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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现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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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折棉魂不守舍地回到医院。
vip病房所在的楼层很安静,她蹲在江烬阑住的单间门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要问江烬阑为什么他知道自己带走了哪些行李?还是问他为什么能查到她的手机定位?亦或是问他,为什么明明不喜欢她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却还是纵容她在国外流连了一两个月?
她问不出口。何况是在她忽视了江烬阑的身体状况,对他生病都疏于照顾之后。
路折棉把后脑勺抵在门框上,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估计是太刺眼了,她的眼睛有些酸涩。
还未等她做好心理建设,病房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她以为是江烬阑听到了她的响动,赶紧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结果出来的是另一个年轻男人。
“周医生。”路折棉忙不迭打了个招呼。
看着眼前不知从哪窜出来的人,周圜吓了一跳,“江太太?你怎么待在外面?”
“我给烬阑带了晚餐,没来得及进去……”路折棉指了指房间问,“他又睡着了吗?”
“嗯。”周圜把门虚掩上,“去我办公室说吧。”
路折棉颔首,跟了上去。
周圜脱下白大褂披在椅背上,见路折棉手里还提着保温盒,好笑道:“江太太,东西可以先放下。”
路折棉有些尴尬,面上热起来。
周圜倒是一眼看穿了她在频频走神,遂开门见山道:“江先生最近做梦的频率很高,梦境个数虽稳定在一到两个,但持续时间很长。”
“对,他和我说了。而且他能把梦境完整地复述一遍,细节什么的也记得特别清楚。”路折棉脸上满是担忧,“周医生,这是不是说明他的睡眠质量很差?”
“可以这么说,但这样有些本末倒置。”周圜见她面露不解,解释道,“这段时间观察下来,江先生不是睡眠质量不好导致做梦频繁,而是由于精神高度紧张或是压力过大所造成的。”
路折棉闻言怔住了。
半晌,她着急到有些语无伦次:“怎么会精神压力太大?他,他工作上一直很顺利……”
“工作只是一个可能因素,但原因是多样的,比如健康、家庭、人际关系等等。”
“可我们俩和我们父母的身体都很好,家庭关系也很好。至于人际,他公司的合作伙伴我不清楚,但我们的朋友圈子基本是重合的,也都一切正常……”
“那感情上呢?”周圜凝视着路折棉,“恕我冒昧问一句,你们感情好吗?”
路折棉目露茫然:“我们是夫妻。”
“注意,我问的是你们感情好不好?”
“当然,感情不好怎么成为夫妻?”路折棉不假思索道。
周圜不答,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路折棉对他突如其来的沉默和打量感到不自在,心底升起一抹不安。
“周医生,你为什么这么问?”路折棉小小声道,“我和烬阑青梅竹马,感情一直很好,也是彼此最了解对方的人。”
“没什么。”周圜推了推眼镜,遮住了他锐利的目光。“青梅竹马,那你们认识许多年了吧?”
“24年,其实就是我们的年纪。”
周圜感叹:“那真是很久了。”
“那在你眼中,你先生以前是个怎样的人?”
“他啊……”谈起江烬阑,路折棉的眼睛亮晶晶的,盈着掩饰不住的甜蜜与笑意,“温柔,聪明,还无条件尊重和支持我的一切想法与选择。”
“那现在呢,你觉得你先生有什么变化吗?”
“现在……”路折棉犹豫一瞬,轻轻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吗?”周圜敏锐捕捉到了她的迟疑,循循诱导道,“这个变化,可以是他的喜好,对某些事的认知和态度,甚至可以是他的外形或穿搭风格。”
路折棉垂眸,没有说话。
“或者我这么问,江太太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吗?”
这个就好回答多了,路折棉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是吗?”周圜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办公桌,“其实我刚才也问过江先生同样的问题,他说——”
路折棉倏地抬头。
“说他的妻子并非是个叛逆的、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可几个月前却一声不吭一个人跑到了国外。江先生说他反省过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惹妻子不开心了,可是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头绪。”
路折棉闻言,又蔫蔫地垂下脑袋,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来。
“江太太,请问确有其事吗?我可以问问是为什么吗?”
路折棉抠着指甲,默不作声。
周圜意识到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他笑了笑,试图安抚自己面前这好似已经受惊的小鹿,“别紧张,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只是觉得凡事事出有因,也许这是个突破口能帮到你们。”
医生好像天然具备一种舒缓压力的魔力,听着周圜富有磁性的声音,路折棉的心理防线逐渐溃不成军。
她嗫嚅道:“没有不愿意,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事,那我提几个问题,你来回答就好了。”周圜放缓语气,温和道。
“第一个,你出国几个月是因为有工作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还是只是单纯游玩?”
“单纯游玩。”
“事先有过周密的旅行计划吗?还是心血来潮走一步看一步?”
“出国一周前心里就有打算了,但我只知道自己想去欧洲,具体哪个国家是看哪趟航班合适就去哪里。”
“这次出远门有和家里人说吗?你的父母?丈夫?或者好朋友?”
“没有。”
“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为什么?”周圜惊讶,“是忘了还是不想?”
路折棉咬着唇,下唇被她咬出浅浅一排牙印。良久,就在周圜以为她在逃避回答的时候,她才低声道:“不想。”
“不想和谁说?是全都不想吗?”
这个问题有些尖刻。类似溺水的窒息感牢牢攥住她的脖颈,令她几近喘不过气。
“烬阑,”路折棉的声音染上哭腔,“我不想他知道。”
总算知道症结所在了,周圜在心里松了口气。他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可是路折棉没有掉一滴眼泪。
“没事的,有这种想法很正常,你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周圜安慰她,可后者显然不这么认为,还在死死压抑自己。
周圜只好让自己的音色听起来更轻柔:“是和你先生闹矛盾了吗?你们吵架了?所以你离家出走想出门散心?”
“我们从不吵架。”他们压根吵不起来,路折棉在心里苦笑。就算江烬阑占理,他也永远是先赔礼道歉的那一个。
“听起来是个完美的家庭。”周圜有意缓和气氛,打趣道。
路折棉不置可否。
“有想过自己的不告而别会让你先生很担心吗?”
“想过。”
“但你还是选择这么做了?”
路折棉点点头。
“这么做之后会使你开心吗?”
“不会。”
“那为什么这样做呢?”又绕回了先前的问题。
“我就是觉得,他太管着我了,而且……太粘人了,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路折棉越说声音越小。
周圜冷不防吃了一嘴狗粮。要不是看路折棉真的情绪消沉,他都要以为她在秀恩爱。
“可以举个例子吗?”他轻咳了声,掩饰自己的诧异。
“在家里,他总粘在我旁边,我们各自去上班,他每隔十分钟也要发信息过来。他好像不喜欢和我断开联系,哪怕只是几个小时。”路折棉面露迷茫,“我不知道别人结婚后是不是也这样,我的闺蜜都还没结婚,而且,我最近和她们的联系也越来越少了……”
“我们以前经常一起去唱K,但自从我结婚了,烬阑就会陪我一起去。虽然他不会不让我喝酒,但他在的话,我闺蜜不敢叫我喝,玩得也放不开。后来,我们就约的少了。”
“公司每次要聚餐的时候,烬阑都会生病,尽管他身体一向很健康。起初我还以为是凑巧,直到有一回冬天我不小心撞见他在冲冷水澡。”
路折棉打开话匣子后,仿佛放下了什么重担,整个人明显轻松不少。
“还有就是这次,我瞒着他跑到国外他却马上知道我去了哪里,还托当地的朋友照顾好我的安全。”路折棉吸了吸鼻子,“我后来问他才知道,他在我手机里装了定位。”
周圜越听越严肃,到最后脸色微变,“有和江先生聊过吗?”
“聊过,他说当初买手机时是为了我的安全考虑才安装的。”
“你认可吗?”
路折棉缓缓摇了摇头:“我觉得这是我的隐私。”
“确实,就算是夫妻,你们也是独立的个体。”周圜赞同,“不过,我记得你说过江先生是一个很有边界感的人?”
路折棉点头:“大学之前,他于我是哥哥。结婚前,他是二十四孝好男友,尊重我,不越界。”
“不过这都只是以前。”
路折棉的神情看上去很难过,因为不解,乃至有些无措。
周圜蹙着眉,陷入了沉思。
不知不觉在周圜办公室待了一个多小时,路折棉的心情没有更轻松,反而笼上了一层阴霾。
“我认为江先生的病有往妄想症发展的趋势。”
“我的建议是你们夫妻俩需要找到一个方式共同解决,毕竟真正的症结在你们自己。”
“否则,我作为精神科医生也起不到什么实质性作用。不过,江先生或许可以试试看心理医生?”
妄想症。心理医生。
路折棉努力消化着这些冷冰冰的信息。
她想不明白,甚至不敢相信,为什么江烬阑会和这些词语扯上关系。
就好像一颗白滚滚的糯米团子,切开一看居然是黑心的芝麻馅儿。
她不喜欢芝麻味。
路折棉潜意识里还是抗拒去接受江烬阑不合理的变化。所以直到她走回他的病房门口,脑海里想的已经歪到哪里有卖把黑芝麻替换成巧克力流心的汤圆。
“再不然,你可以试一试这个连梦耳机,它可以连接佩戴者的脑电波,只要梦境主人的梦里有你,你就可以进入他的梦境。”
冷不丁的,路折棉耳边又回响起周圜的话。
她握着两枚外形再普通不过的蓝牙耳机,手心逐渐捂出了汗。
她深吸一口气,挤出笑容,将手搭在了门把上。
江烬阑已经醒了。
他坐在小客厅的书桌前,正用电脑捣鼓着什么。细框金丝眼镜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显得斯文儒雅却又淡漠疏离。
看到她进来,江烬阑的眉眼瞬间柔和了不少。
“刚开完视频会议?”路折棉见他穿着黑衬衫,领口的扣子开了一个,露出一截精致冷白的锁骨。
“嗯。”江烬阑抓着她的手,把人拉到自己怀里。
“都说了让你好好休息了。”
江烬阑叹笑:“我最近只是睡不好,又不是缺胳膊少腿。而且我一个人待在这,很无聊。”
你不在,我很无聊。
不知怎的,她从他口中听出了这样的潜台词。
“你越来越幼稚了。”路折棉嘟囔,在他腿上坐着不舒服,动来动去地想要站起来,却被江烬阑牢牢锁在怀里。
他单手摘下眼镜,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处,温热的气息在她的颈侧流连,带着湿润的吻,一下一下熨烫在她的心口。
路折棉的脸腾地红了。
“你干嘛……”
“饿了。”江烬阑低哑的声音传来,他的发质很软,挠得路折棉发痒。
“哦对,我带了晚餐……”
江烬阑轻轻笑起来。他抬起头,按住了路折棉想要开保温盒的手:“还不想吃饭。”
“你不是饿……”路折棉话说一半,后知后觉地顿住,随即双颊浮起一大片红晕,一直漫到了耳根后。
江烬阑眸中的笑意更深:“想到什么了,这么害羞?”
“没有没有没有!”路折棉恼羞成怒地捂住他那双勾人的眼睛,“晚饭你不吃我吃!里面有我妈做的腌牛肉和豇豆。”
江烬阑眨了眨眼,路折棉便感觉到他长长的睫毛如刷子一般扫过她的手心,痒丝丝的。
“都吃。”他一语双关。
路折棉闻言,整个人红的像熟透了的番茄,要是谁在她脸上打个蛋,没准还能现炒盘西红柿炒蛋。
入夜,路折棉躺在江烬阑怀里,浑身酸软得要散架。她被折腾得脾气上来,在被子下踢了身旁的人一脚,后者自是照单全收。
“怎么了?”江烬阑摸了摸她的发顶,声音还带着餍足后的慵懒。
明知故问。路折棉累得没力气骂人,软绵绵地瞪了他一眼。
这时,江烬阑的手机亮起来,弹出了条消息。
“还看手机?你不累吗?”
江烬阑扫了眼和周圜的对话框,上面写着“耳机我已经给她了”,不动声色摁灭了屏幕。
“你在暗示什么吗?”江烬阑懒洋洋地笑着,大手伸进被子里,开始向危险地带游走。
“没没没,你想多了!”路折棉赶紧闭上眼,“我要睡了,别吵我!”
江烬阑这才安分下来。他一动不动盯着怀中的人,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路折棉迷迷糊糊快睡着时,突然想到什么,又猛地清醒过来。
“怎么了?”江烬阑注意到她的动静,以为她做了噩梦,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我,我想听歌……”
极其蹩脚的理由,路折棉自己说完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现在?”果不其然,江烬阑显得有些惊讶。
“嗯……是我前几天买的蓝牙耳机,听说睡前听轻音乐有助睡眠,你要不试试?”路折棉硬着头皮把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谎给圆了回来。
因为怕刺激到江烬阑,她决定先不和他摊开说妄想症的事。
“好。”黑暗中,江烬阑扬了扬眉。
他一向对自己有求必应,路折棉对他爽快的答应没有丝毫起疑,甚至生出了些许的心虚。
“那我去拿来。”
一阵窸窸窣窣,她做贼似的把连梦耳机拿了来,钻回被窝,一只自己戴上,另一只给了江烬阑。
好在连梦耳机是真的有普通耳机的功能。路折棉找到一组催眠曲点了定时播放,开始闭上眼装睡。因为不知道耳机的工作机制,她只好等江烬阑睡着后再观望。
许是催眠曲真的有效果,在最后一首播完时,路折棉耳边已经是他均匀的呼吸声。
【检测到可参与梦境,请问用户是否进入?】
耳机突然传出机械的男声,路折棉被它的智能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看向江烬阑,发现他的耳机没有机器人语音后才松了口气。
【请问用户是否进入?】
【是。】路折棉在心里默念。
【警告:梦境类似于平行世界,参与者不会有现实记忆,请问是否确认进入?】
【确认。】
【当前梦境进度63%,请……】
【等等,怎么已经过半了?而且,你怎么预判的一个梦有多长?】路折棉想打断机器人,可它明显还未智能到与人交流的程度。
【……做好准备。】
【梦境启动中……】
【加载完毕。】
路折棉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意识被瞬间抽离,仿佛被拉进了无尽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