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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她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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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好像又变暗了,逃得筋疲力尽但终究还是被吞噬了。
我又一次被抛弃了,而且是用更残忍的方式。
“温柔!温柔!温柔!!”
有人在迫切的喊我,急促的脚步声从一楼传到二楼。
办公室的门猛地被打开,一个人身穿睡衣气喘吁吁的站在那里,脚下还穿着他的奥特曼拖鞋。
是蓝星眠,他来了。
我扯了一抹笑不动声色地走过去给他擦着流了满脸的汗,一点一点仔仔细细。
“难得休息不在家睡觉过来干什么,天气热跑这么急会中暑的,身体怎么样?感觉还好吗?早饭吃没吃?”
他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拥住了我。
看来是都知道了。
“我扣马哲年终。”
“人家是好心,他不告诉我,你也不会跟我说。”
蓝星眠的脸埋在我的肩头,整个人像撒娇时的小黑白一样趴在我的怀里依偎着,我喜欢他这样,让我觉得自己无时无刻都是被需要的。
我想有他在身边,我便能坚持下去。
“什么事都没有,别瞎想。”
“逞强,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别硬挺行吗?”
他总是轻易地就能看穿我。
“多抱抱我吧,星眠哥哥。”
我将自己大半重量都压在蓝星眠身上,就这样紧紧的靠着他,他显然吃力却没将我推开,反而踮起脚撸猫一样的轻轻抚着我的后脑。
“怎么办啊星眠哥哥,真的有点力不从心了。”
“你总是这样,把我保护得好好的,什么事都自己扛,可是温柔,我不喜欢这样,我也是男人,我想和你一起分担,我想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解决,我是你男朋友不是吗?我依赖你,我想你也能依靠我,我没那么脆弱的。”
我知道,可我就只是想护着他,这是我的本能。
“我不想你接触他们,他们不是好人。”
“可他们是你的父母啊。”
这个,我否认不了。
“看着我,温柔。”
蓝星眠捧起我的脸,迫使我看着他的眼睛,那纯净的瞳孔中,我占据了全部。
“没有人出生时可以选择父母的,我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给了你生命,单这一个原因,就足够我对他们感恩戴德一辈子了。”
“你做得很好了,别和自己过不去。”
“她毕竟没有多长时间了,你想帮就去帮,别较劲,不要让自己后悔,知道吗?”
是了,她没有多久了,却还要将我已经结了痂的伤口彻底撕开。
我毫无顾忌的失声痛哭,仿佛要把心里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通通发泄出来。
“星眠哥哥,她就要死了,尽管她不要我,但我从没想过她会死。”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她不要,我要。”
“我本来都要忘了,可她又来提醒我了,她抛弃我,又凭什么叫我帮她。二十二年了,她才知道我是她儿子…”
“我在呢,温柔,没事了。”
“我恨她,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恨她。”
眼前的玻璃门上映着的那张脸面目可憎,我肆意宣泄着积压多年的愤恨,毫无顾忌,可当那些话说出口后我便害怕了。
我抱紧蓝星眠,不敢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星眠哥哥。”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冷血?”
他的身体一顿,从我的怀抱中出来疑惑地看着我,随后笑了。
“说这种话傻不傻啊。”
不会便好。
三天后的法院,我作为那个女人的代理律师坐到了她身边,这还是二十多年来我们第一次并肩而坐,没有不堪入耳的恶语相向反而出奇和谐的齐心协力。
关键证据递交上去,对方的辩护律师便立刻闭了嘴,离婚,坐牢那个男人都跑不掉,等他出来,梁晓柔或许已经死了。
严格来说,他并不是导致我家庭破碎的罪魁祸首,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他被判死刑。
法官的法槌敲下,庭审结束,法院的高阶之下,蓝星眠正站在那里等我。
“哎呦这是谁啊,原来是我家帅气的温律师,两三句就把对面那个大腹便便怼得哑口无言,好厉害啊!”
过于开朗的语气,我知道他在逗我开心,便笑了笑,随后牵起了他竖在我面前的大拇指。
“走吧,我们回家。”
“回家。”
“温…温柔……”
她追了出来却连叫我名字的底气都没有。
“走吧。”
我握紧蓝星眠的手没做停留,对那个女人的叫喊充耳不闻。
“等…等一下……”
蓝星眠看了看身后,终究停下了脚步也拽住了我。
“等一下吧温柔,她有话要说,我去外面等你。”
我的掌心一空,又赶紧拉住了他。
“不用,哪都别去。”
我不想和她单独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那个女人走了过来,伸出干枯的手扯了扯丝巾遮住大半张脸,可不管怎么掩盖还是会有淤青裸露出来。
她垂着脸,欲言又止了半天才开口。
“温柔,今天……”
“叫我温律师。”
我毫不留情的打断她。
“好,温律师,我没别的意思,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只是想……谢谢你。”
“不必。”
既然那么难以启齿就不用说了。
她看了看我身旁的蓝星眠,用那种令人反感至极的眼神,四目相对间蓝星眠主动站了出去。
“阿姨你好,我是蓝星眠,温柔跟我在一起很好,您不用担心。”
那个女人丝毫没有将蓝星眠的示好放在眼里,只是轻蔑的扫了一眼蓝星眠伸出去的手就换了一张脸,开始高高在上的教训起人来。
“你是谁我一点都不在意,我知道你是名人,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在自毁前程啊,而且还包括我儿子的前程,你们这种关系是不正常的,外人会怎么看我儿子,你勾引他的对不对?女人明明有的是,你为什么非得……”
“闭嘴!!”
“你…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闭嘴!你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凭什么说三道四,官司已经打完了以后少来烦我!”
她总是能刷新我的底线。
“温柔,你好好说话。”
“用不着,我们走。”
我拉着蓝星眠出了法院,不再看那个女人一眼。
“温柔,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她怎么说你的没听见吗,还在替她说话。”
“哎呀我没放在心上,她是病人,我们体谅体谅,我也不会少块肉。”
我才不管。
“上车,回家。”
我打开副驾驶将蓝星眠塞进去,借着系安全带的由头亲了亲他的脸。
“少说话,不爱听。”
“哦。”
车子平稳行驶着,窗外倒带的绿化都在同一水平线上,我自认为驾驶技术还行,可副驾驶的某人却一直坐立难安,像是有虫子在身上爬,平时他早睡了。
“有什么话就说。”
“不用闭麦了吗?”
“说吧。”
“那……咱们先说好,不带生气的。”
我看了看他,然后点了点头。
“就是…我前几天联系了一家医院,那里的医生很权威的,要不让阿姨住进去吧,至少能让她别那么痛苦,肾源我也在努力找,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但咱们尽力而为,你说呢,温柔。”
我知道他为这件事花费了多少精力,也知道他是不想我留下遗憾而后悔,这些明明该是我做的事情,但他都做了,我又能说什么呢。
“听你的。”
“真的?那就这么定了哦。”
我对上他狐疑的眼神,他便笑了,乐呵呵的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了副驾上。
“到家了叫我哦。”
“知道了。”
总是以德报怨的傻子。
时间一天一天的溜走,抓不住也无法倒流,为了一个合适的肾源我几乎跑遍了全国的医院,但都无果,传来她病危的消息时我才刚下飞机。
“温柔,你别着急,开车小心一点,她在等你。”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自己在做什么也浑然不知,直到在医院里看见蓝星眠的那一刻才幡然清醒。
她要死了吗?
站在那扇门前我久久不敢迈出那一步,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因长时间透析已经变得瘦骨嶙峋,根本看不出本来的模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如果现在她要打我,估计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可不知为何,我却高兴不起来。
医生走了出来,拍了拍我的肩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她在吊着一口气,抓紧时间好好告别吧。”
眼眶好热,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你的手好冷。”
是啊,我很少有人的体温,或许这点就是随了她,是个冷血动物。
“别怕,我陪你。”
蓝星眠握紧我的手将我拉进去,床上的人插着比她手指还粗的管子,黯淡无神的目光在看到人的瞬间好像亮了那么一点,她挣扎着想要抬起手但最终还是无能为力的垂下,尽管吸了氧气却依然呼吸困难,只是微微动动嘴唇都是那样艰难。
“温…温…温……”
“有话直说。”
短短的两个字她都讲不出来。
“对…对…不……”
“别说了。”
我一点都不想听。
她沉重的闭了闭眼,失焦的眼神好像在极力的看清什么,极度缓慢的呼了口气后仍不死心的继续说着。
“对…对…不…对……”
“你不用说了,我不接受,省省力气还能多活两天。”
“温…温律…师…对…对不……”
“我说别说了!明明有父母你却让我一辈子当孤儿,现在要道歉,早干嘛去了,别以为这个鬼样子躺在这动动嘴皮子就能得到原谅,我不接受,你听到没有,到死我都不会原谅你,你休想解脱!”
我真的没办法。
哪怕曾经有一瞬间被好好对待过,我都有理由说服自己说一句“没关系”,可是她没有,从来没有。
这些话不知被床上的女人听成了什么,又或许她已经听不见了。
一句完整的“对不起”终究是没有被讲出口。
她的心跳停止了,心电监视仪发出了警报,在闭眼前,她笑了。
那是她这一辈子唯一一次对我笑,充满真心,灿烂又美好,只不过用了这么一副不成人样的皮囊。
医生鱼贯而入,手忙脚乱了半天依旧抢救无效,我瘫坐在椅子上,眼看着白布从头到脚盖在她身上。
“死亡时间上午十点四十四分,家属请节哀。”
她死了,这个令我十六年都笼罩在黑暗中的人死了,那我心中的恨该怎么办?
“温柔,我在这。”
我抬起头,蓝星眠的眼眶微红正看着我。
“我没事,只是这里好闷,我是不是也生病了?”
我用力锤了锤胸口,很是不解的问他。
“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你尽力了,我们都尽力了,难过的话就哭出来,我在这呢。”
我从没叫过她“妈妈”或者“母亲”,又该以什么身份难过呢?
“我不想哭,你抱抱我。”
“抱着呢。”
“再紧点好不好?”
他更用力的抱紧了我,在满屋医生的注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