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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个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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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折棉的伤基本痊愈后,准备回自己的出租房。
医生说她因为高空坠落导致脑部创伤,现在出现了局部性失忆,最好留院观察一阵。但她一个打工人,实在负担不起医院如水的开销,又觉得自己不过是忘了受伤的原因,不影响日常生活,就坚持出院了。
一想到出租房闲置了半个多月,路折棉就有些肉痛。
她拎着医院开的药,拐进超市买了挂面和蔬菜,大包小包往小区走。
小区有些年头了,加上楼房不高,就没装电梯。路折棉在医院病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爬了五楼就累得不行。她气喘吁吁地去摸包里的钥匙,没注意到领居家门口坐了一个人。
楼道太暗了。
路折棉使劲跺了跺脚,声控灯没亮。物业失修,不止一次这样了。
她无奈,只得摁开手机的手电筒,一道刺眼的白光迸发而出,在她脚边勾勒出一大团阴影。
路折棉失声惊叫一声,手机也“啪”的一下摔在了地上。
声控灯在这时突然亮起来。
她这才发现她的斜对门口坐了一个男生。
他穿着校服,垂着头背靠在防盗门上,本该整洁干净的衬衣上却印着黑色的鞋印和划痕。听到响动,男生抬头看了路折棉一眼。
路折棉一怔。
他的脸上依旧是大大小小的擦伤,但丝毫掩盖不住他本应有的英秀隽永。鼻梁高挺,眉墨唇薄,只是那双眼睛晦暗不明,藏了太多情绪,仿佛黑夜漫起大雾,看不见云层后的月亮。
“对、对不起,”路折棉惊觉自己盯着人家看太久了,忙不迭解释道,“我刚刚没注意到你。”
男生早就把脑袋重新埋进了臂弯,也不答话,像是累极了。
路折棉这才惊魂未定手忙脚乱地开门进了屋。
听说她住院,老板人好,爽快地给她批了年假让她好好养伤。所以眼下闲下来,路折棉不由自主就胡思乱想起来。
煮面时想,洗澡时想,甚至躺床上准备入睡了都还在想。
她在想她回来时碰见的那个男生是不是忘带钥匙了,不然怎么坐在家门口?不过看他满身的伤,也不排除因为打架被父母赶出门反省的可能。
她又想起那个男生看她的眼神。像是打量,也像审视,不过更像是一种观察,观察她的举止言谈。
路折棉后知后觉感到脊背一阵发凉。他在观察什么?他想从她身上得出什么结论?
不过也许是她多虑了,受过伤后产生的类似被迫害妄想症的应激反应?
路折棉企图安慰自己,那个男生,一看就是个还在念书的高中生,哪来那么多心眼?
不得不说她积极的自我暗示起到了一定作用,以至路折棉迷迷糊糊睡着时,只记得男生那张好看的皮相,甚至脸上的伤口还为他增添了别样的风情。
如同凋零的玫瑰,带着不甘枯萎的艳和刺,破败在泥土里。
第二天傍晚,在家宅了一天的路折棉下楼去丢垃圾和买菜,回来时又看见男生靠坐在她斜对面那户人间门口。
第三天亦是如此。
第四天也一样。
他好像隔三差五就会和人打架,几乎是前天擦破的伤口刚结痂,今天手臂上又印上了淤青和血痕,有些触目惊心。
虽说打过几次照面,但他们从未说过一句话。看见路折棉,男生通常只是漫不经心地扫她一眼,并且很快移开了目光。
路折棉的好奇心却越来越重,同时也有点担心。所以她有事没事就会用猫眼往外瞄一眼,有时看见男生在吃方便面,有时看见他枕着书包在小憩。
现在的高中生不用上晚自习吗?路折棉心里疑窦丛生。若不是看他真的是个学生模样,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蹲点的跟踪狂。
可最奇怪的是,对面的门好像一直没开过。
第五天,去交物业费的路折棉顺便打听了一下她邻居的情况。
“陈姐,你知道我对门那户人家是怎么回事吗?怎么有个学生天天晚上在门口等着?”
“你对门,学生……”陈姐讶异,“不会是小江吧?是不是高高瘦瘦挺帅的那个?”
高不高不清楚,因为就没见他站着过。不过瘦、帅,倒是对上了,于是路折棉点点头。
“不是吧,他又回来守着啦?这孩子真是的。”陈姐“啧啧”两声,语气中带着同情。
又。路折棉捕捉到一个关键字眼。
“我听说啊,”陈姐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和她八卦,“他爸妈离了后都再找了一个,说是每个月回来一次,可现在来看,怕是有了新家庭忘了儿子喽。难为小江,摊上这样不负责任的爸妈。”
路折棉越听越震惊:“可他们儿子还只是个学生啊,不管不是犯法吗?”
“成年了不是,再说,是小江自己不跟他爸妈的。”说到这,陈姐顿了下,莫名其妙看着路折棉,“不是小路,你怎么问我这些?”
“啊?”路折棉愣了下,心道不可以吗?
可她刚想再追问一句,这边陈姐听到有人叫,匆匆忙忙走开去忙了。
路折棉只能作罢。
在物业耽搁了会儿,她回去时比平常晚了半个小时。不出所料的,她又看见了那个男生。听了陈姐的话,路折棉带着不同的心境,难免多打量了他几眼。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男生在她身上停留的视线也比平时久一点。
两人不经意间对上了目光。
路折棉准备关门的手一顿。
她联想到了黑洞,那个连光都无法从其事件视界逃脱的天体。就像他的眼神,令人沉溺,使人酣眠。
第六天中午,路折棉躺在床上刷剧时,接到了她妈打来的视频通话。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睡衣,赶紧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手忙脚乱地从衣柜抽出一件卫衣套上,边捋顺头发边找了面白墙作背景,然后才点了接听。
“喂,妈。”路折棉对着手机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只是夹杂着心虚。
“喂,你下班了吧?吃午饭没有?”路母的声音传出来,没看出她的不对劲。
“嗯,现在午休呢,刚吃完饭。”
“有没有好好吃饭啊?我怎么感觉你瘦了。”路母凑到镜头前看她,脸填满了整个屏幕,“最近是不是很忙?前段时间给你打视频都没接。”
她前几天脑袋上还缠着纱布,怕父母担心,一直瞒着自己受伤的事,哪里敢开视频。路折棉欲盖弥彰地点点头,控诉道:“忙死了,而且食堂的饭菜依旧难吃,我昨天上秤称了下,掉了三斤!”
“所以叫你学做饭,谁像你这么大了,还只会捞面条。”路母数落她,“就猜你会这样,所以我昨天腌了牛肉和豇豆给你寄过去了,快递应该晚上会到,你注意去收一下。”
“谢谢妈!爱你!”路折棉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脸颊也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行了行了,”路母心里受用,嘴上却忍不住嫌弃,“你不午休嘛,赶紧去眯一会儿,我再去炒个菜,也要吃饭了。”
“好,拜拜。”
挂了电话,路折棉终于舒了口气。也不知道她妈有没有瞧出端倪,不过一想到有腌牛肉和腌豇豆吃,那点微小的忧愁也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欢喜。
果不其然,晚上六点多的时候,路折棉收到了驿站取件码。她趿拉着拖鞋去取了快递,又“啪嗒啪嗒”小跑回来。谁知就这上下楼的功夫,她家门口的过道上就躺了一个人,把她吓了一跳。
是那个男生。
他歪着身子,书包被抵在手臂下,曲着腿,像是睡着了,还睡得极不安稳。
许是因为知晓了他的身世,而她此刻又刚好抱着沉甸甸一箱母爱,路折棉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酸涩。她放下纸箱,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拍了拍男生的肩:“小江同学,醒醒,地上凉。”
他没什么反应。
靠得近了,路折棉这才察觉有些不对。他的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薄唇紧紧抿着,碎发被汗湿了贴在脸上。她忙伸手朝他的额头探去,掌心的温度烫得她一颤。
路折棉急了:“小江同学,你发烧了,快醒醒!”
可是不管她怎么摇晃都没能把人叫醒。路折棉没办法,只好使劲把他拉起来,再将他一只胳膊架在自己肩上,然后扶着他的腰艰难地往她家走。
男生比她想象中的要高很多,尽管身体病得发软,还是比她高了快一个头。而且还重,虽看着瘦,但满身肌肉。短短几步路,令路折棉犹如负重千里。当她把男生放倒在沙发上时,汗流浃背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路折棉找出常备的退烧贴给男生贴完,竟莫名生出一丝局促。
毕竟是个陌生人,还是男的,也不见得比她小多少。她想如果他的温度不降反升,她估计得打120了。
好在过了半个小时,当她拿了一张新的退烧贴从房间出来,就看见男生坐了起来。
“你醒了?”路折棉惊喜道。
男生捏了捏眉心,似乎没反应过来,眼神还带着刚醒的惺忪和迷蒙,和之前冷硬的形象大相径庭。
路折棉没忍住想笑,但想到他的处境,又急忙收敛住,认真道:“我回来的时候见你发烧晕倒在门口,所以把你抬进我家来了,你别介意。你现在有感觉好点吗?”
“嗯。”男生看着她,声音有些沙哑,“谢谢。”
“没关系。”路折棉抿嘴笑了,小意且温柔。
男生的目光有些闪躲。他偏开脸又低低道了声谢,起身这就想走。不过估计是头还晕着的缘故,走两步就有些摇摇晃晃的。
路折棉忙上前扶住:“你要不还是再休息一下吧?你这还烧着呢。”
男生盯着路折棉扶在他小臂上的素手。
路折棉以为他不乐意被人碰,赶紧不好意思地放开手,不过还是劝他:“我刚才用体温枪给你测了温度,快39度了都,你不好好休息把身体拖垮怎么办?药店离这挺远的,你就先安心待这,我去煮点吃的给你,然后吃退烧药。”
“你若实在过意不去,待会儿给我钱就是了。”路折棉开玩笑道。
不知道是什么打动了男生,他犹豫一瞬,便顺从地坐回沙发上。
路折棉放下心来。她端了杯热水放到茶几上,这才转身进了厨房。
很快的,她盛了一碗面出来。而男生垂眸坐在沙发上,还是维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路折棉搬来一把塑料椅,招呼他:“过来吃面吧。”
男生依言走到餐桌旁,就看见一碗卖相极佳的清汤挂面,上头整整齐齐码着青菜,还卧着一枚金黄的溏心荷包蛋。
这还是路折棉第一次给陌生人下厨,颇有些忸怩不安:“我想着生病要吃点清淡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我不挑食的。”男生低声说了句,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路折棉则仔细打量他的表情,发现没有勉强后才悄悄松了口气。
男生的吃相很斯文,基本没发出什么声音。路折棉在一片沉默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明明是在自己家,却无端生出拘谨来。
她只好杵在一旁,试图和男生尬聊:“忘记和你自我介绍了,我叫路折棉。道路的路,折棉花的折棉。你呢?怎么称呼?”
“江烬阑。”男生顿了一下,方道。
“啊……”竟然?路折棉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还是男生的普通话不标准。
“灰烬的烬,阑珊的阑。”像是看出她在想什么,江烬阑补充道。
“哦哦。”路折棉连忙点点头,又问:“你还是学生吧?是哪个学校的啊?”
“一中。”
“学霸呀,好厉害。”路折棉虽有些讶异,还是真心实意惊叹。
“今年高几了?”
“高三。”
“快高考了……”路折棉喃喃道,忽然有些走神。
江烬阑“嗯”了声。
路折棉回过神,回味一下两人的对话,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这问的都是什么!
下一步她是不是该问:年级排名第几?准备考哪个大学?拜托,这是人家的私事,她什么时候变得和七大姑八大姨一样八卦嘴碎了!得亏江烬阑礼貌,对她有问必答,才不至于让她尴尬。
路折棉讪讪地闭上了嘴,又不说话了。
好在江烬阑面前的碗也见了底,他收拾好碗筷便朝厨房走去,竟是要自己洗。
“没事没事,我来就行。”路折棉上前拦住,可他固执得很,站在洗菜池边不动。
路折棉拗不过,只能站在一边看他把碗洗了。而他的动作也很娴熟,明显不是第一次干家务。
路折棉想起自己高三的时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心虚的同时又有些心酸。她想不明白,江烬阑成绩好、长得帅、还懂事,这一般只存在于大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就摊上这么不懂得珍惜的亲生父母?
江烬阑把洗洁精泡沫冲洗干净,路折棉见状,正打算开口告诉他碗柜是哪一个,却见他自然地拉开了左起第三个柜子的门。
江烬阑放好碗筷转身,就对上路折棉疑惑甚至有些惊恐的目光。
他顿了下,似乎马上意识到了原因,眸光不着痕迹地暗下来。
“你怎么……”
“折棉姐。”在她询问前,江烬阑打断了她的话。
“啊?”路折棉下意识应了声,等她反应过来时脑海迅速乱成了浆糊,脸颊也覆上了薄薄的绯红。
江烬阑的音色沙哑又低沉,仿佛粗粝的指腹抚过少女的牛奶肌,缱绻又充满柔情。
“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可、可以。”路折棉愣愣的,下意识就跟他一起出了厨房。
江烬阑拿起茶几上的一板布洛芬,问她:“是吃这个吗?”
“嗯,对。”路折棉完全被转移了注意力,帮他倒了杯水。
江烬阑温顺地吃完了药。
温顺?路折棉想不出自己怎么会用这个词来形容他。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好像也开始隐隐作痛。
“折棉姐。”他又这么叫她,“今天谢谢你,现在时间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了。”
“嗯,那你注意休息。”路折棉见他气色恢复了些,也不挽留。毕竟是男生,再待下去确实不合适。
江烬阑走到玄关,自以为眼疾手快地在鞋柜上夹了团东西。
路折棉眼尖,一下就看出那是张百元纸币。
“不是,”她无奈道,“我那玩笑话你也当真?我还真收你钱不成?”
路折棉把钱塞回给江烬阑,可后者油盐不进,就是不肯收。
她又好气又好笑:“你就算真要给,也不用这么多吧?谁一碗面几颗药卖一百块?再说了,我们是邻居,邻里间互相帮助没什么的。”
“而且你一个学生,把钱留着买参考书不好?非要被我敲诈勒索?”
路折棉好说歹说,江烬阑都一声不吭。最后,居然直接拧开门把跑了。
路折棉看着楼道里那道很快就不见的人影,切切实实愕然了。
她一向温柔脾气好,从小到大就没有她治不服的熊孩子。谁曾想,居然在一个高中生这体验到了对付不了熊孩子的抓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