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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爱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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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时间,萧逸成总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
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叫人毛骨悚然,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将整幢房子检查了一遍,并没有检查出什么异常,除了某次他向外眺望时被远处居民楼里的反光晃了下眼,一切如常。
但最近,这种诡异的感觉又突然消失了。
萧逸成脱掉板正的西装,松开衬衫头两粒纽扣,他站在窗边迎接着黑夜的到来。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享受黑暗的拥抱,那么轻柔,那么安静,正如他的爱人一样。
月亮从云层中探出脸来,他的爱人也随之到来。
优雅的,轻盈的白鹤,单脚降临在他小小的庭院里,有两朵紫藤花伴着风落在他的羽毛上。
鹤的羽毛散发着淡淡的光,它亲昵地依偎进萧逸成的怀抱里,片刻后光芒褪去,鹤化为了年轻男人的模样。
及肩的黑发散落在年轻男人的脑后,他仰起头,眼里泛着不似成人的纯真,他问拥抱着自己的这个人,“今天你会给我念什么故事?”
萧逸成爱怜地亲亲他冰凉的脸颊,柔声道,“今天念诗好不好,我买到了塞尔努达的诗集,你一定会喜欢。”
年轻男人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萧逸成带着他进了屋,将他安置在新买的躺椅上,裹上了纯白的毛毯,萧逸成转身进了厨房,端着一杯温热的可可出来,他从书架上拿下封面墨绿的诗集,挤进躺椅里,将男人拥在自己的胸前。
尽管很想再唤一声长宁,可萧逸成不敢,这个皮肤苍白浑身冰凉的男人失去了所有生前的记忆,他认为自己是一只可以翱翔的飞鸟,只是循着本能找过来沾惹自己身上的体温罢了。
大约是徐长宁这个名字伴随了太多的不快,所以在舍弃生命的那一刻,他也舍弃了记忆。
萧逸成低头看着徐长宁额前过长的碎发,翻开了手中的诗集,像给小孩念睡前故事那样,慢慢地念着纸上的文字。
你曾是我们世上的盐,
你活着像一束光明,
而现在只有你的回忆,
游荡走过。
徐长宁将脸颊贴在萧逸成的手臂上,眼睛出神地盯着萧逸成翻页的手指,有些调皮地伸手去捉,萧逸成纵着他玩耍了一小会儿,反手捉住他的手送到唇边亲了两下。
徐长宁问,“人为什么会互相亲吻呢?”
萧逸成答道,“或许是想记住对方的味道吧。”
徐长宁又问,“可是我今天看到有人一边哭泣一边亲吻,是因为对方的味道很悲伤吗。”
萧逸成不知如何作答,他将下巴搭在徐长宁的头上,轻声道,“你想成为人吗?”
徐长宁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
“为什么?”
“我喜欢飞的感觉,离地面远远的,听着风的声音就会很快乐,人是没有翅膀的。”徐长宁说。
“你说的对。”萧逸成有些苦涩地笑笑。
徐长宁捧着杯子小口地喝着热可可,他很爱这种醇厚的甜味,总觉得自己好像喝过很多次这棕色的液体。
喝完了热饮,听完了诗,徐长宁学着萧逸成的动作用嘴唇碰了碰对方的脸颊,随即起身准备离开。
萧逸成抓住他的手腕哀求道,“不能留下来一晚吗,再陪陪我好吗。”
徐长宁看看他,又看看远方微亮的天际线,为难道:“不可以,太阳要升起来了。”
萧逸成松开了手,颓丧地看着他变回鹤的模样,振翅离开了这个曾属于他们两的家。
一次又一次,萧逸成始终无法留下他。
等再回神时,天已亮,新的工作日又开始了。萧逸成没有再休息,他麻木地走进洗漱间剃须洗脸,挑选出一套已经搭配好的西装换上,像个被设置好定时机制的机器人一样,机械化地继续自己的生活。
晨间新闻从蓝牙音响中传来,萧逸成空腹喝下一杯浓缩咖啡,出门前随手将诗集塞回到书架里。
生活一切照常,只是在打开门时,一个被夹在门缝中的信封掉落在地上。
萧逸成拾起那个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条,当他看清上面所写的文字时,不禁眉头紧锁。
事务所接了几个大官司,所有人都忙得脚不跟地,萧逸成也不例外,刚到办公室,几位助理律师便抱着大沓文件进来,一连忙了两三个小时,连水都没时间喝。
好不容易整理完手头的事,萧逸成有些头晕地后仰靠在椅背上,今年新来的女助理律师担心道,“萧律师,身体不舒服吗?看您最近黑眼圈有点重。”
萧逸成取下眼镜捏了捏山根,疲惫道,“有点,最近晚上没太休息好。下午我要出门办事,你们几个把刚才画的重点再着重分析一下,明天把分析出来的结论汇总给我。”
“好的。”助理律师们点点头,从萧逸成的办公室里退出。
同是律所高级合伙人的张律师端着杯咖啡敲了敲玻璃门,萧逸成瞥了他一眼,放松道,“找我干嘛。”
“来送杯咖啡。”张律师将咖啡放在萧逸成面前,顺势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听哪个?”
“都不想听。”萧逸成说。
“好,那我就先讲坏消息,你接的那个股权纠纷案子,对方找了红所的夏晟。”
如雷贯耳的名字钻进耳朵里,萧逸成抬了抬眼皮,问,“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之前一直找你麻烦的那个徐老太太,今天把派出来捣乱的人都召回去了,绿岛的旧账他们不翻了。”张律师笑笑,“这下可以松一口气了吧。”
萧逸成脑海里闪过些东西,有些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得了,现在你除了上庭真是越来越像个哑巴了。你继续忙吧,不打扰了。”
办公室重归寂静,萧逸成这才发出一声冷笑。
萧逸成与曾湘莲实在不合,不仅是因为这位专制的老太太对他不喜,更是因为她是束缚着徐长宁的一根锁链。
那个被塞进门缝里的信封虽不知道是谁的手笔,但它成功地让萧逸成对曾湘莲再次戒备起来。
纸条上打印着几个字——【曾湘莲已知道徐长宁下落,藏好他】
萧逸成不是不知道曾湘莲一直掌控着他的动向,毕竟曾湘莲对徐长宁的过度控制欲已接近病态,以她的能力,不至于不知道一只鸟儿的下落。
萧逸成戒备的是,他不知道曾湘莲准备干吗,在他还年少时,曾湘莲为了让他离开徐长宁,不是没有使过将徐长宁关在家里之类的阴招。
如果要再一次将徐长宁从他身边夺走,他就算拼上所有也要抗争到底。
至于那个透露消息让他知道的神秘人士,必定也不是什么善茬。
想通一切后,当曾湘莲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萧逸成表现得一点也不意外。
“好久不见,萧先生。”曾湘莲戴着带头纱的宽沿帽,站在一书架与她穿着不符的法律书籍旁向萧逸成道。
书店里客流不少,已经有人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您好,最近身体还好吗。”萧逸成将手里的书塞回书架,并不看向她。
“还不错,露台的风景不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陪我这位长辈坐坐。”
等了几秒,曾湘莲见萧逸成不做回答,只好坦白道,“你知道我是为长宁来的。”
萧逸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阳光正好,金色的暖光将露台花圃里种的月季照得一派烂漫。
曾湘莲好像又苍老了不少,一向保养得不错的外表此刻布满了老年斑,眼神里透露着说不出的疲惫之意。
两人落座后,曾湘莲开口问道,“长宁他……还好吗?”
“他失去了记忆。”萧逸成说,“称不上好,现在的他没有心跳,体温冰凉,只会在夜晚出现,他以为自己只是一只鸟。”
已死之人怎么能称得上好,曾湘莲认命地点点头,随后又道,“其实这次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查到了些东西。”
曾湘莲从手提包里颤颤巍巍地拿出几张照片,萧逸成接过,看清的那一瞬间不禁睁大了双眼。
照片里有两个人,一个是生前的徐长宁,还有一个人十分出乎他的意料——是他那曾坐过牢,十几年未相见的赌鬼父亲。
两个此前从未见过面的人,此刻却出现在同一个画面里,并且他们俩正在萧逸成的家宅门口谈论着什么。
“这是从路边监控调出来的半年前的画面。”曾湘莲说,“你父亲应该是这个时候接触上长宁的。”
“你是什么意思?”萧逸成的声音有一点颤抖。
“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而已。这些日子我一直很自责,居然还要被人提醒才知道那孩子竟然一直被抑郁症困扰着,所以忍不住去查了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他想要通过死亡来解脱。”
“我父……萧建国跟长宁说了什么?”
“不知道,据我所知你与你父亲的关系并不好,我认为他跟长宁说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话。”
萧逸成陷入沉默,他一直以为长宁的自杀是因为长久以来的郁郁不欢,但萧建国这个变数让他突然觉得这件事可能并不简单。
令他挫败的是,他既不知道这件事,也未察觉到徐长宁的异样。
在徐长宁决定去死前的一周,他与往常无异,日常时徐长宁会跟萧逸成视频,聊一聊当天的日常,周末时徐长宁会抱着花或是新鲜出炉的面包来到萧逸成家里,两人会窝在一起看书,或是萧逸成由徐长宁摆弄着,成为他的速写模特。他们会在沙发上接吻,会在床上相拥,徐长宁会微微颤抖着接受萧逸成的侵入。
那时萧逸成还在问徐长宁什么时候可以彻底搬来跟他一起住,两人还商量着要重新装修厨房,一定要装上嵌入式蒸烤一体机。哪知出差回来,迎接他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萧逸成攥紧了拳头,问,“萧建国现在在哪?”
“我也正在找他。”
短暂的交流让萧逸成再度迷茫起来,他看了看手表,道,“感谢您的消息,后面的事我会去查的。”
曾湘莲不置可否,只是在萧逸成走之前,她忍不住提醒道,“我想你或许认识一位叫唐司的先生,小心他。”
萧逸成看了她一眼,说了声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