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师祖上学记》枕刀眠

71、青羽

　　魔尊末戾一心夺宝，前后派出不少爪牙去对付修士们，其中就包括了派往灵虚山下云溪镇的探子。

　　魔族崇尚武力，以强者为尊，魔族众人只是混饭吃，对魔尊本人毫无忠心可言，难免就有人干脆想趁着来出差混一顿大的。

　　第一个探子蠢得清新脱俗，上任后打算色|诱修士杀敌立功，没几天就折在了楚逍君手里。

　　末戾已经找到了牵制修真界的方法，忙着研究如何提前打开鬼界之门，没把这一头太当回事，就派了个小魔侍去接手这项任务。

　　比起其他魔族拼死拼活挣功劳，这差事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定期往魔界传点灵虚派动向就好了，只要不作死就不会死，堪称带薪休假。

　　于是一伙魔族街溜子陷入了深深的嫉妒之中，对小魔侍发出了单挑邀请。

　　他们一群，单挑小魔侍一个。

　　事实证明，能在魔尊跟前露脸的，即便是个未成年，那也是武德充沛的未成年。

　　街溜子们被打得鼻青脸肿鬼哭狼嚎，骂骂咧咧地让小魔侍等着瞧，互相推搡着跑了。

　　小魔侍名叫青羽，是魔宫里最不起眼的魔侍，负责在果园里赶鸟，那天他只是替看门的加班，却被末戾随手一指挑中了来做探子。

　　其实末戾的选择也有点道理，小孩子总比大人更容易让人放下戒心，青羽这样的在凡人中间稍微乔装一下就是个小叫花子，走街串巷打听消息都方便，说不定还能被哪个滥好心的修士带回灵虚派，打入敌人内部。

　　末戾不知道的是，青羽多少有那么点洁癖，不想扮叫花子，更不想和凡人打交道。

　　魔族没有少年，成年之前都是小孩子外貌，度过脆弱的成长期之后会在一夜间变成大人，度不过去那就只能怪自己命不好。

　　青羽正处于成长期，战力不到先前的一半，他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但加班出差这种事情是不以魔的意志为转移的，差事落到头上，不做也得做。

　　打跑找事的街溜子，青羽也受了伤，颧骨处不知道被谁划开一道伤口，肚子上挨了两拳，五脏六腑抽着痛。

　　更要命的是，他硬撑着等那群家伙跑远，走了几步头晕眼花，一头栽到了水里。

　　水里很冷，还很脏，一股子泥土鱼腥味。

　　青羽没力气了，放松手脚随波逐流，双目空茫地望着阴沉的天空，一路漂到画舫前的湖面上，被一个滥好心的修士给捞了起来。

　　修士长得很好看，脑子有问题，钓了半桶鱼又全倒回了湖里，不知道是跟鱼过不去还是跟自己过不去。

　　青羽平日里独来独往，平等地不在乎所有东西，包括他自己。

　　这世上没什么可留恋的，也没什么可喜欢的，更没什么可争抢的，他倒巴不得末戾派那群傻子去做探子，自己继续去看果园，这样大家都满意。

　　他也没把修士当成敌人，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假装人类少年，在画舫上呆了下来。

　　其实，青羽知道这个穿得披麻戴孝的修士就是楚逍君，但楚逍君不知道他知道，他也就装作不知道。

　　反正魔族和修士的战争总有结束的时候，谁赢了都不关他事。

　　令他感到些许诧异的，是楚逍君和传说中的逍遥仙尊根本就不像一个人，没那么高深莫测，反而有点幼稚，还有点温暖。

　　对，温暖。

　　在楚逍君把毯子裹到他身上的时候，青羽第一次模模糊糊地知道了什么叫温暖。

　　于是他放弃跳回水里游到岸上的想法，接受了楚逍君提供的衣服和药物以及絮絮叨叨劝人积极向上的心灵鸡汤。

　　魔族其他人都以为逍遥仙尊在战场后方坐镇，谁也不会想到这人居然有闲心溜出来泛舟游湖，青羽也是曾经偶然远远地看过他一眼，所以才认出了他。

　　当时楚逍君穿得还没这么白，一身青底银丝的衣衫，端坐在一众修士前面主持会议，举手投足瞧着很是矜贵，人模狗样。

　　现在大抵是只剩狗样了，满嘴狗话。

　　“哎，我总得有个称呼叫你吧？”楚逍君戳了戳青羽，“叫小青怎么样？”

　　“……”青羽看着台上咿咿呀呀唱戏的青白二蛇，反问他，“我应该叫你白娘子还是姐姐？”

　　楚逍君啜着热茶，闷声笑道：“随便，白娘子白公子叫什么都行。”

　　青羽看不懂戏，问他：“凡人到底有什么好的，白娘子为什么要嫁给凡人？”

　　“这就得问白娘子了。”楚逍君说，“我只觉得凡人好吃。”

　　他还在维持自己“吃人妖精”的身份，青羽实在装不来害怕：“……你也喜欢凡人？”

　　楚逍君点头认可：“喜欢吃也算喜欢吧。”

　　一场戏唱到白蛇为爱水漫金山，青羽看困了，随口找了个话题：“凡人到处都是，白娘子为什么非得嫁给许仙？”

　　“你不懂，”楚逍君边嗑瓜子边说，“这叫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

　　青羽不太懂救命和以身相许之间为何非得联系到一起，于是举一反三请教他：“你对我也有救命之恩，那我是不是也得以身相许？”

　　“……”楚逍君被糕点噎了一下，上下打量他两眼，漫不经心道，“这种事，还是等你长大再谈吧。”

　　看完戏，两人路过石桥，恰巧看见一队办白事的和一队办红事的在桥上迎面相遇。

　　抬喜轿的自觉后退让路，拉棺材的继续在桥上缓缓而行，领头的脚上拖着铁镣，走起路来磕在石桥上，一声接一声的脆响，路人无不侧目而视。

　　“他哭了，”青羽看了看四周，又仔细观察那个给棺材引路的人，“他是不是很疼？”

　　楚逍君脸上没什么表情：“大概吧。”

　　一个月前，有只大鬼从鬼界溜出来藏匿在云溪镇一家富户中，蛊惑人心害了不少人，灵虚派上下一心对抗魔族，直到半月之前才发觉此事，派弟子下山除祟。

　　也就是从这件事里，楚逍君察觉到了末戾的歹毒计划，窥见了自己命定的死局。

　　逍遥剑被他留在山上用作迷惑魔族，他自己下山来等末戾对人间下手的时候伺机反击，成与不成在此一举。

　　青羽看不出那个戴脚镣的人哪里有伤，也不明白他怎么会疼到泪流不止，只觉得凡人真是脆弱。

　　三具棺材过了桥，楚逍君移开目光，脸上又是一派轻松的笑意：“小青，我请你吃个好吃的。”

　　青羽无言地跟着楚逍君走向路旁的小吃摊。

　　他发现从头到尾这人就没停下过吃东西，看见什么都要尝一尝，生怕以后再也吃不到似的。

　　他甚至怀疑楚逍君突发奇想要去看戏也只是因为看上了人家送的茶水点心。

　　摊主今天生意不错，东西只剩一份了。

　　于是楚逍君就和青羽分食同一碗糖水果子，红艳莹润的小野果泡在饴糖水里，酸甜可口，是魔界没有的好滋味。

　　青羽认出了碗里的红果子，他在魔宫的果园里也见过，是自己长出来的，又酸又涩不大好吃，他倒是没想过凡人还有这样化腐朽为神奇的技巧。

　　他见楚逍君吃得开心，就问：“你喜欢吃这个？”

　　楚逍君放下手里的勺子：“你不喜欢？”

　　“不是。”青羽说，“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很多这样的果子。”

　　楚逍君笑道：“这东西不好吃，得会做才行。”

　　青羽就不说话了，魔族吃东西向来是很粗糙的，没有凡人这么细致讲究，他也不会做。

　　晚上楚逍君给他的伤口换药，又说：“小孩子怕疼可以哭，不丢脸。”

　　青羽不怕疼，想起白天那个无声流泪的凡人，问他：“你怕不怕疼？”

　　“我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楚逍君彷佛只是回答他，又彷佛在搜寻久远的记忆，“我小时候是怕疼的，我……父亲说我将来会成为一个大英雄，大英雄不能怕疼，我就不怕了。”

　　青羽没有父母，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沉默着辨别楚逍君话里的意思，只能联想到成为大英雄指的估计就是打败魔族。

　　“可是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我，做英雄居然会是一件这么无聊的事情。”楚逍君收拾好药品纱布，对他笑了笑，“趁着还能哭出来，能怕疼的年纪，想哭就哭吧。”

　　青羽依旧沉默，依旧没有眼泪。

　　终战在即，楚逍君却还是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每日吃吃逛逛，抽空再逗逗板着脸的青羽，如同一个不知人间愁的富家公子。

　　这样的悠闲日子，青羽从初一过到了初七。

　　七夕节晚上凡人会在聚在一起庆祝，拜星宿、放烟火、耍把戏，有各种各样的热闹可以看。一大早，岸上的人们就开始忙忙碌碌地布置场地摆放货物，为晚上的盛会做准备。

　　楚逍君没有到岸上去，又坐在船头钓鱼。

　　这几天时间里，青羽跟着他看过婚丧嫁娶尝过酸甜苦辣，却始终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因为疼痛而哭泣。

　　他脸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剩一道细细的血痂，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楚逍君依然很有病，钓上来一条鱼，把鱼从钓钩上摘下来直接扔回水里：“留疤也没什么，至少你的伤口不疼了。”

　　他想了想，又说：“其实疼痛也未必就是坏事，会疼才算活着，正因痛苦，人们才更能体会欢乐。凡事想开点，别再往水里跳了，下次不一定有人捞你。”

　　青羽已经放弃了解释自己不是自尽，闷声应下：“嗯。”

　　楚逍君放下鱼竿，抬眼望了一会儿远处的灵虚山，招手叫他过来：“送你个东西做纪念，丑是丑了点，将就着戴吧。”

　　青羽瞧着他漫不经心的神情，不知怎么就问出一句：“我可不可以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