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算了》向日葵葵儿

3、朋友

　　八百米后总有些人口干舌燥，没水会死，这时候，我这个“同学”就会被他们想起来。

　　“瘟神，大家伙儿都渴了，去买点水呀！”

　　虽然事儿多，但也可以理解，可他们七嘴八舌的说了一大堆，水的种类多到都需要打份草稿，不过算了，我还有脑子可以用。

　　从小超市出来的时候，我像是进货一样，手里拎满了袋子，转角处有几个脑袋露出来，是和我们同一时间上体育课的高一学生，看到他们我就知道我也得该拐进去。

　　“瘟神，拿来吧！”

　　一个称呼，全校统一。

　　我把裤子兜都翻出来，里面有一张一百元大钞，然后递给了他们，那几个小孩像是见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眼睛都在放光。

　　这不是第一次了，算了，他们还小，不懂事，一百块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给就给了，钱包里的钱更多，但被我放在内侧的兜里，头脑简单的他们根本不会想到。

　　“温柔，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找了半天不见你人。”

　　突然传来的声音就和警笛的作用一样，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蓝星眠的，那一瞬间，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好想消失掉，那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那几个孩子早就拿着巨款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而蓝星眠正向我这边走过来，他每走近一步，我都想更快的逃离，可脚却像是生了根一样，让我僵硬的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他停在我面前，伸出手想要帮我拿东西，在他触碰到我的那一瞬间，身体就像被解穴了一样，终于有了感觉，不等他说什么，我就已经拎着满手的塑料袋冲了出去。

　　因为送的稍微有点晚，这次的“外卖服务”没能得到五星好评，事实上，不管怎样，五星好评都是不可能的事。

　　人群终于散去，我坐在操场边角落的长椅上平复着呼吸，一条毛巾盖住了我的头，手里多了两瓶冰镇饮料。

　　“给我拿着，就坐在这里，别乱跑，等会儿我要用的，走也得告诉我一声儿。”

　　一个身影从我的眼前经过，跑向篮球场，蓝星眠并没有过问刚才的事。

　　我把毛巾拿下来叠得整整齐齐，和那两瓶饮料一起放在长椅的另一边，然后偷偷地看着某处。

　　球场上的蓝星眠意气风发，无疑是最吸引人的，红白色的七号球衣顶着一颗小寸头，白色的球鞋脚下生风，灵活的穿梭在一堵堵高大的人墙中，头顶上炙热的太阳猛烈地燃烧着，汗水顺着额头,鼻尖，下巴，胸膛流下，掉在地上摔成好几瓣，他扯着衣服随意的擦了一把，眼中始终都锁在篮筐上，没有什么能阻挡住他进攻的脚步。

　　干净利落的上篮，围观的女生立刻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蓝星眠挂在篮筐上荡下来，稳稳地落地，一队的男生全都一哄而上为他庆祝，和他击掌，他看向了我这边，但我却低下了头。

　　铃声响起，代表着体育课下课了，像是灰姑娘的钟声一样，我也该悄然离场，等蓝星眠再过来的时候，就只剩下长椅上的饮料和毛巾。

　　窗外的垂柳随风飘扬，很多麻雀在上面停靠又飞走，我盯着其中的一节旁枝，在第二十五只麻雀起飞的时候，蓝星眠推门进来了。

　　他好像是在生气，是我走后有人惹到他了吗。

　　蓝星眠已经换了衣服，穿着统一的夏季校服，却看起来其他人都要清新干净。

　　他臭着脸坐到我旁边，在我桌子上放了一瓶饮料，是刚才体育课上的那瓶，经过一整节课的阳光炙烤已经不凉了，甚至比常温的还要热。

　　教室门口有第二个人影闪现，我立刻把它收到了桌格里。

　　放学的时候，蓝星眠动作格外的慢，同班的人已经都走光了，只剩下我俩，我一本本的往书包里装着书，看他走了也紧随其后，书包背在肩上的时候才知道有多么的重。

　　以前的这条路上，他的话很多，但今天，蓝星眠格外的沉默，到我家的小区门口的时候，他才说了第一句话。

　　“明天见，温柔。”

　　我点了点头，然后推着车拐了进去。

　　身后传来自行车立脚撑的声音，然后我就被叫住了。

　　“温柔！”

　　他走过来按住了我的车头。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我没说话。

　　“上体育课的时候，我让你跟过来，你没来，后来我让你等着我，你也没等，是怎么回事儿？”

　　我还是没有说话。

　　“温柔，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没有！”

　　我回答得非常迅速，脱口而出的速度快到自己都惊到了，这是我第一次和蓝星眠对话，仅仅只有短短的两个字。

　　他应该也没有想到我会突然说话，毕竟当了那么久的哑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随后却又笑了。

　　“那我们就是朋友咯！”

　　朋友？这个词汇对于我来说太陌生了，尽管次次考试都拿第一名，但我还是不理解它的意思，如果要用蓝星眠来定义它的话，是不是会很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又装起了哑巴。

　　“朋友之间说话得有回应。”

　　我点了点头，可蓝星眠好像还是不满意。

　　“是…”

　　听到我牙缝里挤出来的一个字，他好像很开心。

　　“我突然想起来，明天是周日，不用上学，那我们出去玩吧，朋友！”

　　我有点为难，因为并不想让别人发现他和我走得很近，但也不想扫了此刻他的兴致，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蓝星眠像是得了什么大便宜一样，这才罢休，蹦蹦跳跳的跨上了他的车，走前还不忘跟我道别。

　　“那明天见了，朋友！明天早上九点我来找你哦，朋友！”

　　也不用一直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吧。

　　就这样，在九月的最后一天，我收获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

　　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屋里很静，没有以往震耳欲聋的电视声音，我便知道现在她不在家里。

　　她是我们小区附近所有的麻将馆的常客，吃喝嫖赌抽，我爸一个男的都不沾一样，她除了嫖都占全了，我不懂我爸为什么要找这样的人做我妈妈，明明他能有更好的选择。

　　小时候，她会从楼下的柳树上折好多柳条放在我屋里最高的柜子上，那样不仅我够不到，也不会被我爸发现。

　　每次她喝了酒或者输了钱，就会把我逼到角落里狠狠地抽，我不敢哭，不敢叫，不敢反抗，甚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能死死的咬住嘴唇，因为那样她不仅不会心疼，反而会用尖锐的声音嘶吼着更加用力。

　　到现在我还清晰的记得，那时候的每天晚上五点四十一分，门口都会准确无误的传来我爸下班回来转动钥匙的声音，随之出现的就是我无比殷切期盼着的身影。

　　我会扑到他的怀里，让他抱，越紧越好，尽管这样会让伤口更疼。

　　身上的伤太多，很痛，为了不被我爸看到，一年四季我的衣服都是长衣长裤，包括睡衣。

　　有一年夏天，我爸给我买了几件半袖短裤，放学回来的我头一次这么开心，可还没来得及试一下，就被她扔进了垃圾桶。

　　他们因为那件事大吵一架，全程也就是我爸单方面挨骂而已，从那以后，他也就没再给我买多短一点的衣服。

　　每天晚上，我爸都会给我讲睡前故事，哄我睡觉，可不管故事再美好，他讲得再动听，我也不会睡得着，每次他走后，我都会睁眼到天亮，因为离我最近的柜子上放着我的噩梦，它像是无数双无形的手，死死地掐住我的喉咙，束缚住我的四肢，让我无法求救。

　　有的时候我也会问他，因为我实在是理解不了。

　　“爸爸，你为什么会找我妈这样的老婆呀？”

　　他会学着我的口气，温柔的笑着。

　　“因为爱啊，我们家温柔还小，长大了就会懂了。”

　　可是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却还是不懂。

　　不过算了，至少现在不用挨打了，从我拿了黑段之后。

　　“回来啦，站在门口想什么呢，洗手吃饭了。”

　　我爸的声音把我从那段灰暗的回忆里拉了回来，我穿上拖鞋，把书包放回卧室里，卸下重负的那一刻，肩膀酸得要死，不知不觉中，我竟装了一书包没用的书回来。

　　“小柔，你今天好像很开心，发生什么事了吗？”

　　安静的饭桌上，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我爸突如其来的问话差点把我呛死，我赶紧拿起手边的水喝了两口。

　　“没，就和平常一样。”

　　开心？我怎么没觉得。

　　我爸倒是没再追问什么，只是好好的气氛又被一通电话打破，他接完电话跟我简单交代一下就走了。

　　我看得出来，他的笑意很勉强，电话那头乒乒乓乓的声音很大，我知道，是我的那个妈又输钱了，叫他去送。

　　麻将馆的气味儿让人恶心至极，我有幸去过几次，整个屋子里烟雾缭绕，灯光让人眩晕，看不清人，到处都充斥着那种香烟燃烧和燃烧过后的味道，令人作呕，多吸几口那里的空气都让人恨不得把喉咙咳出来，把肺拽出来反复清洗，叽叽喳喳的争论再加上麻将碰撞噼里啪啦的声音让人脑袋都要炸开，像我爸那种本本分分的上班族明明根本受不了，却每次去了之后都到等到后半夜和她一起回来。

　　我不懂他坚持的是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爸还是照常上班，他好像永远不知道累是什么感觉，对那个还在蒙头大睡的人也同样。

　　我的早餐被放在桌子上，锅里还热着一份，那是属于屋里那个人的。

　　我端着盘子倚在卧室的窗户边上吃着，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到小区门口。

　　底下的人像是蚂蚁一样渺小，人来人往的路上直到早餐吃完都没有一个骑着单车的人出现。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才七点半而已，离约定的时间还早。

　　本来就不是很脏的盘子被我洗了又洗，然后一点一点的擦干，放进橱柜里，再看一眼时间，也就过去了十分钟而已。

　　时间只有在人在意它的时候才过得尤其缓慢，刚刚过了八点，我听到主卧的门开了，有人进了卫生间，现在这个时候我不想和她打照面，会毁了我所有好的情绪，所以趁着这个空隙我拎着书包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