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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绝地石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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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见那人进得石屋,便不再比划,沉着脸坐回床上,拣了个干馒头啃起来。黑衣人对跛子做了个手势,跛子自衣袋里掏出蜡烛点上,带上石门出屋。
黑衣人走到石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啃馒头。小九被他盯得颇不自在,索性背过身,眼不见为净。他也不打断,只待小九慢悠悠地吃了两个馒头下肚,嘴里再没吃食,才问道:“吃饱了?”
小九本不欲理他,隔了许久不见动静,便随口“恩”了一声。
“姑娘现下可愿同在下聊聊?”
“不愿。”小九想也不想地说。
黑衣人似是早有预料,意态闲适地踱至床尾,移开食盒,挥袖轻轻弹去浮尘,坐到床沿上。小九警惕地向后一退,怎料这一退动静颇大,正将食盒踢翻落地。小九很是尴尬,偷眼去看那人,只见黑衣人面上仍挂着浅笑,眼中戏谑却一闪而过。
“姑娘行走江湖想是有些阅历,不知可曾听说过绍安虞氏的掌故?”
小九没好气地答:“不曾。”
他“哦”了一声,随意转着腕珠:“这掌故也有些年头,看姑娘年纪,不知此事应也情有可原。”
小九斜睇他一眼,暗自腹诽道:你年纪也不见得多大,有甚可倚老卖老的。索性闭了眼,任他说去。
黑衣人徐徐说道:“这虞氏祖上本是绍安一带有名的铁匠,传至前朝虞卓这代,打铁冶兵的手艺便精进得很了。一日,有个落魄老妇带着两截断剑找到虞家,要他熔了另铸成一长剑,并留下三颗龙眼珠为订。妇人走后,虞卓便将那两截断剑置入高炉连烧三日,然而此剑并未有丝毫变化。那虞卓也有些见识,思量多日,便请出鸿蒙之火,又烧了七七四十九日,谁料那断剑反而越烧越硬,且剑身上隐隐透出字来。”
小九双眉紧蹙:“奇了!那剑上现出何字?”
“参天悟海。”
小九不解:“这是何意?”
黑衣人嘴角含笑,“虞卓也不知这剑上四字所谓何意,且左右推之并无头绪,便只愁无法熔剑再造。但凡精专某术者,都于所专课业有些痴狂。虞氏铸剑几十载亦未曾遇此奇事,是以终日苦想,不思饮食,甚而以己之血朝晚祭剑。虞妻不忍,几次规劝无果,一怒之下将那妇人留下的龙眼珠掷入鸿蒙火中。谁想,龙珠入炉,焰火爆涨,势如天火喷浆,登时烹了虞氏炼炉,虞卓发妻当场命毙。这火烧了左近屋舍无数,直至七日后一场大雨,方浇灭了。虞卓仍念念不忘那断剑,终在废墟焦土里寻得,却不是两截,而是一柄剑身契合完好的龙形长剑。”
小九轻叹一声:“这虞卓也真无情。”
黑衣人微微颔首,不置可否。
“后来呢?虞卓肯将这剑还那妇人吗?”
“这肯与不肯由不得他,此剑需配得当得起的人物。转年妇人来求剑,虞氏便欺这妇人年老无识,又自负手艺不凡,便将同形仿制的赝品还了,私匿了真剑。因而祸及自身与一门老小七十余口,竹篮打水,尽归虚妄。”
话至此处,黑衣人淡淡看了小九一眼,继而合上双眼,有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小九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面上仍强自镇定。
两人僵持半晌,终是小九忍不住问道:“不知公子何方神圣,与小女子有甚过节,因何强掠了小女至此?”
黑衣人似没听见一般,仍闭目转着腕珠。半晌方徐徐说道:“姑娘现下愿同在下聊了?”
小九低低“恩”了声,道:“想来公子也不会为难我一介女流。”
黑衣人浅笑不语,小九问道:“公子可是要问那书来历?”
黑衣人微微颔首,“有劳姑娘。”
“书是一个怪人给的,我并不认识。我住进墨家,他晚上来送饭,我只道是墨府的寻常家丁。”
“此人形容样貌如何?”
“中等身材,略驼背,容长脸,眉间有一红痣。”
“他为何来找你?”
“天地良心,这可真与我无关。我当时见是送饭的家丁,未多留意。谁想他竟没头没脑地问我‘公子可是烟花三月下的扬州?’我告诉他,我已多年未去扬州了,怕是他认错了人。他好像有些失望,又问 ‘公子婚配的是何家?’这问题着实难答,我扮成康游也不过这几天,却哪里知道人家订的什么亲,便随口道‘因缘之说自由命里天定,非人力可强求得来。’这本是敷衍之说,哪想他听了却十分激动,嘴里骂骂咧咧地还出手打我。我武功强不过他,便只得左右躲闪以求自保。”
“你可记得他所用的招式?”
“慌乱之中哪里顾得上这许多。他同我缠斗数十招,便不打了,说要送个天大的礼给我。我猜他并不是墨府家丁,堪堪地来找康游,恐是旧识。然则却未必是康游之友,便答‘无功不受禄’云云。他听了哈哈大笑,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递与我。”
黑衣人眸光一闪,“书?”
“是一本上古棋谱的残本。”
“你如何知道?”
“我自然是知道的。那怪人逼我通篇背下来,不然便一刀杀了我。”
黑衣人眉头微蹙,“你全背下了?”
小九面有得色,点了下头:“我虽学艺不精,记性却好得很,寻常的诗词话本看一遍就领会了。这古棋谱虽艰深晦涩,我强读了几遍,也生记下了。”
“那书现在何处?”
“烧了。他说此书大不祥,留着也是荼毒生灵,不如毁了干净。我问他,明知不祥,却为甚强逼我背了。他却只一味大笑。”黑衣人面无表情,小九识相地闭了嘴。
许久,黑衣人揽袍起身,仪态从容地出了石屋。
当晚并未有人再来找她,小九安然地睡了一觉。
次日一早,跛子提着食盒进来,布好饭菜,从怀里摸出本书递与小九,换了蜡烛便走。小九扫了眼书名,丢到一旁,先饱餐了一顿。
中午时分,跛子又来送饭,小九自言自语道:“跛英雄,这《黄帝水经注》实在无聊得很,还不如蓬香楼的菜谱来得有趣呢。”
也不知这跛子听懂没有,小九见他从怀里又掏出本册子,便凑近来看——《方游子纪事》。“嗯,这本子瞧着还凑合。”说着也不客气,欢喜地捧了去。
晚上黑衣公子随那送餐的跛子一前一后进来石屋,跛子麻利地布好饭菜,便恭敬的退出房。小九看了一眼那人,客气道:“公子吃过了?”也不待他说话,“公子稍待,在下着实饿得紧呢。”说着便背过身,自顾自地吃起来。
自昨日她跟跛子商量改良伙食,今日送来的饭菜明显有了改善。两个小菜一个馒头并一壶水,虽喝不上小酒佐餐,但于她一个被囚禁的人亦十分知足了,因而吃得很是仔细。
饭毕,小九意犹未尽地咂着嘴笑道:“公子久等了。”
黑衣人也是一笑,“倒比昨日快些。”
小九也不理会,拂袖掸着床席,自言自语道:“这墨家也忒不大气了,竟不肯配床像样的厚被褥,白白浪费了这上好的墨皇石,暴殄天物,真真的暴殄天物!”
黑衣公子笑道:“姑娘好见识。却不知仰山之西,万仞之上风光几何?”
小九冷哼一声,朗声答道:“仰山之西,万仞之上,无虫无木,人迹绝灭。子于牟羲十年随公游至此方,偶觅一奇石。形甚巨,面似斧劈石砺,乌墨透亮,质坚。耐火攻水淹,避日月风蚀,可消百毒,助益修行……”
黑衣公子垂首捻着腕珠,直至小九将《方游子纪事》一字不漏的背完,方点了下头。
小九道:“这位方老先生也真婆妈,芝麻绿豆大的事他老人家都要发一番感慨,洋洋洒洒千万言。”
“姑娘既知此屋是墨家用墨皇石所筑,想必也记下了《黄帝水经注》所述。”
“公子意思是要我再背一遍?也好,这《黄帝水经注》虽枯燥,行文却极流畅精秒。”小九说着,便一口气通篇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