油的箭镞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看着眼前淳朴的山里人,想着他一直在虎头山附近活动谋生,再联想之前裴月殊告诉她虎头山不太平的事情。
      伍宓心软了,人心都是肉长的。

      虽然她在扬州吃了不少苦头,但是北逃路上也受过不少萍水相逢之人的帮助,到了京城,施太婆,严捕头也对她有所照拂。

      冷眼旁观,虽是明哲保身之法,但面对生活,要有感恩的心。

      伍宓心里稍稍挣扎了一下,最后她选择顺从自己的内心。

      她站在婆娑的树荫底下,光影在她脸上留下斑驳的碎片,她抱紧手中的孩子,出言暗暗提醒孙猎户道:

      “家伙再趁手,孙猎户还是要多加小心。山里变数多,奴家听闻这些时日附近的村民都不怎么去虎头山转悠了,孙猎户还是谨慎为好。”

      伍宓没有直白地点破虎头山最近不太平,考虑到官府毕竟没有大张声势地处理虎头山之事,她怕坏了裴月殊的事情,所以只是委婉地告诉孙猎户,让他小心。

      言尽于此,她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闻言,孙猎户朴实的老脸一愣,身体上忽然有些许的僵硬,但随即他爽朗大笑,拍了拍结实的胸膛,满口答应地说道:

      “俺都在虎头山打了半辈子的猎了,知道那地凶险,伍娘子的话俺晓得了,多谢伍娘子的提醒啊。”

      伍宓微微颔首。

      说完正经事,她也不欲多加交谈,随意寻个由头,便拜别了孙猎户,抱着伍金回家去了。

      瘦黄老狗阿二跟在母女俩身后,站在原地,迟疑看了看屁股后头远去的高大人影,

      然后扭头跟上伍宓的脚步。

      一人一娃一狗,逐渐消失在民安巷的深处。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