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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郑笑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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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你是否会明白,这颗混沌之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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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笑鸣感到一段五颜六色的彩绸将自己裹住,随后一匹黑秋秋的小马咯噔咯噔跑来,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捉,碰触到飘扬的鬃毛的一瞬间,噗通——!他落在一处潮湿而坚硬的地面上,周围的空间很窄,好似一个洞穴,墙壁和天花板是铁灰色的岩石,中央有一截残余的树桩。他还未来得及起身,另一具带着高热的躯体就砸落在他身上——是胡梦狮。他赶紧把女孩抱到平地上(其实也是凹凸不平、布满青苔的石头),紧接着袁山山、杜七河和红小妹也出现了,只有四五步见方的岩屋顿时拥挤起来。
胡梦狮已经失去了意识,红小妹也昏迷不醒。剩下的三人互相望着,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惊魂未定。袁山山最先走到岩屋那扇只有一掌宽的窗户处向外张望,发现他们仍然置身于白茫茫的雾气中,只不过不再是空旷的草地,周围影影绰绰有许多树木,从枝干的形态看来,是桦树林;他侧耳细听,隐隐约约有流水声从远处传来;还有另一种仿佛背景音一般的声响:沙——沙——沙——。
显然,他们是由隙中驹转移到这里的,但这个桃核状的小物件已经开裂、冒烟,应该是损坏了;浓雾多半是灰尘巫师的法术,冒险外出很可能暴露行踪。他们找到墙壁上一块折叠的木板,放下后是一张小床,能够让胡梦狮平躺着;又拔掉杂草,让红小妹躺在青苔最厚实柔软的地方;最后三人围着树桩坐成一圈,商议起对策来。
“这里是岩石屋吧?”他们首先互相确定这件事。“我也有听到胡梦狮命令小黑马……这样的话我们离边界并不远。”
“不远,但也不近。”袁山山总是很冷静,“我们必须求助冬屋——先看看身边有什么可利用的吧。”
目前残存的物品中,杜七河的手机给他们带来惊喜,但除了装着一些日常用品和几件衣物,既没有信号,蜗居其中的幽灵也不听指挥(更别说它压根儿就不会在湿漉漉的雾气中活动);其余人身上除了伤口和血迹,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刚刚逃脱魔掌的小巫师们,接着就被困在了浓雾下的岩石屋里。
“别担心,我们只需要耐心等待救援。”郑笑鸣振作精神,试着鼓励伙伴们——他们还是比自己小三岁的孩子啊!“岩石屋非常隐蔽,它是当年为大巫师们不受打扰的施展秘祝法术而建造的,从外面看起来就像山坡的一个角落,或是上面长着大树的一块石头,只要我们不出去,那三个坏蛋应该无法发现。”
“不过,狮狮为什么把我们转移到这里来呢?”杜七河问。
“可能只是无奈之举。”郑笑鸣想起在法术组的情景,“隙中驹能多转移一个地点,还是迪迪的功劳,当时如果不快点离开,我们又会被那些家伙抓住。”
“他们比野兽还可怕……”杜七河心有余悸的说。
“他们不比野兽可怕,只是更加可恶。”郑笑鸣憎恶的说。他受伤的双手还疼痛不已。
“他们提到海屋,”袁山山显然在思考另外的问题。“或许就是海屋派他们来的。看来,不止山鬼相信你是冬屋的救星。”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杜七河说的。女孩沉默不语。
“为了什么?为了阻止杜七河拯救冬屋?”郑笑鸣不敢置信的摇了摇头。“山山,你也开始相信胡梦狮的歪理了?嗯,这件事的确非常古怪,但可能更合理的解释,回去以后我会问问巴巴掌,或者老吴。天知道,或许我还会给勇叔寄封信,他们是胡梦狮所谓的关键人物。”卷发卫兵耸了耸肩。“目前看来,我宁愿相信这是个巨大的误会,也不相信里面藏着冬屋的阴谋。”
袁山山笑了笑。他打住了这个话题。
“我也赞成在原地等待,”他挺了挺背脊说道。“但我们必须考虑到如果敌人发现了这里该怎么办。”
大家都同意事先做好逃跑方案。他们分析出三条路:首先,红小妹曾经召唤家人,山鬼们应该已经前来,就算被迷雾拖慢脚步,也不会放弃搜寻,求助它们是第一条路;其次,根据袁山山在窗边观察的结果,岩石屋应该离磨底河不太远——最多一公里——越过河就回到了冬屋的边界内,这是他们的第二条路;最后,当初在边界山丘上,他们都看见了向东走很快就能抵达白壳子的一条公路,实在不得已还有第三条路:搭白壳子的便车。
大家都认为,根据目前的状况,即便要求助于白壳子也合情合理。他们讨论了一会儿路线,又沉默着各自思索。杜七河起身给胡梦狮和红小妹找水喝,郑笑鸣拿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撕出一条条绷带,这样闷头做了一会儿,他静静的问道:“山山,胡梦狮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山山抬起头来:“什么怎么回事?”
“呃,就是……”郑笑鸣艰难地指了指那具不忍直视的身躯。“她的样子——她的样子变了,而且……这么痛苦……”
袁山山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她是被封印者,你还记得吧?”
郑笑鸣点了点头。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暗影巫师的封印法术?”
郑笑鸣完全没有听说过。
“嗯,可能也只有弃民有机会接触暗影吧。”袁山山挠了挠鼻尖。
墙壁上有一片卷起的树叶,一直滴答滴答的往下滴水,杜七河搜集到杯子里,然后静下来听袁山山述说。
“有一年,我们村庄遇到灾年,庄稼颗粒无收,村民都在挨饿,连挖掘巫器的力气都没了,也就没有什么用来跟冬屋交换,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候暗影巫师来了,他们应该是专挑灾年的时机来的,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避开冬屋的耳目,带着大批食物和衣物,在村庄外搭起帐篷,连住了三天,每天大吃大喝,如果村民进入他们的营帐里,他们会热烈欢迎,并讲起各种闻所未闻的故事。那时候我虽然很小,但也知道不能吃那些人的食物,吃了就变成了他们的一员。虽然一边忍饥挨饿一边看见别人吃喝非常难受,但我还是天天都跑去听故事,也就是那时候听说的暗影封印法术。”
“这是一种强大而邪恶的法术,它能够缔造一个终命契约,使被封印者永远都是封印者的仆人。当终命契约被创造出以后,契约本身被装进一件容器,封印者将它随身携带。如果容器遗失,封印者会短暂的失去力量,不过他会重新制作一件容器,召唤契约回到自己手中。这法术最邪恶和阴险的地方在于,它可以藏在其他封印法术之中而不被发觉。但由于被封印者的认可并不完整,契约会慢慢减弱,每隔几年需要再做一次,以确保施术者永久持有奴役对方的权力。”
“所以我一见到那颗黑宝石就产生了怀疑,而你们是绝对不会想到的。也幸亏灰尘巫师极其狂妄自大,把容器明目张胆的挂在脖子上——他佩戴着许多项链,每一根都有可能是一位受害者——也许是认为知道真相的人也无能为力吧!但带领那些暗影巫师的头目说——也是他讲的暗影封印法术的恶行——如果彻底破坏容器,被封印者将有一线希望破除契约,这个过程极其痛苦,但这是唯一的挽救办法。人们以为破坏容器会带来死亡,但实际上会带来重生。”
袁山山看了看失去意识的女孩,走向那小的可怜的窗户。
“头目还说,契约被破坏后,要及时给与被封印者治疗,否则——”他犹豫了,但郑笑鸣催他讲下去。“否则,过大的痛苦可能造成她丧失生存的意志。那样的话就完蛋了。”
郑笑鸣沉默着,用受伤的手捻着绷带,半晌才说道:“听起来,那个头目倒像个好人。”
“他们的好坏,我真的无法——”袁山山突然住口,几秒钟后,他用极低的声音说道:“粉白脸的。”
郑笑鸣和杜七河迅速聚拢到窗前。透过重重雾气,一个人影依稀可见,越来越近,终于露出刺眼的黑色胡须。他在桦树林里徘徊着,搜寻着,像一头饥渴难耐的猛兽。
就在这时,胡梦狮呻*吟了一声,从昏迷中醒来。
“好痛啊……好痛……”她发出哀叫,浑身抽搐,郑笑鸣赶忙回到小床边,女孩用其烫无比的手抓住他:“好痛,真的好痛,帮帮我……”
郑笑鸣试着施了“昏昏欲睡”咒语,但不太管用,女孩虽然闭上了眼睛,依然不间断的呻吟。他守在床边,因此错过了一幅惊险景象:粉白脸的远火巫师似乎听到了岩石屋里发出的声响,调转原本朝树林深处走去的脚步,朝他们一步步逼近。当他离岩石屋只有几米距离时——袁山山已经握紧了小刀——忽然从树林里奔出的山鬼爸爸挡住了他的去路!远火巫师和山鬼爸爸立刻展开了搏斗,山鬼爸爸大声问着自己女儿在哪里,岩石屋里的小巫师们既想答应,又怕另外两名敌人就在近旁,只能暗暗焦急;山鬼爸爸虽然使出全力,还是落了下风,他喊着“孩儿他妈,快来这边!”,一阵风后,雾里冲出了山鬼妈妈和黑二哥,二鬼加入对战,远火巫师渐渐招架不住,就在小巫师们高兴之际,一簇无名火从虚空中燃起,照亮了灰白色的树林。从火焰中走出的是小巫师们从未见过的种族、沙漠与烈焰的守卫、巫神献给火神的礼物:魃。
他们唱着歌穿过火焰,头发如融化的铁水,眼眸像闷烧的炭火,身躯像白色的宝石。他们的嗓音如大火烧着木头时噼里啪啦的爆响,那歌是这样唱的:
“在石头的缝隙和花朵的细蕊之间,
热烈燃烧吧火焰,烧吧,烧吧,
把细小的心思一一填满;
在鱼儿的眼睛和老鼠的尾巴尖端,
无尽燃烧吧火焰,烧吧,烧吧,
把生命的气息全部消化;
在战士的鲜血和爱人的嘴唇之中,
纯洁燃烧吧火焰,烧吧,烧吧,
把腐朽的爱恨通通消灭!”
另一幅惊人的景象在小巫师们眼前展开:魃们攻击山鬼,点燃树林,就连山坡、岩石也不放过,用炙热的身躯烧灼一切;被山鬼呼唤而来的精灵们奋力灭火,雾气叠加一团团水蒸气,让桦树林变成了一个奇异的世界。
山鬼爸爸抵挡着远火巫师,越斗越远,不见踪影;山鬼妈妈呼啸着驱赶魃,转眼间就飘远了,黑二哥落在最后,像只低飞的乌鸦般在丛林里来回奔跑,未发现其他踪迹,眼看就要离开,他们急忙打开窗户,不顾一切的大声喊道:“黑二哥!”
只见雾气里的黑色鬼角猛的一顿,接着朝这边一扬,大家眼前一花,黑二哥已经站立在岩石屋内。小巫师们欢呼起来,郑笑鸣头一次感到山鬼是这么亲切可爱!他们赶快把红小妹的情况说了,黑二哥一步就跨到青苔边,抱起红小妹,发出一声尖啸,倏地一下消失了。
“他很快就会回来接我们。”郑笑鸣信心满满的说。于是他们急不可耐的等待,连坐也不愿意坐一下,生怕耽搁一秒钟。但等了半天,外面的魃越来越多,半个树林都在燃烧,火焰的热气已经把冰冷的岩石烤热,仍不见山鬼的踪影。胡梦狮不住的呻吟着,每个人都不忍心听下去,杜七河的眼泪又在往下淌了,袁山山一咬牙,说道:
“我们得出去!”
郑笑鸣也同意:再等下去他们就会像锅里的肉一样被煮熟。
“但我们得分开走,那三个坏蛋一定还在外面,就算被发现了,也要分散他们的兵力,争取逃脱的机会。”
他们用半分钟时间决定了路线:袁山山和杜七河一起,朝东边白壳子公路的方向前进;郑笑鸣带着胡梦狮一起,朝树林尽头的磨底河前进。因为杜七河是那些人的目标,她的一路会更加凶险,但袁山山阻止了郑笑鸣跟他交换的想法,这时候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我太矮了,背不了她。”接着他又认真的说:“鸣哥,她需要你,带她回冬屋。”
于是郑笑鸣背起了胡梦狮滚烫的、面目全非的身体。
岩石屋外,热浪滔天,桦树树冠飘颤动着,向天空喷吐灼热的火星。他们钻出岩石屋所在的坡底,互相祝福好运,然后分开。
郑笑鸣走向树林的另一头,先是一段上坡路,尚未被魃发现,他只需要注意燃烧的草丛和烧断后掉落的树枝。刚刚登上一段平路,一只魃发现了他。它发出呼喝呼喝的喊声,一面奔来一面用手臂掠过树林。郑笑鸣提了一口气,拔腿就跑,胡梦狮在他背上晃得像一株倒伏的麦穗,他不得不停下来好几次以确保她不会摔下去。
他恰好躲过那只朝他们伸出炙热手臂的魃,向树林间无法分辨的路径冲去。更多的魃围了上来,一只,两只,三只……他像一颗在迷宫里打转的弹珠,左躲右闪,唯一的希望是火焰树林之外的小河,同时祈祷自己并没有在不停的折返中迷失方向。
可是他跌倒了,还没有望见小河的影子,就被石头或是树根绊倒,胡梦狮滚落在草地上,衣服上燃起火星。他赶紧冲过去,却因为崴了脚而再次跌倒,并且疼得不停抽气,汗水直流。
“站起来,站起来!”郑笑鸣催促自己,“有点卫兵的样子……她需要你!”
他用了最大毅力屏蔽疼痛,一瘸一拐地赶过去,火焰已经在女孩的半条腿上燃烧。他把火扑灭,将女孩背起,这次解下手上的绷带将对方牢牢捆住。这番动静终于弄醒了胡梦狮,她睁开眼睛,面前是一片火海。
“呜……嘶哈——斯哈——这——”
郑笑鸣精神一振:“胡梦狮!”
“这是哪儿……”
“在树林里。”郑笑鸣鼓起劲往前冲,“别怕……我们很快就会回家的……”
魃在逼近。许许多多白宝石般的面孔,带着能融化金石的高温,企图烧毁他俩。
“老姜。”女孩在虚弱和痛苦中说。
幽灵如疾风迅雷般出现,展开姜黄色身躯将两人盖住,形成一副宽大的盔甲。涌来的魃们抓扯,冲撞,把盔甲撕成碎片,但老姜不停的修复,让敌人无法突破。
郑笑鸣感谢巫神让胡梦狮清醒过来,同时清楚的意识到时间所剩无几。他忍痛迈开步子,魃带来的高温令人喘不过气,汗水像溪流般涌出。他们要么走出这里,要么死在这里。此时他几乎感觉不到任何胆怯、犹豫和迷茫,反而充满信心的安慰女孩。
“好了,好了,”他一边将她往上抬了抬一边说。“我知道你很痛,但再忍耐一会儿,医生们很快就会给你治疗。”
“呜呜……嘶呼……”胡梦狮凄凉的、不间断的呻*吟着。
“你听到水声了吗?我已经听到了哦。再忍耐一下,过了河节节车就会来接我们,只需要一转眼就会回到冬屋,回到万事屋。”
“痛……呜呜……帮帮我……我忍受不了……杀了我……”女孩啜泣着。
斑驳之躯上,光芒和暗影缠绕嵌合,犹如血肉和灵魂的接泊。
郑笑鸣咬紧牙关:“坚持住,胡梦狮,你不是软弱的人,你比我们都强大,比我们都更有好胜心,连我都没有认输,你怎么可以认输?”
老姜被撕开一角,无法及时修复,一只魃的手划过郑笑鸣的大腿。剧痛让他打了个趔趄,但腿上奇迹般的没有伤口。一片纸人突然飞到他前方,在灼灼火光中,纸片上腿的部位被划开一道。郑笑鸣想起这是豌豆婆婆给的礼物。他振作精神,继续前进,幽灵拖着残破的身躯遮掩着他们。
“你听我说,我其实很软弱,如果你放弃了,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不是叫我墙头草吗?你一定要醒来听我说……”
他把女孩使劲往上托。
“我一直想要告诉你,我是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很想改变……”
长长的林间路似乎没有尽头,蜂拥而来的魃,穿过破洞做出袭击,纸人上的伤痕越来越多,终于到了一触即溃的地步。郑笑鸣停下摇晃的脚步,望了一眼能看到一线银光的地方:那希望的河流,却终归是没法走过去了!
“带她走。”他恳求幽灵。但老姜闪烁着——幽灵死前才会这样闪烁——没有听从他的命令。
纸人湮灭了。
郑笑鸣苦笑一声,再次迈开步伐——
“兔子,去吧!”有人大喝一声,从天而降。郑笑鸣吃惊的昂起头,透过沾满汗水的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火焰和烟雾中的来者:是迪迪!
真是个奇特的救兵。这是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只变大数十倍的白兔左扑右撞,冲散了魃的包围圈。迪迪很快来到身边,关切的打量他与胡梦狮,杂草窝似的头顶少了一只兔子,郑笑鸣都快认不得他了。
迪迪皱紧了眉说道:“你们需要治疗。回万事屋去,坐我的兔子。”
随着一声清亮的吆喝,兔子立刻折转回来,迪迪将他俩扶上那白绒绒的背脊,郑笑鸣抢在他发令前问道:“迪迪,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位常年不愿出门的法术组组长微微一笑:“很快你就会知道了!”随即下令:“兔子,去吧!”
白兔风驰电掣,将主人抛在身后,转眼间就冲出桦树林,一跃而过磨底河。郑笑鸣回头望去,熊熊燃烧的树林仿佛噩梦中的场景,几分钟前濒死的情形就已经烟消云散。老姜像一小块破布一样贴在手上,他将它放到胡梦狮滚烫的面颊边。女孩趴在宽厚柔顺的兔毛里,吐出火热的、无休无止的呻吟。
边界这边,雾气变淡,仍然有少量魃的身影出现,但零星几处着火点看起来都不会蔓延。郑笑鸣正奇怪为什么这里也遭到攻击,突然发现一个人影从西北方飞快的向他们靠拢。他紧张的观察着,但很快放松下来:居然是欧队!
这位脑袋和身体都圆乎乎的老头儿像野鹿一样飞奔着,风掀起头顶稀疏的几根头发,像鸡蛋上沾着的软毛。他极准确的判断路线,恰好与白兔相遇,飞身便上了兔背。郑笑鸣喊道:“欧队,你怎么——”,老头儿没空理会他,抬起胡梦狮的手察看,再没有了平常慢悠悠的样子,严峻的说道:“你们直接去黑屋子,这状况治疗法术效果不佳,必须由腾根处理才好!”他拉起兔耳朵说了情况,白兔脚步一错,向着庭院的方向奔去。
“腾根厌恶暗影法术,你要求它治疗,否则就算硬抗过这一关,也会落下残疾。”他嘱咐后,拍着郑笑鸣的肩膀露出笑容。“卫兵,尽你的全力,加油干吧!”说罢,老头儿跳下白兔,敏捷潇洒的朝来路奔去。
“噢,”郑笑鸣突然想起来,在欧队背后大喊:“袁山山和杜七河朝东边的公路去了!对了,还有周继来,在雪湖边——”
老头儿挥了挥手,很快消失在山丘中。
郑笑鸣开始意识到,整个万事屋都加入了这场战斗。豌豆婆婆、迪迪、欧队……似乎有一条隐形的线将这一切串联起来。不过,他目前无心思索答案,照顾胡梦狮已经占据了全部精力。白兔载着两人抵达黑屋子,他连滚带爬的跪在焦土上。
“腾根大人!”他颤抖着、气喘吁吁的喊。“滕根大人!”
守卫黑屋子的麻衣少年向他飞奔而来,吃惊的望着白兔背上的胡梦狮:“巫神保佑!她怎么这副模样!?”
眼泪像河流一样淌过郑笑鸣的面颊:“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受了重伤,我来请腾根大人救她!”
麻衣少年转头望向黑屋子:“别急……滕根大人来了。”
一只黑底白花的黄鼠狼出现在黑屋子窄小的门口,走上前时变成一位披着黑衣的男子,宽大的黑袍上绣着大朵白菊花。
“拜托您,救救她吧!”郑笑鸣情不自禁的向焦土磕下头去。“终命契约被解除了,但她还受着暗影法术的伤害,请您救救她吧!”
黑袍停在几步之外不动了,灾害腾根仅看了一眼胡梦狮,就厌恶的别过头。
“女孩自愿接受暗影法术,这结果乃是自作自受,我不会为了她败我的胃口。”
“滕根大人,请看在她也曾为您清理灾害的份上,帮帮她吧,我一定努力报答……”这几句话郑笑鸣费了很大的劲才说完,因为喉咙很紧,哽咽的说不下去。
麻衣少年放下拐杖,走来跟郑笑鸣跪在一起,也向黑精灵腾根恳求:“求求您,救救她吧,她还很小哩,还有挽回的机会……”
男子长叹气。郑笑鸣把额头抵在焦土上,只看见四只毛发漆黑、爪子雪白的兽脚走了过去。
麻衣少年悄声对他说:“放心吧,滕根大人将她吞下了。”
郑笑鸣点点头,站起来擦掉眼泪。麻衣少年奔黑屋子里去了,他也想跟去,但竟然迈不开脚,这才发现浑身上下都疼痛不已,崴了的脚踝肿得比馒头还大。有什么东西拱着他的胳膊,原来是那只白兔。
“嘶——你回迪迪那里去吧。”他先让白兔回去找主人,自己呆呆站了一会儿,直到有东西轻轻碰触膝盖,他以为又是白兔,一边说着“没关系我这里已经可以了——”一边转身,却发现居然是自己那辆紫色的节节车。
“桀桀——”车摆着尾,喷出熟悉温暖的蒸汽。
“你怎么来了?”郑笑鸣情不自禁地拍了拍它,“怎么……这是让我跟你走吗?”
“桀桀——”节节车摇头摆尾,一个劲将座椅往郑笑鸣身上蹭。于是他坐了上去,节节车刷的展开翅膀,载着他起飞了。庭院,山岭,城镇……掠过这些熟悉的景物,降落在到万事屋,轻轻停在杂物部的老房子跟前。郑笑鸣正不知是何用意,有个声音温和的在他耳边说:“来其他组,卫兵。”
这声音是……郑笑鸣疑惑着,拖着伤脚爬上老楼房,走入其他组的大屋子。
屋内没有职员——不,只有一个小个子女人,背对着他站在讲台边,拨弄着龙卷风里的地球仪,另有一台小号打字机漂浮着,不停的吐出纸张。宝塔似的电视机亮着,嘈杂的播放着节目,傍晚的光线从窗台上硕大的玻璃窗投射进来,让屋内的所有东西都披着晚霞。
“请坐,歇歇脚吧。”小个子女人对他说。
这是冬屋的大君,夏侯简烛在对他说话。如果不是对方的表情温和,郑笑鸣会以为自己已经闯下了滔天大祸,比之前差点儿四部会审的情形还严重许多。他坐到一把椅子里(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太远),大君没有说话,他也就不敢开口。跳蚤们端来热牛奶和面包,他也不敢去拿,反而是大君发现后,笑了笑说:
“吃点东西吧。你的朋友们还没有回来,我们要再等一等。”
于是郑笑鸣一边喝着牛奶,一边望着大君的背影。她出神的凝视着地球仪上的某个地方,有时看一眼打字机,那未曾间断的纸张已经在地上卷起一大堆,上面的影像和文字不停的变化,有山丘、河流、燃烧的森林、悬索大桥和公路……
晚霞的紫红色浓得化不开时,袁山山和杜七河走进了大屋。两人真狼狈呀!衣裳破烂,灰头土脸,袁山山的头发还被烧掉了一小半。郑笑鸣忘了伤痛,冲过去热烈的拥抱了朋友们,告诉他们胡梦狮已经得到最好的治疗,并不住询问自岩石屋分开后两人的经历。杜七河听到胡梦狮无恙,高兴得又开始流泪,但她看到了大君,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大君请他们坐下休息,自己则坐进杨姐平时打毛线的扶手椅里。跳蚤们已经摆好了一圈舒适的椅子和一张小桌,袁山山和杜七河也吃到了牛奶和面包,跳蚤们还在把刚刚出锅的煎蛋、冒着热气的鱼片粥、煮好的茶和咖啡往上端,小桌很快摆满了。三人先不敢动,但大君让他们吃饱再说,于是他们狼吞虎咽的吃了不少东西,郑笑鸣喝了一大碗粥,吃了三只煎蛋,这才觉得自己恢复了正常(除了那只疼痛的脚踝)。
这时,大君说道:“晚些时候会有医生来查看你们的情况,但目前他们一部分人在前线为卫兵们治疗,一部分人被安排到了城里,你们先忍耐一下吧。”
三人都点了点头。郑笑鸣又开始紧张不安:到底是什么事值得大君亲自面见他们几个?或许她马上就要审讯他们与灰尘巫师相见的事吧?虽然他隐约感到,大君比他们所知道的还要了解事情的经过。
“卫兵,”大君居然先点了他的名。“我想先告诉你,周继来已经安全回家了。”
“是!”他赶忙站起来答道。
大君微笑着摆摆手。
“你们都表现得很好,现在是时候休息几天,观看这场战斗的结局,以及之后的局势。某些你们熟悉的人将成为阶下囚,某些大家信以为真的事情将会改变,但很遗憾,某些事情依然将维持原样。”
虽然摸不着头脑,但郑笑鸣挺直背坐着,像一个卫兵该有的样子。
大君又对杜七河说道:“七河,在我们去混沌那里之前,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你可以随我一起修行法术,虽然助益不大,但能够磨练意志,你愿意去吗?”
郑笑鸣明明清楚的听完了这些话,但一个字都不明白。他迷惑的看向坐在对面的女孩,而袁山山腾地一下站起来,他便又看向后者。
男孩脸上交织着激烈的情绪,他攥紧了拳头,一个字也没说,低下头坐下了。
杜七河没有看任何人,她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小声说道:“好。”
电视依旧播放着嘈杂的节目,打字机“康啷康啷”的吐出信息,除此之外,被爬山虎和常青藤覆盖的老楼房安静得像旧照片里的景物。郑笑鸣在温柔的晚霞中慢慢明白过来,理解了那些词句的意义。
原来,胡梦狮是对的。
原来,她又是错的。
“七河,你——”郑笑鸣不禁轻声呼唤,被呼唤的人将脏兮兮的脸转向他,露出一个苦笑:“嗯,我早就知道……对不起。”
接着那个弱小内向的女孩深深的埋下头:“我对不起大家,最后才告诉你们。”
郑笑鸣的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他深吸了口气,来回注视大君和杜七河:“我能提个问题吗?”
大君对他微笑:“当然可以。”
郑笑鸣再次深深呼吸:“杜七河真的是冬屋的救世主?她为什么是冬屋的救世主?那之前的那些挑战者呢?”
明明是说一个问题的,但他一口气问了许多,因为再不问出口他觉得自己就要爆炸了。
“我正是要告诉你们这些事情的缘由。”大君缓缓说道,“如果你们已经做好准备的话。毕竟,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希望在无人打扰的时候……在你们亲自经历过一些事情,又能够静下心来的时候告诉你们。”
郑笑鸣和袁山山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表情里看出了急迫——那种掺杂着无助和坚决的急迫。
袁山山更加镇定,他说:“请您告诉我们吧。”
“那么,七河,你愿意由我告诉他们吗?”大君询问杜七河。
杜七河小声说:“好。”
“好的,孩子们……你们在上一任炼金大人那里听过了双王劫的真相,但那只是冬屋故事的前半段,现在我来告诉你们这个故事的后半段。”
大君的声音跟晚霞一样柔和。她坐在宽大的扶手椅里,手指缠绕着茶杯,像一位在壁炉边给儿孙们讲述历史的家族长者。
“双王劫之后大约二十五年,我成了冬屋的大君。这之后发生了我和周琨大人在白原上相见一事。那时能够让周琨大人回到冬屋,又取回已经平静的混沌之心,一举做了两件好事,但实际上却令我们喜忧参半。一来,周琨大人坚持要看管野兽监狱,很少在外边露面,成了世上最辛苦的隐士。二来,那颗混沌之心,任我们想尽办法,也无法发挥平复混沌的作用。日夜对它念诵秘祝,它跟一块真正的石头一样沉默;将它还入第三道银杏之门内,很快便会被风浪卷走;最终周宇生大人解除了黑金法术,消除了金壳,但没想到,它居然维持原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这时候,有人提出,既然称它为一颗心,它会不会也像其他心灵一样,藏着情感和力量的源泉?那曾与它密切接触的一家人呢?要不要找找看?嗯,你们看,这就是七河进入这件事的开端了。”
大君顿了顿,继续说。
“巫师要寻找普通人是很容易的,无需周琨大人指点,我们很快找到了已经在七河市定居的这一家人。那时候冬屋出动了最厉害的感知巫师和古术巫师,对这一家人连续观察了一整年,结果不管是七河爸爸,七河妈妈,还是七河本人,都再普通平凡不过,既无异常,也无力量。巫师们失望而归,他们的档案也就尘封起来,无人问津。那是在七河两三岁时发生的事情。”
“虽然失望,但我们只能先把混沌之心束之高阁。冬屋还有许多事情亟待处理,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观测毁灭的日期。就像住在活火山脚下的人,头一件大事就是掌握火山何时喷发。那时候已经过了混沌行的热潮,大部分人都相信这座火山是必定要喷发无疑了,少数乐观主义者也无需别人劝说,银杏之门上消失的星星、每十三年一次的剧烈地震、以及已经来到第一道门前的混沌本身,就足以把他们说服。大巫师们分成三拨,一拨安抚混沌,一拨安抚大地,一拨测算毁灭。他们发现,星辰大君的法术准得让人头疼——毁灭的日期可以具体到今年夏至这天,不多一天,也不少一天,无论做多少加固封印的工作,都于事无补。至于我这个做大君的,不会高深法术,每天在办公桌前伏案,为平息各种争端而头疼,尤其是处理与海屋的关系,更是慎之又慎。”
大君向为她送茶的跳蚤道谢(郑笑鸣很少看见巫师向跳蚤道谢),饮了茶,才继续说道。
“我们不得不对海屋逢迎,虽然家园之仇,没有一日一时忘记。你们已经猜到了:我,还有其他一些人,知道双王劫的真相。但你们没有猜对,我们不是从周琨大人那里得知,而是早在继位之前,由周宇生大人告知。那时周琨大人还在白原上漂泊。新任炼金大人拒绝大君之位,反而推举杂物部那个毫无背景的副部长。那时他这样对我说:跳蚤还担心什么高贵和低贱?他又说:这座城里,高贵的人不是高贵的人,低贱的人不是低贱的人。他深知父亲的性格,以及与星辰大君之间的纠葛,所以双王劫当日,就已推测出父亲铸下大错,星辰大君及部下才是拯救冬屋的人。但许多原因汇聚在一起,让他仍然把那群部下判为弃民。他告知真相,然后对我说,他期盼谢罪之日能早一点到来。”
郑笑鸣回想起那一场春节聚会,回想起炼金大人对他的说的话。他说:
“好久没遇到这样不合格的卫兵了,我倒想知道,你准备坚持到几时?”
郑笑鸣鼻子一酸:结果炼金大人自己,那时已经准备好了为弃民牺牲生命。
只听大君说:“因此,我上任后试着改善弃民的生活,但阻力很大,效果并不明显。时间忽忽过了七八年,七河一家人在我心里也只是朦胧的影子了。但这时候,程婆婆出现了,给一切带来转折。程婆婆出生于冬屋,从石榴屋毕业后进入第二野舍,做了几年通讯员后,转行为粉刷匠,一干就是三十年,尽心尽力的维护着白原的原貌,年纪大后转入巫师观察组,负责发掘具有巫师资质的孩子。我们就这样描述程婆婆吧:她毕生都在做着别人不易发觉的事情,以满腔热爱和善良之心。在观察其他小巫师时,她发现了杜七河,之后经过长期的跟踪观察,以一双粉刷匠的慧眼认定了她的特殊。她开始不断的提交报告,希望引起野舍的重视,但舍长勇叔拿到报告,却一份也不上报。”
她笑了笑,缓缓用手指梳理鬓边头发:“其实……这不是无知或轻视,而是勇叔仁慈的表现。这份心思,他并没有跟程婆婆说,因此有了后来的白石河事件。其实,勇叔暗中操了不少心,在事情暴露后,他向冬屋提交了一份审慎的报告,指出孩子年幼无知,毫无根基,不可启用。同时他向万事屋强调,如果以随意牺牲他人性命为手段,那么冬屋即使立刻崩塌也不足为惜。嗯,你们想知道程婆婆如何评价杜七河吗?她的每一份报告都这样写:不知为何,被创生力量保护,犹如巫神护佑,可尝试混沌行。”
郑笑鸣望着杜七河,袁山山望着窗户,杜七河望着自己的手。
“当然,你们必须像程婆婆一样了解杜七河,才能明白这并不是一名巫师为了建立功勋、逼迫一名白壳子做一件不可能的事。最初我也误以为是这样,直到了解了程婆婆的经历,再站在她的角度看待事情,才能明白那份真正的心意。白石河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我到七河市查看了情况,发现竟然跟报告里的一样,七河的伤势不能仅仅被描述为痊愈,而是完全新生,只有造物的巫神能达成这样的奇迹。现场有多名巫师目击,特别是与她一道的小巫师们,都由粉刷匠做了工作,以免不必要的骚动。那时她还在野舍昏睡,要由我看过后再做处置。我问,怎样能看出来?勇叔说,一旦受伤就能看出。我问,难道以前她没有受过伤?勇叔说,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小姑娘不喜欢活动,唯一的爱好就是看书。我又问,难道在她的观察期也没人发现这件事?勇叔沉着脸说,冬屋都是有品德的巫师,没有人会做故意让小孩子受伤这种事!”
说到这里,大君笑起来,为这群固执、迂腐、善良的同胞。
“他这话有言外之意,暗示我不要做出不符合巫师品德的事情。我召集身边可信任的、正直的巫师,让他们对杜七河进行检查,自己去见了程婆婆。她正在铁部接受审问,之后会转入监狱服刑。我尽可能的掌握了事件的全貌,然后告诉程婆婆,杜七河曾经拥有混沌之心的那段往事。她对此一无所知。世人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能在千万人之中发现对方,了解对方,帮助对方,不是伯乐是谁?所以,七河,当你选择程婆婆做导师时,我们都很高兴,虽然我们有义务向你引荐最强大的巫师,但你的选择代表更强大的东西。”
“之后我离开铁部,重返七河市,在野舍看其他人忙碌,聆听汇报。他们告诉我,没有异常,没有力量,小姑娘很简单,事情很简单。唯一的一点小瑕疵,就是创生力量保护着你。而这个小瑕疵,只能归结到混沌之心上。”
“送你回家的前一天晚上,我作出了一个最冒险的决定。这个决定——或者说,这个计划,包括需要多位挑战者共同完成的壮举,长时间的酝酿、等待,以及对渺茫结果的坚定信念。我仅将它告诉了最信任的几名巫师,其中包括勇叔、老吴、巴巴掌和炼金大人。我认为拯救冬屋就在此一举,这是十几年来混沌行重新回到我们的考虑之中。当晚我就向几位最好的人选寄去了信函,约定见面事宜,之后几个月我一一拜访,与他们商议计划,最终定下行程。这几位巫师,你们已经知道是谁。巫神保佑冬屋,这世上有这许多人甘愿为她献出生命,哪怕从未亲近过她的芳泽。”
郑笑鸣眼前浮现出那几名挑战者的身影:孤身一人的老头,铁丘屋的豆腐公主,金林屋的刺婆……原来他们都是为了让杜七河完成混沌行而来的……
“由于此事关系重大,又需要较长时间来实施,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发现了,恐怕半途就会夭折。因此消息一直严加控制,连万事屋的部长、组长都不一定知晓。经历过双王劫的惨痛教训,我们对海屋已经彻底看清,他们绝不会容忍冬屋有一丝一毫存活的机会。且不说外部形势如何险恶,在万事屋内部就有通敌之人存在。有些是无意为之,有些则是有意为之,不管是哪一种,我们都不希望暴露计划、暴露杜七河出现的目的。”
大君停下来,温和的目光一一扫过小巫师们。
“……但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你们偏偏与来自海屋的胡梦狮成了朋友。胡梦狮原本是我们故意放进万事屋,用来找出其他敌人的诱饵,被她称为灰尘巫师的人是我们早已注意到的死徒,臭名昭著的变节者,他的真实名字叫做秦渊。当初胡梦狮会遇见他,也是老谋深算的海屋大君一手策划,由此让她变成海屋的一枚棋子。你们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情,虽然七河一直严守秘密,但山鬼的突然出现,让我们的计划变得明显起来。当时我们推测,海屋即便不知晓计划的全貌,也会意识到杜七河的重要性。有的人认为应当对七河实施严密的保护,但以我的判断,海屋一定会选择劫走杜七河,研究她的特殊之处,若不成功才会对她造成危害。于是我们按兵不动,观察情形,果然发现灰尘巫师开始行动。”
电视机和打字机依然嘈杂,但郑笑鸣早已听不到了。他浑然忘了周遭的事物,只想着把大君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早在我定下计划,与候选人进行接触之时,海屋就注意到我的动向,派出他们的影子,隐藏在黄叶地,侦查混沌的封印和万事屋的动向。能够这么早就发现这些人的行踪,还多亏来自毒血森林的消息——失窃、毁坏财物、老虎。他们以为在弃民村庄里的破坏不会被注意,但勇叔去注意到了。等到第二位挑战者进行混沌行后,海屋增派了灰尘巫师前来,紧密的注意着突然热闹起来的冬屋是否暗藏玄机;等到山鬼事件后,他们开始调查杜七河;一段时间后,灰尘巫师与胡梦狮联络,暗示对方自己能解开杜七河的秘密。他的信件都是隐秘传输,有法术封印,但胡梦狮的回信不是,我们可以推测出大部分内容。两人很快商定了见面,这时一批海屋的卫兵开始向这边转移,陆陆续续在洄澜地等地驻扎。我们做好了抓捕的准备,要把外部的敌人和内部的叛徒一网打尽。”
“就在等待你们动身期间,一位友好的使者,来自不可说之地,给予了我们意想不到的帮助。我们得知,灰尘巫师很可能就是当初袭击湖厅时召唤魃的罪魁祸首,如果能迫使他召唤它们,将有机会抓捕一百只、一千只魃。于是计划被重新制定,我们要让他燃烧原野。豌豆婆婆给了你们一人一只护身符,我给了袁山山能束缚千万生灵的红绳,还有一个有趣的决定,由胡梦狮本人作出——她把岩石屋放入了隙中驹。”
郑笑鸣想起在光影中翻滚哀叫的女孩,心中一阵抽痛。
或许……她早就有了一丝犹豫……来自对冬屋的喜爱和不舍……
大君轻轻叹了一口气。
“隙中驹原本是银波屋的一样宝物。这宝物非常精细,需要妥善维护,当她拿给迪迪时已经损坏,小马儿能去的地方原本是一个,由迪迪开发,增加为三个。唉,我们的开发组组长总是见到好东西就心痒难耐,非要把它做到最好才行。这多出来的两个地方,她在其中之一放入了附近的岩石屋。为什么呢?等她醒来后,我们自然能够知道原因;不过,如果让我来猜测,大概是因为那里连接着混沌吧!每座岩石屋都有一条结界之线,连接银杏之门,大巫师们曾经经由它平息混沌。她也许是想让灰尘巫师和七河到那里去,探索与混沌的联系。在这件事情上,我们的守藏官的确尽力了。”
“至于后来的事情,你们已经亲身经历——被那三名恶徒抓住,遭遇各种艰险,还解开了暗影封印的法术。这其中有我的责任:我让他们在护身符消失前都不可出手相助。如果你们想知道原因,我只能这么说:你们未来的道路还很长,将要面对的敌人更加险恶。而我坚信冬屋必将存续,在将她托付给你们之前,我希望你们能拥有正直和勇敢之心。”
晚霞已变为夜色,披在在三名沉默聆听的小巫师身上。
终于,袁山山轻声问道:“大君,你的意思是,杜七河是不死之身?”
大君考虑了一会儿。郑笑鸣发现,她非常认真的对待他们,毫无轻视或敷衍。
“我想,她不是不死之身,就像她会长大一样。我宁愿称之为受到混沌的保护,不会遭遇意外的伤害。”
“可是,就算这样,她不也在第一次拜见混沌时晕倒了?”
大君答道:“正是如此。如果七河接近混沌,进入它的力量范围,就会晕倒,不省人事。这我们早在白石河事件中就发现了。她失去知觉期间,身体维持原状,就像进入了冬眠。与在外面世界不同的是,恐怕在混沌之中她将永久长眠下去。因此我们制定了计划,让她进入银杏之门,而混沌能够聆听她的话语。”
“这个计划,万无一失吗?”
“不……这个计划是冒险一搏。我们并没有多少把握。”
袁山山的拳头又攥紧了。
“可是,杜七河毕竟是个普通人啊。既爱哭又没本事,她的话语有何力量?她怎么能与那些伟大的巫师相比?”
他这样说,就好像杜七河本人并不在这里一样。
大君答道:“所有前驱者,都是为了让她仅做一个普通人。至于其他的,只能交由混沌之心和巫神来决定。”
“可是,大君——”
郑笑鸣简直不敢去看袁山山。他出奇的倔强,要与这座最伟大的巫师之城中、最至高无上的巫师抗争。
“杜七河还小,很容易被左右,很容易改变想法,即使她曾经答应进行混沌行,也不能完全理解它代表的意义。也许再长大一点,再知道的多一点,她就不会这么做了。你们不给她再考虑一次的机会吗?”
这长长的夜话、漫漫的夜色里,杜七河头一次抬起头直视袁山山。
袁山山没有看她。
“刚开始,我答应这件事的理由很简单。”杜七河说,红肿的眼睛里透出坚毅的光,让郑笑鸣想起她扑向自己、背对野兽的那个时刻。“我在白原上,活得很辛苦,很糟糕,只是为了妈妈,才努力坚持。有一天,一名巫师告诉我,七河市快要毁灭了,世界快要毁灭了,我可以尝试拯救它,就算我失败了,我爱的人也可以得救,或者实现其他的愿望——作为混沌的挑战者,我可以提出许多愿望。于是我一口答应下来,毫不犹豫:我这辈子就没有这么心满意足的时候。”
她停下来,整理语句。
“最初,我不知道详细的计划,还以为李冰大人他们,都是与我一样的挑战者。大君、勇叔和巴巴掌他们都说让我好好在冬屋、在万事屋生活就行,能够开开心心最好,不必考虑多余的事,但要严格保守秘密,以免引起骚动。我一边工作一边等待,还猜想着会不会轮不到我自己。但越是安下心的在这里生活,越是觉得难以坚持初衷:这里跟白原完全不一样,我真的好想继续生活下去啊……跟你们一起。虽然,如果不是挑战者,我根本不会到这里来,更不会认识这里的人,也不会重视自己,我是不是很蠢?”
她笑了,泪光闪闪,抬起手抹着眼睛。
“现在我知道的更多了一点,长大了一点,并且反复考虑过无数次。我向你们发誓,即使大君给我机会,我也不会重新选择:我愿意付出一切来守护冬屋,这是我爱的家园。”
*** *** ***
回到万事屋的医生们很快为三人进行治疗,除了郑笑鸣的脚伤严重些,其他都是皮肉伤,而杜七河毫发无损。他们服用了安神和补充体力的药剂,杜七河留下与大君在一起,郑笑鸣和袁山山离开,踏上洒满月光的道路。
他们一个人要去黑屋子,一个人要回村庄。一路上,两名年轻的、但又猛然觉得自己长大好几岁的巫师,有了下面这番对话。
“山山,我觉得,你并不是很惊讶这件事呢。”
“哪件事?”
“就是七河一直都知道自己要去混沌行的事啊!你看起来就像早就知道了一样。”
“这个嘛,因为,我问过竹取童子了。”
“什么?”
“我们去见竹取童子的时候,我提的问题就是,杜七河是否知道自己是混沌的挑战者。”
“真的吗?我想想……那个时候,我们还没听说混沌之心的事吧?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因为,我请竹取童子展现的场景里,她出现了。”
“银杏之门内的场景?”
“是,也不是。我提出的要求,是看看近来挑战者去见混沌的场景。竹取童子说,它只能呈现进入门之前的情形。我看见了李冰大人,豆腐公主,还有她。”
“嗯……”
“那是我们作为新人,第一次来庭院,拜见混沌。竹取童子把她算进了挑战者。”
“噢……”
从地势高的山坡经过,可以望见山丘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即将被满天繁星遮盖。
“你回去,是想求证双王劫的事情吗?”
“不,那件事已经没关系了。我是想去拜见暴君。”
“毒血森林里那个用来吓小孩的魔王?”
“你们是这样说他的呀。也算是吧。”
“他还在那里吗?”
“是的。我要请他再一次帮帮七河。”
他们在一座小桥上停下。道路在此分开,他们互相道别。
“代我向村长问好,山山!”
“谢谢。告诉狮狮,坚强起来,我很快会去看她。”
“好,到时候见!”
“再见,鸣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