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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雪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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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察觉不到疼,像是根本不会感到畏惧。
蛇妖喝过他的血之后,功力大增,身躯比一个壮年男子还要粗。谢尧君带来的那些人,凡是幸存的,这会儿已经与蛇妖缠斗上了,只不过显然不是它的对手,不一会儿便被蛇尾扫得七零八落,连那最后一个方士,也早早入了蛇腹。
少女从瓦砾当中拿起佩剑,用自己带血的手掌抹过剑身,霎时光芒流转,犹如注入了力量。
蛇妖正打算再生吞一人,她飞起一剑刺在了蛇身上,动作并没有因为受伤有所迟缓。黑蛇吃痛后变得更加暴戾,直直向她冲过来,而少女结成的护盾法阵似乎并不顶用,一下子就被击溃了。
她半边身子入了蛇口,一侧手臂都被獠牙洞穿了,不过她没有放弃抗争,先后两剑刺瞎了黑蛇的眼睛,最后一剑钉在其眉心,无论黑蛇如何挣扎都死死地不肯撒手,直到那蛇妖被洞穿了脑袋,气绝倒地。
那畜生虽死,可是嘴巴紧闭,带着她一起重重摔在地上。
少女头晕目眩,短暂地昏死了一阵。
再睁开眼睛时,发现那些幸存者们惊魂未定,都离得她远远的。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在靠近,踉踉跄跄的,走到她身边,费力地替她掰开巨蛇的利齿。
尖牙贯穿了她一侧手臂,这可不太好办。
伤口处的血污隐隐弥漫出黑色,谢尧君皱了眉头,但还是当机立断把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给挪了出来。
哪怕如此,也是血肉狰狞,估计难以保住。
而少女怔怔看着仍然在不断下雨的漆黑天幕,雨水溅在眼睛里似乎也感受不到,仿佛突然间没了生息,肤色惨白,嘴唇发乌。
谢尧君学着她当时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脸颊,发觉她还有鼻息,吃力地将人扶起来。
忽有一声轻响,少女的腰间玉佩落在了泥污里。
谢尧君弯腰拾起,这才发现她所持有的鱼形玉佩,和菩法寄给他的一模一样。
这就是菩法所说来接他的徒弟么?
虽然确确实实斩了那蛇妖,确确实实救了他一命……
他看了少女一眼,而她也彻底晕了过去。夜里看不大清,可少女身形娇小,侧脸轮廓秀气,分明就是个弱女子。
实力也不算强,屡次差点被蛇妖所杀,即便赢了也似乎自损八百,她伤得这样重,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幸存下来的人,都惊恐极了。
蛇妖巨大的尸身还盘踞在地上,周围也全是残垣断壁。许多被无辜牵连进来的住客此刻到处逃散,而好不容易幸存下来的府兵终于在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下寻到了他们的小公子。
这里面不乏忠心耿耿之人,见到他还活着,不由面露喜色。
谢尧君受了点皮外伤,然而那巨蛇的尖齿有毒,伤口没有止血的迹象。好在出门一趟,备了些基本的解毒药剂,谢尧君服下一颗,又摸出两颗,捏开那姑娘的嘴巴,手指触碰到了嘴唇边缘,轻轻抵了进去。
她没有醒,不过这药放嘴里含化了就行。
府兵好奇询问这人是谁,谢尧君也答不上来,只说是她斩了大蛇,救了他的命。
“我们的人还剩多少?”他忽然问道。
府兵默了片刻,似是难过:“五六人吧。”
跟着谢尧君这么个招鬼怪的,弟兄们一路上死得死逃得逃,能走到这里还能活下来的,真是福大命大了……
“你和剩下的人,天亮就都走吧,回府里复命,不要让我爹娘担心。手上的盘缠自分了去,留两匹马和一些银子给我就行。”冷不丁的,谢尧君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府兵当时就提了嗓音,慌乱道:“这怎么成?这……”
再想说什么,已经没有底气。
凡人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一开始他们都想着,只不过一趟护送的差事,简简单单,没想到公子体质太过特殊,离了侯府就像是羊入虎口。
但是无奈,弥散山是一定得去的,不去也不成。
谢尧君虽然当了这么些年的主子,但心里始终存着愧疚。他像是累极了,声音有些嘶哑:“你们跟着我,也出不了什么力,别再白白送了命。”
这种无奈的口吻,陈述的却是事实。
府兵也就不再坚持,是人都怕死,只是这次是孱弱的主子先松了口,多少能让他们心里好过一点。
不过,剩下的人还是连夜将受了伤的谢尧君以及那陌生的姑娘送到了周围镇子里的医馆,还安排了客栈,做好这一切,才拿着谢尧君写下的报平安的手书,回去交给侯爷和夫人。
若他不幸亡故,只怕这就是最后一封书信了。
谢尧君不愿父母担忧,所以在信中说道已经见到菩法仙尊派来的弟子,有他们的保护,安全肯定无虞。
然而写信的时候,那看上去与他年岁差不多的姑娘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洗净了脸上脏污,将散乱发丝归拢好,幽淡烛火下,少女面庞线条秀丽,五官精致,其容貌在谢尧君见过的诸多女子中,是数一数二的。
不过遣散了其他人后,谢尧君心里也没了底气,眼下也不是欣赏这些的时候。
医馆里的郎中给她拔了毒,那手臂惨不忍睹,不过神奇的是,那被撕扯开的肌理有在黏合复原,只是速度很慢,但若长时间盯着,还是能看到一点点变化的。
就连郎中也瞠目结舌,拿着本来要用于截肢的长锯子手足无措。
普通凡人没见过这种世面,不亚于“神迹”。
谢尧君好说歹说,付了大笔的银两,才勉强将老郎中的情绪稳定下来。
这还是头一次独立面对这么个烂摊子,一个养在高门侯府的,未经过世事的公子哥,守着这么个命悬一线的姑娘,谢尧君甚至不敢打瞌睡,唯恐又发生妖怪偷袭的事情。
好在还算平静,他也稍微平复了心绪,终于缓过来了一点。
那姑娘醒来是在第二天傍晚。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当即顾不得伤,从床上直接弹坐起来。
一双眸子,清明不少,黑亮黑亮的,紧紧盯着正端着盆打水进来的谢尧君。
“你醒了?”那仅见过一面的小公子应该算是挺高兴的,轻轻舒了一口气,语气也松快。
而她先是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密密麻麻缠着的白纱,又看他一眼,问道:“你是谢尧君?”
如果是,那幸不辱命,她同师尊也能有个交代。
谢尧君点头,端着水盆,拿着巾帕走到床边:“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如若不介意,可否容在下给您换药?”
大楚朝民风并不开放。
未婚的男女之间更是授受不亲,谢尧君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提前询问。然而那姑娘凝视他半晌,缓缓伸出胳膊来:“好。”
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孤男寡女独处的时候,气氛略有凝滞。
谢尧君并不会上药,只告诫自己要轻轻来慢慢来。他以前从来没有和其他女子离得这么近过,家里伺候他起居的丫鬟不算,毕竟是从小就熟识的。
更何况那姑娘实际上是半luo的状态,她后背也有伤,因此上身裹缠的全是纱布,一双胳膊全露在外面,白皙纤细。
他大半夜的找不来医女,也不大愿意让老郎中动手,所以只能亲自……
自然是看光了的,这是无奈之举。
她身上到处都是擦伤,一点旖念也被冲淡。
他十分希望那姑娘不要介意此事,而再次给她换药时也依旧在强自镇定,只是不知为何,回想之前经历,脸颊有些发烫。
然而这男女大防的观念,那姑娘似乎并不知道。
她神色淡淡,坦然地让他给胳膊擦洗又上药。不过后背处还是太过私密,所以道:“你背过身去,我自己来。”
谢尧君为表绝无唐突之心,选择直接出了门,支支吾吾的:“你之前的衣裳不能穿了,我去给你买新的。”
镇子夜里宵禁,他紧赶慢赶的,还是去成衣铺弄来了一套衣裳,回来时又看到汤饼铺子与糖水铺子还开着,所以一样买了一些。
那姑娘自己换好了纱布,接过他递来的外裳,随意地披在肩上。
“我叫雪枝。”她道,“奉师尊之命,过来接你。”
这些谢尧君早就猜到了。
说实话,面对接下来未知的生活,他心里忐忑,同时隐隐带着一点排斥和怒气。可心底这点情绪,面对这不计生死救他一命的姑娘是发不得的,所以他只是把吃食放在桌上,淡淡道:“雪枝姑娘,你饿不饿?过来吃点吧。”
雪枝抚了一下空空如也的肚腹,答道:“不用了,我在辟谷。”
谢尧君放下手中那碗热气腾腾的汤饼,有些疑问:“辟谷?”
他在书上看见过,应该是一种修炼的方式。
“可是你受伤了,多少要补补。”谢尧君继续劝道。
“我已辟谷七日,不能半途而废。”雪枝还是坚持,汤饼的香味醇厚,里面还放了大片的牛肉,是许久未见的荤腥。雪枝咬着牙,看向自己未来的师弟:“等你入了山门,师父也会教你的。”
她性格很倔,明明只是个娇小俏丽的一姑娘,可无论谢尧君怎么劝说,依旧油盐不进,只是起身喝了点清水。
她已经筑了基,身体会缓慢吸收外界的灵气,虽然不会饿死,但是饥饿的感觉仍然存在。
只是旁人吸纳灵气的能力更强,而她断断续续,又因为受了伤,而被迫中止。
她其实饿到胃在不断抽缩,细细密密的疼,额上也开始冒冷汗。
谢尧君把碗一丢,脸色沉了下来:“你不吃,那我也不吃,也当辟个谷试试。”
不可理喻,他心想。
明明她昏迷时候,肚子还在咕咕地叫唤,应当是饿到快不行了。
雪枝没有立刻回话,两个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桌边,无声地对峙起来。
最终还是谢尧君先妥协:“雪枝姑娘,不是我多事,刻意干扰你的修行,但既然你是来接我的,是不是该早点养好身体带我去见菩法道长?你这样子,我怎么好让你护送?我甚至要反过来照顾你。”
约摸这句话点到了关键,大概雪枝也想通了,觉得回复师命更重要。
她终于肯拿起筷子,一点一点,刚开始吃汤饼时,表情犹如受刑一般。
“如何?”谢尧君问道,“可对你胃口?”
对于饿急了的人讲,味道什么的已经在其次了。细嚼慢咽几口,破除了心底那层障碍,索性也不装了,立刻大快朵颐起来。
大多贵女们吃相都是秀气斯文的,她不大一样,也不知受的是什么家教。不过,谢尧君也没觉察自己有讨厌和嫌弃情绪,一碗汤饼下肚,谢尧君支着下巴问:“要不要尝尝我这碗?”
其实也不脏,他光看着她吃,并没有动筷子。
雪枝摇摇头,又板起脸来:“不用了。”
于是谢尧君也呼噜噜地吃起来,也抛弃了从小就教导出来的用餐礼仪,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用饭的间隙,他问了雪枝几个问题。
譬如他们到底是个什么门派,菩法就让她一个人来接应么,她在众弟子中排行第几,芳龄又几何。
雪枝一一作答。
他们清衡派创立也才十几年,在修仙界名头不显,不过菩法确实是个正儿八经的仙尊,约有五百年的道行,也曾在仙界领了仙职,不过他更似闲云野鹤的心性,不喜天界的条条框框,遂辞职来人间做了个散仙。
虽然门派名头不大,但是门中长老连同掌门菩法总共十人,每人都带了弟子,约有百人众。雪枝道她自己便是菩法座下的大弟子。
她也的确年纪不大,才刚满十七,比谢尧君小一岁。但按拜师的顺序,她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姐。
“我是师尊捡回来的,当初是我父母将我弃在弥散山脚下,师尊怜我孤弱,将我抚养长大。”
她用简单几句话就交代了自己身世,这也就是为何,她虽年轻,却是作为掌门的首徒。
谢尧君“哦”了一声,心里也明白了为何她有名无姓,雪枝雪枝,听着像是随口起的名字,跟府里丫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