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恐废柴就不配拯救世界了吗》冰尾巴

13、尾声

　　杜七河于夏至之日开启混沌行。

　　以往的挑战者，要么有侍奉师父相送，要么有更多的人陪伴，至少，背后有一整座城镇的居民翘首期盼。她的背后是一座空空的冬屋，不管是漂浮岛游行的居民，还是坚守岗位的万事屋职员，都由咒语推动，经由马门或者粉红潜流转移到紫薇地。

　　但冬屋的大君陪伴她，让她不至于感到孤独。

　　“你在想什么，七河？”大君问她。

　　“我在想，真希望你不用跟我一起去。”她撒了谎，抱紧怀里的鹅蛋。

　　她思念着妈妈。还有袁山山、胡梦狮、郑笑鸣、程婆婆、巴巴掌、山鬼一家……她把大家都想了一遍，深深的刻在脑海里。

　　“我只能陪伴你一小段路程。但不用怕，混沌一定会聆听你的话语，七河。”大君握了握她的手。

　　“万一，它根本不听呢？”她觉得自己变得像个七岁的孩子。

　　“它在听。它永远在听。它只是无视。但它不会无视你。”

　　杜七河点了点头。

　　大君携起她的手，走过银杏砖，来到第一道门前。上一次来这里时，杜七河还未望见这道门，就昏倒过去。虽然没有受伤，但如果不是被救出，她会一直倒在这里。这一次她看见了门。并不高大，也不奇特，只不过，像是扎根在地里的古老神祗。灰扑扑的石块上，有十四颗静静的星辰。

　　“每一颗星星都熄灭了。”她不自禁的说。

　　“不，最后一颗星星还剩下一点微光呢。”大君说。

　　的确，如果很努力的观察，会发现那点昏暗的光芒，亦或是，那点明亮的暗影。

　　在结界法术的保护下，杜七河和大君进入门内。万物之主在她们的眼前和心中同时出现。暗金色的风和雷，火和浪，光和影，在无形和有形之间涌动。塑造万物的力量，毁灭万物的力量，举起天地山海，降下日月星辰，最终汇成混沌的一瞥凝视。

　　结界像一抹雾气般消失了。

　　但是大君开始念出言语，原本铸造在此地，被古术包裹着的法术在此时释放。一条黑色的、细长的道路向前延伸，一张蛛网般纤薄的星空铸造出天空，一只蝉翼般脆弱的纱巾铸造出墙壁，一片金色的森林在咒语中升起，任混沌毁灭一次、重生一次、毁灭一次、重生一次。

　　杜七河识得路的黑铁，识得天的彩星，识得四壁的轻纱，识得森林的树叶。

　　她识得所有前驱者留下的痕迹。

　　她狂奔向天地山海的中心，在他们为她铸造的封印之地跪下，像传说中跪在最初的封印之地的巫师。她举起那颗石头一样的心，贴在额头上，念出最初和最后的言语，那是天地万物都懂得的语言：

　　“混沌啊，在你沉睡时，我见过森林开枝散叶，

　　混沌啊，在你沉睡时，我见过河流奔腾成海，

　　混沌啊，在你沉睡时，我见过野兽破土而出，

　　混沌啊，在你沉睡时，我见过火焰带来重生，

　　混沌啊，在你沉睡时，我见过飞鸟翱翔天际，

　　混沌啊，在你沉睡时，我见过生灵百种模样，

　　混沌啊，感受他们的气息吧，你是天地万物的主人，我们都是你的仆人。

　　我以赐予我生命的巫神之名向你起誓，我以被赐予的生命与你约定。

　　我将带你去见见这片大地的冰冷与炽烈，就同你的心来到我身边时一样。”

　　她念啊，念啊，念啊。这古老而崭新的言语她已念过千万次，为了将混沌纳入心中。手里的心脏变得像大地一样沉、火焰一样烫、冰雪一样冷、兽爪一样利，她无法再举起它了，只能俯身紧紧抱住，想象自己最初之时是如何怀抱它。疼痛惊住了她，她从未承受过如此剧痛。

　　我坚持不了多久。她心想，回头去看大君。

　　身后已无人影。森林、道路、轻纱和星星在一一消失。

　　杜七河回过头，泪水涌满了眼眶，她闭上眼睛，抱紧心脏，一面承受痛苦，一面继续念出言语。她念啊，念啊，念啊。混沌是一个巨人，而她只是一名侏儒，妄想将它纳入怀抱中，又妄想从怀抱里将它生出。疼痛犹如荆棘刺入肉中，宝剑从脏腑穿出。

　　森林、道路、轻纱和星星一一消失。

　　她念啊，念啊，念啊。她看见爸爸和妈妈的面孔像彗星一样划过，袁山山的身影像山风一样吹过，胡梦狮的双手像雄鹰展翅一样高举，郑笑鸣的脑袋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垂。还有许许多多的人，热泪像滚石一样从那些脸庞滑落。

　　森林、道路、轻纱和星星一一消失。

　　混沌整个将她覆盖。在她紧闭的双眼前，天空崩塌，大地裂开，第一道银杏之门灰飞烟灭。创生力量化作一股洪流，席卷并消灭了冬屋，又向四面八方涌去，将山岭、河流、原野和城镇都覆盖在它那翻滚着光芒和暗影的躯体中。

　　杜七河想起被白石河淹没的春台。她想起小巷里的二手货商店、自家的老公寓、勇叔和娜娜站立的水井街口。我失败了！内心有个声音呐喊，但她还没有完全停下。此时痛苦已经离她而去，她变得像一朵飞絮，渐渐丧失思考和语言的能力。我将回归到混沌之中。她心想。我将回归到本元之中。双唇的开合越来越小，快要毫无力气的合拢。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透过森林、道路、轻纱和星星形成的薄膜，在她的掌心放下一片银杏叶。

　　我认得这只手。她模糊的想。你为什么在这里？

　　另一个影子覆盖了她。高发髻、红袍子的人站在前方，背影像一棵梧桐树。他对她回头一瞥，张开双臂，眨眼间，如一阵烟雾似的消散了。但另一个影子紧随其后。荧光绿的巨大身躯，溏心蛋似的眼睛。它朝她张开山峰和沟壑的大嘴，似乎在笑，眨眼间，又消失了。接着是另一个……

　　不。不。不。她猛然攥紧了银杏叶，发现混沌之心还在怀中，于是将它与银杏叶放在一起，紧紧抱在胸口。她不确定袁山山是否出现过，因为只有一刹那，她听见他笑着说：“杜七河。”

　　她颤抖着张开双唇。

　　“混沌啊，到你的心中来吧。

　　去见见这片大地的冰冷与炽烈，

　　就同你来到我身边时一样。”

　　她念啊，念啊，念啊。

　　当最后一颗星星的光芒消失时，冬屋的夜空中依旧升起满天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