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遇见一只狐狸

1、第 1 章

　　已到日暮，最后一片残阳，带着黯淡血色悬挂于西天。
　　一队随从伴着车辇，停在山野客栈前。
　　这些人的打扮显然不是普通百姓，各个都十分精壮，身披软甲，腰挂佩剑，应当都是出身行伍，极有可能是某个官宦人家的府兵。
　　客栈店面不大，接待不了这么多的过路人，且穷乡僻壤的，也不曾见过这阵仗。因此在为首的军爷提出要住一宿之后，经营客栈的老夫妻面露难色，提醒道:“多谢贵人们抬爱，可惜咱这今日客满，恐怕接待不了你们这么多人。要不你们往东边再行半个时辰下山，下山就是镇子了，那里有许多旅店可供歇脚。”
　　那人四处打量了一番，大概也是嫌弃这里地方太小太破，但显然以他的身份无法做抉择，因此返身去询问车辇里的主人。才一会儿工夫就折返，这次是恭恭敬敬跟在一个公子后面。
　　公子脚步缓慢，犹如闲庭信步，他年纪不大，约摸也就十七八岁，拿玉冠束着发，一身清雅的蓝衫，皮肉比寻常女子更要白净，是那种没经过风雨与日晒的，显贵之人才会拥有的肤色。
　　人也长得好，虽然瘦了点，但模样真是昳丽端正。小客栈为了简省成本，只留了几枚细弱烛火，他走进来犹如自己带了盏灯，周身泛着冷光。
　　“一间房供我足矣，我的诸多部下，可否容他们在大堂歇一晚？”一开口，声音泠泠动听，但果真是公子哥的做派，只考虑到了自己。
　　他出手阔绰，加之也确实还有一间空房，老夫妻自然满心欢喜地应下。
　　屋子小而简陋，跟京城侯府没得比。
　　公子像是有严重的洁癖，他的部下先给他打扫了屋子，又从行李中拿了干净被褥，给他铺好。快四月了，外面已经结束了料峭春寒，但是公子盖的被褥仍十分厚重，大概是身体畏冷。
　　另外除了这些，竟还有一人掏出一沓黄符，在房间门框以及被子上贴了数十道，甚至还在门口处洒了一层符灰和细盐混成的粉末。
　　老夫妻看这阵仗，自然十分忐忑地问上一句。那公子像是舟车劳顿太疲累了，什么都不想说，只是一扬手，又让部下给了他们一锭银子，大有“别人的事情你少管”的架势。
　　不过半个时辰，暮色四合，很快黑暗吞没了这个小小的山野客栈。
　　年轻的公子晚膳都没用，沐浴之后就直接睡下。说是睡了，其实也只是睁着眼睛啮紧牙关躺在床上而已……用来计时的沙漏就摆在床头，这一夜才刚刚开始，这一夜将格外漫长。
　　谢尧君出身武侯之家，其先祖在大楚开国时立下了汗马功劳，谢家世代忠良，袭爵至今，极有声望，这钟鸣鼎沸之家，变故只在他一人。
　　他是侯夫人怀胎七月生下来的早产儿，据说出生时许久没有气息，是个死胎。当时产婆丫鬟们皆大惊失色，将此噩耗先是告知刚生产完身体极虚弱的侯夫人，又另派人通知在门外焦急等待的侯爷，屋内屋外，全是恸哭之声。
　　侯爷立时冲进了满是血腥味的产房，而夫人更是一下子没缓过来，谢尧君长大之后才听闻，当时的母亲失了理智，一直死死搂着死婴，坚称他还活着，旁人碰也碰不得，连侯爷也不行。
　　一筹莫展之际，有个年轻的白衣道人路过门前请见。当时也是死马当活马医，道人施展了术法，据说是将他未能归位的元神魂魄拢回了身体里。婴儿的啼哭声一下响彻，仿佛憋闷了许久，而那道人背后竟隐隐有祥光，将周围人都遣散下去之后，才自称是在人间游历的散仙，道名菩法。
　　上天虽有好生之德，但不会随便施与。
　　原本以为一切皆大欢喜，但菩法仙尊却摇头道:“谢家历代先祖杀业太重，有怨魂盘踞作乱，是以有今日之祸，此子就算今日被我解救，但生气不足，恐怕会在成年前就会夭折，难享常人之寿。”
　　谢侯爷那样铁骨铮铮的男儿，彼时刚满二十，意气风发，可这是他心爱之人艰难产下的长子，想到还是难逃厄运，当即便跪在菩法面前，郑重叩首:“仙尊若能救救我儿，谢某定当结草衔环，赴汤蹈火来报答。”
　　仙尊道:“这也不难。”
　　只是说让谢尧君在十八岁之前，要继续养在侯府。自然，要小心谨慎些，那些怨灵没有得手，恐怕会卷土重来，最好请些得道的方士来专门护佑他的安全。
　　十八岁后，则要远离凡尘俗世，前往一个叫弥散山的地方，菩法于此处设有仙门。他说这个的意思，便是要收他为弟子，引他走上旁人求也求不得的修仙坦途。
　　谢侯爷与谢夫人见过他的神通，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只是他们也难免会问:“为何偏偏是我儿？”
　　菩法只是道:“因缘如此。此子根骨奇佳，连我都难得一见，所以才特地前来施救。另外，他的魂魄是从阴曹地府折返重新回到体内，见过许多不干净的东西，恐怕……”
　　“恐怕什么？”
　　菩法摇头苦笑:“恐怕自此以后，他便就成为人所常说的阴阳眼，能视妖魔鬼邪，这也是逆天而行的代价，连我也无能为力。”
　　后来发生种种事情，的确按照菩法的吩咐去安排，也确实如他所料，谢尧君自小就是阴阳眼，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什么的，确实给他十七年来的生活“增色”不少。
　　偏偏他还不能招惹，不能对上眼，不能让这些不干净的东西知道他能“看得见”，否则便会被缠上。他体质特殊，妖魔鬼怪们，似乎也都垂涎他的血肉……谢尧君也算是在小小年纪见过许多大风大浪了，谢侯与夫人视他如珠如宝，对他关爱宠溺，哪怕他天生是个怪胎，哪怕后面又有弟弟妹妹，也丝毫撼动不了他的地位。
　　大抵是他们知道与长子之间缘薄，所以才尽可能给他最好的。
　　是以，当谢尧君知道自己将要离开侯府，离开父母时，内心极不情愿。甚至是跪在他们面前恳求，寿元什么的，他还真不那么在意，只希望能陪着他们尽一尽自己的孝心。
　　然而侯爷和夫人却不那样想，虽然不舍，但作为父母，肯定会为子计长远，况且他们哪能受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眼下出行，山高水长，他们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过于思念家人，要好好跟着师父潜心修道，不求他获得那通天修为，只求他能自保。
　　如今路途已经走了大半了，早在出发前，菩法仙尊还特地遣了白鹤送来信函，里面是一幅地图，一枚鱼形玉佩，还特地派来弟子来与他汇合，可以一路护他周全。
　　菩法所说的门下弟子，谢尧君到目前为止还没见到。
　　离了侯府已经一月有余，也不算走得有多慢，离那地图上标注出的仙山，估计也就半个月的路途。
　　这些天来，遇险不少，一到夜晚，几乎所有人都会戒备起来，甚至不敢合眼。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要在天黑之前寻一个落脚的地方，之前无奈于野外扎营，一到晚上这些山野精怪们就纷纷现行。谢尧君的血肉对他们来说似乎是极上乘的补品，那些打过照面的小妖，说什么都要吃了他。
　　本来谢尧君带的哪只有这些人，光高价聘请来的道士就有十个，只可惜这一路死了六个，跑了三个，现在就只剩下一个还算讲信义的勉强护送他。
　　要是菩法所说的弟子还不来，他还真有可能就此死在路上。
　　想到这个，谢尧君一肚子怨言。
　　况且这个客栈实在太小，又在山野处，今夜月黯星稀，一副鬼森森的氛围。
　　歇在客栈大堂的那么多人，根本不敢合眼。谢尧君更是如此，他寒疾复发，咳得身子佝偻，忍不住从床上坐起来……然而一抬眼，就看到被子上盘踞着一条手腕粗的黑蛇。
　　黑蛇吐着深红信子，本来慢慢悠悠的，并未叫人察觉到。而现在那赤红双瞳对上谢尧君惊慌失措的眼，知道暴露了，便高高仰起身体，嘴巴夸张开咧，猛得向他袭来。
　　谢尧君抬手格挡，那黑蛇便也就一口咬在他手腕处，伤口处的血渗出异香。谢尧君吃痛，一边狠狠捏住蛇的七寸，一边准备高声喊人。
　　说时迟那时快，黑蛇见他打算出声，体型骤然变大好几倍，尾端扼住了少年的喉咙，蛇身顺势攀上去死死绞缠住他的躯体连同四肢。
　　谢尧君这个病秧子能有什么力气，他现在连呼吸都困难，拼了命去挣扎也是徒劳，依旧动弹不得地被死死缚在床上。
　　门框上的符咒一点用也没有，底下的人也没听见动静，管不到他的死活。
　　少年的面容已经胀成了青紫色，他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头颅摇摇欲坠，而脆弱的颈椎已经快承受不了蛇妖的缠缚，将断的前一瞬，眼前一片漆黑。
　　而后他只听到一声巨响，似乎有人破窗而入，连着潮湿冷意也铺面而来，原来外面已经下起夜雨。
　　蛇妖没能一下子弄死谢尧君，转而与那人缠斗在一起。
　　他脖子好歹是没断，蛇妖的重量压塌了木床，像是被激怒了，连身上细腻鳞片都一枚枚立了起来，一尾巴横扫过去，将来人一把掀飞，狠狠贯到了墙壁上。
　　谢尧君听到了一声闷哼，才知救他的那人是个陌生的少女。
　　她本来头戴着斗笠，现在也不知去到了哪里，一头青丝散乱。
　　不过还是无畏地冲了上来，手上长剑映出狞亮的寒光，与巨大的黑蛇缠斗在一起。
　　又是轰隆一声巨响，二楼居然被震塌了。
　　谢尧君人还没站稳，这会儿又是脚一滑，而少女见状居然放弃了进攻，直接朝他飞奔过来。
　　“危险！”谢尧君只察觉到有人扑撞到怀里，一时间怔住，她应该是要救他，即便是被压在了废墟里，也是她替谢尧君挡下了那砸下来的横梁与许多瓦砾，甚至手还护着他的后脑勺。
　　也因此，谢尧君只是受了点轻伤。
　　女子剑已脱手，似乎也是动弹不得。
　　不过意识是清明的，抬眸看了一眼自己救下的少年。她后背血迹洇开，疼得她直抽气，但眼下蛇妖未除，她还不能折在这里。
　　谢尧君这时才惊奇地发现，虽然她伤得极重，但似乎天生怪力，瓦砾横梁重压下，居然还能起身。
　　她估计以为谢尧君昏了过去，在蛇妖攻来之前，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脸颊，言简意赅道:“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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