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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现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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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烟直,落日圆。
无际的大漠,本该尽是一片苍莽浑厚的黄,可沙线上却有一只红狐狸在奔跑。爪似漆,腹如雪,蓬松而毛茸茸的大尾巴则像一簇燃烧的火焰,衔接着天边的余晖,如万军压境,将火种撒满大地。
它只顾一股脑儿向前奔跑着,奔跑着。漫无目的,不知疲倦,仿佛身后追赶着洪水猛兽。
可狐狸越跑越慢,很快就累得精疲力尽。它半个身体连同那火红的大尾巴一起,都卧进了沙子中。
此时,长沙绞风,卷舞直上,黄蒙蒙的一片刮得人睁不开眼。少顷,尘烟散尽,竟露出一袭石榴牡丹裙。
原来那红狐狸是只半妖。
美人冰肌藏玉骨,朱唇绛脂匀。柳眉积翠,凤眼泫然。只可惜白玉有瑕,她纤细的玉足上不知被谁扣上了黄金锁。
天生野性,却沦为家奴。
她实在跑不动了,只能蜷缩作一团,绝望地等待任人摆布的结局。
不一会儿,一人骑着马姗姗来迟。
长身玉立,龙章凤姿,绣着沧海龙腾的袍角随风汹涌而动,竟是当今王上。
“求、求大王饶命……”美人不敢望天颜,浑身不住地颤抖。
王仿佛没听见,只是蹲下身,轻柔地为美人拂去长发沾上的沙粒,而后双手捧着美人的脸,喟叹:“阿棉不乖,你说,孤要怎么罚你?”
“大王……”美人被逼着对上王那双幽深狭长的凤眸,眼中的恐惧越来越深。
“嘘——”王将食指压在美人的唇上,自顾自继续道:“阿棉第一次跑,孤给阿棉造了个金丝笼。阿棉第二次跑,孤给阿棉系上了黄金脚链。这第三次,孤该给阿棉送什么好呢?”
美人说不出话,只能使劲摇着头,泪珠一滴一滴滚到王的手背上。
“别哭,别哭。”王叹了口气,似是心软了。“孤这次不送你东西了,可好?”
美人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盯着王看。
“啧,就这么开心?”王无奈,刮了刮美人俏丽的鼻子,“孤知道你贪玩,可孤不是准你在宫中来去自由了么?”
王垂眸,看起来是真的不解,而且失落:“若非孤昨夜做了个梦,梦见阿棉不要孤了,孤都发现不了阿棉又跑了。”
美人有些心虚,也有些于心不忍。她伸出自己白嫩的手,覆在了王的手上。
王笑了,怜惜地摸了摸美人的脑袋,说道:“方才跑累了吧?这样,你变回狐狸,孤抱你回宫。”
美人犹豫一瞬,还是听话地变回真身,窝进了王的怀里。
只是下一秒,她就惨叫一声,痛昏了过去。
王收起短刃,心疼地开始处理小狐狸的伤口。
“你不喜欢孤送你的礼物,那就由你送礼物给孤好了。”王看着一截狐尾,眼神近乎痴迷,“真好,阿棉这下应当不会再逃跑了。”
王心满意足地抱着断尾的狐狸和它身后熄灭的火苗,翻身上马,往来时的方向策马而去。
徒留一条小溪似的血泊被吸进了沙海,映着天边的赤霞,很快消失不见。
画面戛然而止。
路折棉看着定格在最后一帧的屏幕,久久不能回神。
江烬阑面无表情地合上笔记本电脑,从她手里抽了过来。
“看完了?”
“嗯……”路折棉缓缓点了点头,反应慢了半拍,“后来呢?”
“什么后来?”
“就,小狐狸她没了尾巴,日后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江烬阑挑眉,“被王囚禁于深宫,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太残忍了……”路折棉喃喃道。
“残忍?”江烬阑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不是不是,”路折棉觑了一眼他的脸色,从善如流地改口,“我是说,你这cg建模做的越来越好了。画面美观,人脸精致……呃,还不穿模。”
江烬阑的助理高远站在一旁,闻言嘴角抽了抽。他还是头一回听人用“不穿模”这种最基本的技术之一来夸cg行业的顶尖人物,不过他看他们老板丝毫不在意甚至乐在其中的模样,咽回了想要解释的话。
江烬阑趁路折棉看视频时签好了公司的文件,高远很有眼力见的接过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
“你都生病了怎么还有这么多工作需要亲力亲为?”路折棉瞥见高远一公文包的文件夹,顿时头皮发麻。
“只是签个字。”江烬阑失笑,对她担心的表情很是受用。他伸手戳了戳路折棉的瓷白的脸蛋,窝进一旋只有她笑时才会露出的小梨涡。
“别动手动脚,和你说正事呢。”路折棉躲开他的手,假装没看到江烬阑沉下来的脸色,“你以后做了什么梦口述给我就好了,做cg动画费时又费力的。”
“我这不是帮助你理解。”
路折棉瞪他:“我又不是傻子听不懂人话!”
“好,那我问你,狐狸为什么被王割了尾巴?”
“因为,因为王做梦梦到小狐狸跑了!不然他也不会发现小狐狸不见了。”路折棉的回答掷地有声,对自己的答案感到信心满满。
“不对。”江烬阑温和地纠正她,“是因为狐狸一次次地抛下王不管。”
“你又理解错了。”江烬阑去捏路折棉挺秀的鼻尖。后者撇撇嘴,显然不认同他的观点,但也没说什么。
“那你呢?”江烬阑直视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人,“你还会离开我吗?”
江烬阑的眼睛很漂亮,如凤凰于飞,眼尾上挑,勾出光华。路折棉被他盯得不自在,微微移开脸,有些心虚地嘟囔道:“不会啦,我都说了那是个误会,你别瞎想了。”
江烬阑也不知听进去没有,他就那么看着路折棉,幽深的眸子深不可测,藏匿着道不明说不清的情绪。
“好好休息,你最近做梦的频率太高了。”路折棉替他掖好被角,起身准备离开。
“你去哪?”江烬阑扣住她的手腕,声音染上一丝紧张。
“回家拿你的换洗衣物,然后把晚饭带过来。”
“我让高远去。”
“你让高助专心忙公司的事吧。”路折棉无奈,“我很快就回来了。”
江烬阑不情不愿地松开手。他看着匆匆忙忙走掉的路折棉,眼底晦暗不明。
路折棉出了医院大门,才觉得那股一直萦绕在鼻间的浓郁的消毒水味淡了些。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忽然感到身心俱疲。
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半个月前?亦或是一年前?
她不过只是独自一人偷偷跑到国外玩了几个月,一回国才刚到机场就被她爸妈揪着耳朵拎到了医院,路上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说结婚一年了还只顾着玩,连自家老公生病住院了都不知道。
路折棉自知理亏,像往常一样眨巴着眼朝江烬阑求救,可后者却不理会她,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她有些认不出江烬阑了。她那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家哥哥,大学四年的男朋友,结婚一年的丈夫。
都说丈母爹娘眼里难出好女婿,路折棉她爸妈倒是看江烬阑比亲儿子都亲。
不过也难怪,他学生时期就成绩优异,温和有礼。如今事业有成,孝敬长辈,还一直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简直是所有人眼中的好男人。
可路折棉总是隐隐约约觉得,他自从两人结婚后,就变了个人似的。
哪里变了呢?若要她细说,她又说不上来。
路折棉出神地想着,没注意到自己走上了一条已经亮起红灯的斑马线。
“呲啦”一声刺耳的刹车在她耳边响起,一辆轿车在离她几米远处堪堪停下。
“你不要命啦?”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气地唾沫星子飞溅。
“对不起,对不起。”路折棉一阵后怕,小脸惨白,一边道歉一边跑回人行道。
这一幕若是江烬阑看见了,可少不了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她叹了口气,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路折棉到家时,保姆已经把煲好的山药百合鱼汤和酸枣仁粥装进保温桶离开了。
她把江烬阑换下来的衣服丢进洗衣机,上了二楼的主卧。她不喜欢自己身上那股消散不去的消毒水味,于是进浴室泡了个澡。
自她回国后这小半个月,一直都是医院公司两边跑。在国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后果便是两头欠债,每天忙杂志社积压的工作忙成陀螺不说,还要挤时间和江烬阑的主治医生沟通他突如其来的失眠多梦症。
路折棉裹着浴袍躺在床上,终于有片刻能松弛下一直紧绷着的神经。
床对面的墙上挂着两人的一组海滩婚纱照。
她双臂舒展,随风飘扬的头纱在她身后如鸟儿自由自在飞翔的翅膀。尽管坐在江烬阑的肩头,她也安全感十足,因为身下的男人紧紧箍住了她的腰。
她对着镜头笑得明快而张扬,而江烬阑只露出了英挺的侧颜。他仰着头,狭长的凤眼中除了云与海,就只有她。
拍摄的那天海风有点大,路折棉一会儿被头发糊了满脸,一会儿又嫌裙摆的弧度不好看。江烬阑便扛着她,一遍一遍沿着海岸走。走到海鸥归巢,落日余晖。
印象中,江烬阑几乎对她有求必应,也从不仗着竹马的身份过度管她。他的温柔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所以大学面对江烬阑的告白,路折棉也接受得很快。因为两人的相处模式一如既往,只是多了情侣这样一层身份。
他们的感情,水到渠成又顺理成章。
可是婚后,有些东西在悄悄改变。正如路折棉内心隐隐滋生的不适感,最终演变成了瞒着江烬阑的一场独自出走的散心旅行。
但她不经意间伤害到他了,她的初衷不是这样的。
想到这,路折棉烦躁地在床上打了个滚。下一秒,她看见衣柜旁那个自己带回来后一次也没有整理过的行李箱,愣住了。
行李箱里放着她常用的洗护用品和护肤精油,可她刚才洗澡的时候,浴室架子上的却一瓶不少。
路折棉顿了下,接着她起身推开衣柜门,打开首饰盒,检查了一圈梳妆台,最后坐在地上,对着拉开了的行李箱,久久不知作何反应。
所有她当时装进行李箱带走的,不论是衣服、项链、化妆品,甚至是只拿了一片走的卫生巾,都原样被重新添置回了他们卧室。
尽管路折棉当时收拾行李时是背着江烬阑收的,他在查到她的IP地址前也确实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