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密语》石头stone

2、惊险

　　那男子约莫四十来岁，窄袖紧衣，髡发露顶，脚步急快，神色严肃凝重。
　　越是这样着急来问事的，钱就越好赚。
　　她连忙将摊子重新铺开，端正坐好。眼缝中瞥见来人径直奔来，正要开口探一探他，不料，此人走到离卦摊还有三五步的位置，身子猛然向前一跌，重重扑倒在她前面。
　　“喂！你……”
　　梅殊正要拉他，却不料那人一看见梅殊，伸手一把拽住了盲杖，颤抖着，递了块绢帛过来，
　　“大王，大王他……”
　　这一生变甚是突然，饶是梅殊反应机敏，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正要张口，却有人后发先至，一道黑影掠过，凌空飞腿一脚直接将来人踹至几丈开外，那人被踢得鲜血呕吐，只能躺在地上勉力挣扎着。
　　“说！还有什么同伙？！”
　　来人者身穿黑衣镶金甲胄，脚蹬黑靴，一脚踩在那人手腕上。
　　这个装束，梅殊深刻地认得。
　　太祖皇帝是武将出身，黄袍加身做了天子，为了防止别人效仿他上位之路，于是置了皇城司牵制殿前宿卫和枢密院。皇城司是皇帝爪牙，不受三司管辖，权柄甚重，不但执掌宫禁宿卫，还负责监察刺探。
　　眼前正在审问的，正是皇城司的“探子”。
　　都知道这帮人不好惹，旁边的“铁脑壳”、卖香的、卖药的连摊铺都不要，周遭围观的百姓也不敢再看下去，皆悄无声息地迅速散开。原本热热闹闹的天桥，突然变得冷冷清清。
　　梅殊也想走，无奈，那人的绢帛还在自己手里，显然……这也不是物归原主的好时候！
　　那绢帛上只有两句话：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望”字上一枚小小的落款印章，看不甚清楚。
　　“我乃……辽国客商，替人携家书到京城，不知大人为何要为难我…”辽人躺在地上，疼得冷汗直冒。
　　“你原为朔州汉人，暗中归附了辽庭，替人送密信回京——我说的对不对？”
　　说话的是远处行来的一人。此人一袭窄身青衣，甚是气宇轩昂，只是站的位置离梅殊甚远，又背对着，看不到脸。
　　其后，又来了三个黑衣甲胄探子装束的人，对此人恭敬道：“同伙已经拿住，还未查出接头者。”
　　青衣人问：“密信在哪？”
　　那制住辽人的探子立即松了脚，将人交给旁人，亦上前去报：“密信落在那边，还未取回。”
　　青衣人侧目：“还不去取？”
　　闻言，梅殊心内一紧。
　　这所谓的密信也就两行字，乍看之下没有什么深意，仔细看来，也没有什么深意。
　　但皇城司的德行她太清楚不过，说它是密信，它就是密信，说谁是同伙，谁就是同伙。
　　思索片刻，她索性将那绢帛一扔，闭着眼摸了盲杖，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说！方才那人掉下的东西在哪？！”来人语气甚不友好。
　　梅殊摸摸索索拿了平巾幡，用盲杖点了点上面“瞎眼神算”四个大字，勉力笑道：
　　“官人是要寻物吗？寻物宜抽签、摇卦，一两银子一次，官人要选哪种呀。”
　　来人凶神恶煞：“再问你一遍，刚才辽人掉在这里的东西，你是不是收起来了？！识相的赶紧交出来，否则断你通敌大罪！”
　　梅殊故作沉思片刻，道：“见你着急，那此卦便送你吧，听你的意思，东西应该在此。”
　　说着，她用盲杖点了点地面。
　　来人循着指点，捡起绢帛，旋即返身而去。
　　此人一走，梅殊立即摸索着收拾摊铺，不料，正当她扎好搭裢，却听见远处那青衣人默了一会儿，语气颇为凝重，“还有谁见过这密信？”
　　那人答：“那算命的是个瞎子。”
　　青衣人犹疑片刻，低骂道：“一群废物！”
　　“小的这就立刻再查！”
　　“站住，”又被青衣人叫住，道：“卦摊在哪？”
　　这边梅殊立刻紧张起来。显然青衣人来头不小，皇城司执掌朝中机密，如果他认定绢帛上有什么不得了的机密，而恰好自己又看见了，那么对于他来说，能够保守住机密的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杀人灭口？
　　死人，是不会泄露机密的。
　　而皇城司杀人，可以有一万个理由。
　　当然，皇城司杀人，其实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她闭着眼，指尖悄然紧扣盲杖，忽而静止不动。一股淡淡的暗香迫近，她知道，来人就在眼前。
　　“这位郎君，是来问事吗？”梅殊闭着眼拄着盲杖问。
　　“是。”青衣人虽然也笑着，但语气冷得渗出丝丝寒气。
　　“郎君想要问什么事呢？”梅殊笑得勉强。
　　“就问，仙姑这双眼因何不明吧。”青衣人道。
　　梅殊笑：“天机泄露得太多，遭天谴了。”
　　“是吗？”显然，他并不相信。
　　那皇城司的手段她多少有些了解，爪牙探子跟猎狗一样密布京城，倘若有心查她，躲肯定躲不过……她干脆抬头迎向他，笑着，“那郎君要不要亲自看看？”
　　良久，那青衣人并未出声，她虽然闭着眼，但能够敏锐地感觉到，青衣人正向观察猎物一样在观察自己。
　　梅殊等了一会儿，忍不住想再说些什么时，突而感觉到一阵掌风掠过眼前，带着淡淡的沉香味。
　　她几乎将手指攥进了盲杖，才稳住了眼皮。
　　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只听见那青衣人道：“果真是个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