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狼崽 ...
-
但是不到片刻，他又眉头舒展。“即便如此，治病救人是我的天职，为此万死不辞。”
道者眼眸里掠过一丝惊异，显然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严重到能扯上“万死不辞”的地步了，所以一时也不知道该接什么方好。
直到曲倾颜觉得自己那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就要僵在了脸上，年轻的纯阳宫弟子低下头望着草席上昏迷的师弟，缓缓道：“……是什么药引？”
“昆仑宫圣兽雪狼之毛。”
纯阳弟子先是一怔，随后风轻云淡轻一叹：“我以为圣兽之毛只是制作判官笔的好材料，却不想也是稀世奇药，看来世间万事我也仅是略触皮毛而已。”
医者不动声色。心道：不是你无知，是圣兽之毛的确除了做笔什么用都没有。
判官笔是万花的武器。走笔打穴配合无双指法才能让花间游如虎添翼，所以一支好的笔是所有花间弟子们的美梦。笔之于花，就像头发之于和尚，那是只有死了才能停止渴望。而圣兽雪狼狼毫笔之于花，那就不是头发的问题了，而是路过大师们面前的美人们，只能泪流仰望而不能触摸。
曲倾颜自问搞定一只狼崽还是不成问题，但是狼崽一嚎叫引来的那群昆仑弟子就是问题了。只不过这次如果他能携带一只美味小纯羊，不怕那只狼不乖乖听话。
医者十分愉快地背过身无声笑了起来。
“我会在十五日内取回药引。”纯羊上套，一脸刀山油锅皆不怕的严肃。
“我与你同行。”万花医者眼波似水，神情温柔慈悲，“你不知道如何取药。”那是自然，如果你冒冒失失扯短了几根毛，得多么让人心疼。
“……多谢。”道者不由有些意外，却未再多想。这些年万花谷与纯阳宫的关系冷淡之至，虽不到互相见死不救的地步，但是肯做到象眼前这个医者一样的却没有。
“事不宜迟，我们应立即出发，毕竟再晚了……”我的师兄师弟们就要发现了。
然而另外一人显然想的是——再晚了他的师弟可就要毒发了。点点头，沉默寡言的道者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正午过后不久的阳光才是一日里最毒辣的。纯阳首徒拉开帘幕之时，长安古道的风沙和阳光再度让曲倾颜下意识别过头去。“慕云殊，把帘子放下来……”
后者猛然回身，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你知道我的名字？”
“放下来……”无视对方的问题，一贯优雅从容的医生大人象是被猫逼近的角落的老鼠一样一步步退到墙根。
最后困惑的道者依言放下右手挑起的帘幕，昏暗终于让曲倾颜喘了口气，这才反应过来看着一袭飘逸道袍的人笑吟吟道：“你自己告诉我的，不记得了么？”
道者于是愈加迷惑地回想，朦胧间却怎么也觉得自己当初并未报上名姓。
“咳，”曲倾颜假意清咳，道：“我现下留书请我师兄代为照顾令师弟，慕公子大可放心。”说罢，提笔便在纸上笔走龙蛇。
某人不好的记忆，再加上另一某人刻意的回避，直到两人上路多时之后，慕云殊也没有将这件匪夷所思之事想出个所以然。
骑马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万花弟子姿态典雅，水墨色的漂亮双眸深邃莫测。
——你自己告诉我的，不记得了么？
果然不记得了。
慕云殊。再次见你的情形我已经在心里演练过千百遍了，所以这一刻真的到来，我也如那千百次一样镇定。来日方长，你总能想起来的。
两人身后，长安古道，古木参天，荫蔽遮天蔽日。
古道最最偏僻的一处凉棚，被恶劣的万花“医生”压在桌上的纸因风而微微抽搐。
——师兄，我已随纯阳宫道长云游天下悬壶济世，不必挂念。请速速医好我房里那位道兄，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方才情急之下我喂了他些左边柜子里的药，不知可否解一时之忧。
后来拿到该留书的药王首徒太阳穴和右眼皮突突猛跳。不为别的，就那个“悬壶济世”……就够让人想怂恿万花谷主将某个“不死不医，不医不死”的医生逐出门派了。
后知后觉地拉开左边的柜子一看——断肠草。
“……二师弟！救人——！！”呆滞了足有一刻钟的医生忽然不顾形象地大吼一声，夺门而去。
他母上的这是谁把这药放在阎王这里的？！
⊙ ⊙ ⊙
长安与昆仑不过隔着一方龙门荒漠之遥，二人一路策马前行，后方医者欲悠哉些走，然而前方惦念师弟心切的人却停不下分毫，快马加鞭直至墨发上落了昆仑第一抹飘雪方缓缓勒住马。
回头看去，后方的的医者与越影还不知在哪一个角落里打转，四野空旷。
一身道袍残着荒漠沙砾的人不由叹气，然而转念一想，那万花医者愿陪自己一道取药本已不易，况且看他一副纤弱的身段，经得起这路上的风尘更是奇迹，沿途少有歇息倒其实是自己的不对了。
正当慕云殊打算找个角落好好歇息上一两日等待后头落单的人时，一声优雅而慵懒的叹息自身后传来。“……道长就是自己不怕累，也应为□□的马儿好好着想。”
慕云殊倾腰抚了抚身下白马鬃毛，回头歉道：“着实是取药心切，沿途奔波之苦，还请见谅。”
曲倾颜倚着自己那头越影，不置可否一笑，如此心切……倒也好，昆仑宫圣兽雪狼之毛作的判官笔自己也是心切多年了。
一黑一白的两匹骏马便载着二人又缓缓往前行去了，昆仑宫坐落在昆仑雪原最北的群山之巅，沿途的昆仑雪原皆是高低不一的冰凌，若有若无的飞雪之中，连道上也是一处处的厚冰。
“这昆仑雪原，还真有些像纯阳宫。”离目的地已近，一路寡言的人也终于多了几分话，望着茫茫雪原，感慨道。
“也还是有几分不同……纯阳宫的雪要晶莹洁净上许多，而这昆仑，雪的下方皆是融在冰里的血，未免有几分浊了雪。”却是那医者伸手扫过一抹落在越影乌黑马首上的雪，悠悠道。
“你上过纯阳宫？”有些惊讶那人竟一语道出自己心中所念，慕云殊坐在马背上回头问。
曲倾颜仍旧只笑不答……怎么可能没有上过呢？大概只差一些，今日长剑在手的人便是自己了吧。
“昆仑雪原……向来是恶人谷与浩气盟纷争之地。”看着地上一方还没完全消去的血痕，曲倾颜眉头微微蹙起了些。
“嗯，这些恶人。”慕云殊眉头也皱了几分，低吐一声：“可恶。”
已然行到昆仑宫山脚之下，难得是阵营之战稍歇的一日，二人的话却萦绕在阵营之上。
“那么，南屏山漫山落叶掩的血便都是应该的？”马背上的医者淡淡反问。
慕云殊沉默，一夹马腹往狭窄山道上行去，半晌方接过医者的话：“……阵营之事，犹如门派纷扰，能不碰时，还是不碰的好。”
“是人心纷扰不灭。”
……
昆仑宫巍峨立于群山之巅，昆仑弟子虽远及不上纯阳的人多势众，剑法精湛，然而在此自据一方，精锐非凡，也还是没有谁敢贸然闯上的。
能够屹立在刀光剑影的昆仑雪原不倒，又岂会是三流的教派。
所以便是那纯阳六子首徒的人，也在惊扰第一个昆仑弟子之前隐在了昆仑宫外一株老树后，皱眉向身旁人道：“我只知雪狼是昆仑宫视若至宝，以百般丹药所饲养的圣兽，只是具体饲养在宫内何处，倒是不曾听闻。”
曲倾颜差些便要忍不住笑出了声，那可是别人家的圣兽……若是人人都知晓饲养之所，岂不是如纯阳宫上的羊儿一般不值钱？
将笑一丝、一丝忍进腹中，曲倾颜眼神柔柔：“我谷曾有先祖上昆仑宫冒死一探，道那雪狼约莫是饲养在西北角的一方小楼中的。”
大概是为“冒死”二字，慕云殊突然起了几分敬色：“万花医者为取药引不惜以死冒险，真是我辈所愧之不如。曲医师这般舍命相陪，以后若有事要我慕云殊效力，定必万死不辞。”
这番话用以赞扬万花医者倒也不假，只是用在那正满脑子都是雪狼毛、雪狼毛的人身上，未免有几分的可笑。
也就是只有曲倾颜这般的人方能毫无愧色地接过了赞誉，一派正直道：“救死扶伤，乃是万花天职所在。”
……当然是救死，不死不救，不救不死而已。
两匹骏马系在离昆仑宫甚远的小树丛中，二人悄然翻身，跃入昆仑宫内。立在昆仑宫前守门的弟子还在傻傻数着眼前的积雪是今日的第几片。
等那弟子数到又迷糊了自己数到那里时，二人已是潜入了昆仑宫之中。
兴许是过于自负，兴许是过于偏僻，昆仑宫里头的守卫少得让迟疑多年不亲自登上昆仑的医者怅恨，若早知是此般冷清，只有金玉独立的一方宫殿，自己一年来摸一只狼崽带走拔毛吃肉该是何等美事。
几株素莲荡漾在小池之上，池面一半是冰霜，一半是水波，西北角一座不起眼的小楼倚着莲池，只有白雪覆青瓦，在这辉煌的昆仑宫上显得有几分的不寻常。
下一霎，却是更不寻常的事徒然而生。
一声惨叫，确切些说，是两声惨叫，人声，狼声，长长划破了昆仑宫平静。就在那小楼之中传出。
小楼紧锁的门便砰地随声而破，有人银枪英发，赤红铠甲映在白雪中胜火夺目。
不等慕云殊与曲倾颜反应过来，那人已然一式“疾”起，横冲下山，当真是疾若霹雳。只依稀见得是个二十一二的青年，剑眉朱唇，白面如玉。
“好一个天策……”曲倾颜看着那人远去的身影，由衷赞道。
正是曲倾颜定睛去看那人背影之时，慕云殊快步走至小楼门前。只见大开的门扉内，只有一个不知生死倒在地上的昆仑弟子，与带着血痕的几撮狼毛，还哪里有那所谓狼崽的身影。
然后，是更令人头痛的事。
犹如一瞬雪崩而下的昆仑弟子从远方正殿处涌出，为首者怒声暴喝。
“何方贼人，竟敢扰我昆仑宫清静！”
……原是昆仑宫一年一度的集会之日，这天策，倒也是个不笨的人……
尚立在道上看那抹远逝的红的医者不经意间生了一丝笑。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狼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