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密语》石头stone

4、算计

　　　　次日一早，梅殊先去码头旁的孙羊店。
　　这店铺正是孙秀才家所开，专卖新鲜宰杀羊肉。因位置占得好，门前生意颇多。平日里，操持生意的主要是孙秀才的老婆，而那姓孙的自诩是个文人，不想干活偏又要在老婆面前立个威风，所以写了对匾联，上书“斤六十足”，下写“请君放心”，八个大字龙飞凤舞，竖在店铺前彩楼欢门上，以此招徕顾客。
　　每逢生意火爆，那孙秀才就要向自家老婆吹嘘一番，说都是这八个大字的功劳。
　　梅殊盲杖点地，沿着河边摸摸的索索朝孙羊店铺走去，一边走，一边闭着眼探头四望，似乎在感知什么气息。
　　那排队买早肉的见是个瞎子过来，忙让出一条窄道。哪知梅殊并不过去，而是立在人群前，鼻子朝店铺那边探了一番，脸色微微一变，“难怪，难怪。”
　　此话一出，众人面露疑色，“难怪什么？”
　　她一脸惆怅：“这汴河上隐隐飘荡一股凶煞之气，贫道循着找过来，却不想是这里。”
　　“仙姑，你闻到的，不会是羊肉的臊味罢！”有人笑道。
　　闻言，梅殊微微惊讶：“这里卖的是……羊肉？”
　　“是，此乃孙羊店铺，专卖羊肉。”那人道。
　　“原来如此。”梅殊叹气。
　　她这一叹，把一众买肉的弄得糊涂，“怎么，这羊肉……有什么不对？”
　　梅殊拄着盲杖往店铺门前探过去，走到彩楼欢门前立住，伸手仔细摸了摸那对匾联，鼻子微微闻了闻，又问众人，“匾联上是什么字？”
　　那人笑说：“这是孙家羊铺的金字招牌，上书‘斤六十足’，下写‘请君放心’，此乃那孙家秀才的‘杰作’。”
　　听完，梅殊点了点头，一脸了然于心，“这卖的是羊肉，却让别人放‘心’。羊放心上，不就成了‘恙’么？煞也，煞也。”
　　说罢，她摇了摇头，拄着盲杖摸索离开。
　　其后的众人愣了片刻，旋即有人道：“怪不得，昨日我吃了他家的羊肉，腹中隐隐有些作疼。”
　　又有人道：“那散了吧，倒不如去别家买。”
　　那排队的逐渐散了，只听得店铺里面传出孙家老婆杀人般的吼骂声。
　　离开孙羊店，梅殊往虹桥走，一路闭眼探路，走到桥头的时候被台阶绊得一个趔趄往前，差点儿摔了一跤。非是她自己找虐，一定要体验当瞎子的感觉，而是那群探子狡猾如猎狗——而且还是默不作声、突然冲上来咬人的那种。
　　时辰尚早，桥下还没有几个摊铺，梅殊找了个好位置，刚把“瞎眼神算”的招牌立上，旁边就来了个“天眼开”。
　　那“天眼开”把摊子铺开，吆喝着：“天眼传世，看破鬼神，先算再付，概不哄人。”
　　梅殊撇了撇嘴，将摊子往靠河处挪了挪。
　　谁知还未坐下，“紫微宫仙人”又过来摆下摊铺：“人过不留名不知张三李四，雁过不留声不知春夏秋冬，我今天算卦分文不取，毫厘不收，不为求财，只为传名。”
　　摊位上写着四个大字：奉送卦相。
　　梅殊内心翻了个白眼，虎狼环伺，这生意已经没法做。
　　所以，当前面踱步走来一袭青纱行衣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拉住来人衣服下摆，“这位兄台，这位兄台……”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
　　那淡淡的沉香味幽幽散来，梅殊默默放开了手，脸上挂着干笑，“这位兄台，地面湿滑，注意脚下。”
　　“哦？”那青纱行衣偏过头，仔细打量一番“瞎眼神算”的招牌，脸色微作惊讶，“可巧，今日我心中有事，顺便也测个字。”
　　梅殊闭着眼，笑得勉强：“字有方圆拙巧，下笔有轻重润枯，我一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测得倒不好。兄台要是问事，不如问旁边的道友吧，而且今日优惠，概不收费。”
　　“确实今日不收费。”那“紫微宫仙人”在一旁凑过来，感激点头。
　　青纱行衣似乎对旁的并不感兴趣，只看着梅殊：“那你可以测什么？”
　　“贫道擅长摸骨，而且是……全身上下的那种。”她不假思索回答，脸上露出一个灿然而略显几分猥琐的表情。
　　“如此，”青纱行衣好似没有明白梅殊的意思般，还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请仙姑开始吧。”
　　梅殊笑不出了。她心里打量此人是个孤高冷傲的贵公子，怎许她这种市井小民胡乱猥亵……现如今，贵家公子都这么接地气了？
　　话已出口，本着反正自己不吃亏的原则，她伸出手去，却不料等来的是手背上一阵轻微的触及。
　　原来，那青纱行衣竟然用笔端在她手背写字。此人下笔停而又写，可见心思细腻、城府颇深。
　　笔触还未落完，梅殊心里已经升起不好预感，此人写的应该是一个“望”字。
　　举头望明月的“望”。
　　显然他是因密信的事而来。能在这里找到自己，断然已经跟踪了许久，只是她这两日出门皆摸索而形，并未露出破绽，也不知道此人找她是什么目的。
　　他今日一身宽袍大袖文人雅士装扮，倒不像来打架的模样。
　　不过，此人要是想打架，大概也不用亲自动手。
　　“这下仙姑应该测得准了吧？”青纱行衣淡然笑道。
　　梅殊回过神来，略作一番思考，而后一脸称赞，“望为高处看，兄台以后必定登高望远，身居高位，恭喜恭喜！……为结个善缘，这次就不收兄台算礼了，兄台慢行。”
　　梅殊闭着眼用盲杖做了个“请”的姿势，那青纱行衣却纹丝不动，只笑得温和，“哦？怎么和我那位号称‘在世袁天罡’的朋友测的不一致？他说的可是’望‘为’亡‘，乃大凶之兆。”
　　梅殊压根儿没听清楚他后面说了什么，只听得“在世袁天罡”几个字时已脑袋一炸，什么瞎眼天眼也无暇顾及，几乎是跳起来瞪着他：“你，你把他们怎么了？！”
　　“没什么，”面对梅殊突然的炸毛，那青纱行衣却笑得温和而沉稳，“二位仙官此刻在我那边，过得很好。”
　　“你到底要干什么？！”梅殊怒问。
　　那青纱行衣只抬了手，笑道：“仙姑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