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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生育危机 ...


  •   婚后的生活,像一条终于汇入宽阔河道的溪流,平稳而充实。朗晴和顾征在A城按揭买下了一套两居室,虽然不大,但足够两人构筑属于自己的小家。

      房子简单装修后,他们搬了进去,阳台上养了几盆绿植,书架上塞满了两人的专业书籍和旅行纪念品。

      朗晴在社会新闻部的工作渐入佳境,接连几个深度报道为她赢得了行业内的认可。

      顾征在环保组织的项目也进展顺利,两人常常在晚餐时分享工作中的见闻,讨论社会议题到深夜。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年半。直到那个初春的早晨,朗晴在卫生间里盯着验孕棒上的两道红线,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了?不舒服吗?”顾征在门外关切地问。

      朗晴打开门,将验孕棒递给他,手微微颤抖。

      顾征愣了几秒,然后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笑容:“我们要当父母了?”

      “我不知道...”朗晴的声音有些发虚,“我们还没准备好。”

      这句话让气氛瞬间冷却。顾征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我们可以慢慢准备。”

      但朗晴的忧虑远不止于此。她刚被提名为部门副主任候选人,正在跟进一个关于医疗体系改革的系列报道,这个选题很可能成为她职业生涯的转折点。而顾征的组织也在筹备一个重要国际项目,他有望成为项目负责人。

      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

      那天晚上,两人坐在客厅里,第一次严肃地讨论这个意外。

      “我今年二十九,如果现在不要,等到事业稳定下来,可能就过了最佳生育年龄。”朗晴揉着太阳穴,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但我的事业正在上升期,这个时候怀孕生子,等于自动退出竞争。”

      顾征沉默了一会:“我可以调整工作,多承担一些家庭责任。”

      朗晴苦笑:“你知道这不是谁多承担一点就能解决的问题。一旦怀孕,产检、孕吐、身体变化,这些都会影响我的工作状态。然后至少半年的产假,等我回来,岗位还在吗?机会还在吗?”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城市的夜景璀璨如星,每一盏灯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的故事。此刻,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作为一个女性,生育不仅仅是个人选择,更是一场关乎职业生涯的豪赌。

      “我不想放弃我的事业。”朗晴轻声说,“但我也不想将来后悔没有要孩子。”

      顾征从背后抱住她:“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那一周,朗晴咨询了三位已育的同事。第一位是四十岁才生子的副主编,她直言不讳:“我等到事业稳定才要孩子,但身体恢复得慢,精力也跟不上。有时候想,如果早点生,也许现在孩子都大了,反而能更专注事业。”

      第二位是和她同龄的记者,两年前生育后转到了行政部门:“我在社会新闻部干了五年,生孩子休了四个月产假,回来发现我的选题都被分走了。坚持了半年,还是申请调岗了。”

      第三位是丁克家庭的女编辑,四十五岁,职业生涯风生水起:“我不后悔没要孩子,但偶尔会想,老了以后怎么办。不过看看我那些有孩子的同事,天天为学区房、辅导班焦头烂额,又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

      每个人的经历都不同,每个人的遗憾也各异。朗晴意识到,没有完美的选择,只有取舍。

      周末,她和顾征去医院做了检查。B超屏幕上,那个小小的胚芽已经有了心跳。医生指着闪烁的光点说:“看,宝宝很健康。”

      那一刻,朗晴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一种原始的、无法抗拒的母性涌上心头,淹没了所有的权衡与算计。

      “我们要这个孩子。”走出医院时,朗晴对顾征说。

      顾征紧紧握住她的手:“好,我们一起面对。”

      决定留下孩子后,一系列现实问题接踵而至。

      首先是住房问题。他们目前的两居室,一间主卧,一间书房,根本没有婴儿房的空间。

      “可以把书房改成儿童房。”顾征提议。

      “那你的工作资料和我的采访材料放哪里?”朗晴反问,“而且房子隔音不好,孩子哭了会影响邻居。”

      其次是带孩子的问题。两人都全职工作,孩子出生后谁来照顾?

      朗晴首先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她拨通电话,小心翼翼地提起这个话题。

      “妈,我怀孕了,预产期在十一月。”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然后是母亲复杂的语气:“好事啊...不过带孩子的事,你得和婆家商量。按规矩,孩子跟父姓,就该爷爷奶奶带。”

      “妈,顾征父母身体都不太好,他妈妈有高血压,爸爸腰不好...”

      “那也不能让我们带啊!”母亲打断她,“你弟弟还没结婚呢,我得给他攒钱买房。再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孩子是顾家的,就该顾家负责。”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朗晴心头。她想起结婚时母亲要求的高额彩礼,想起父亲生病时家里指望她“帮衬”,如今需要帮助时,却以“嫁出去的女儿”为由将她推开。

      顾征那边的情况也不乐观。他父母听说朗晴怀孕后,高兴之余也表示担忧。

      “我们身体确实不行,带孩子这种熬夜的活实在扛不住。”顾母在视频电话里歉意地说,“这样吧,我们出点钱,你们请个保姆,现在不是有很多专业的育儿嫂吗?”

      顾父补充道:“我们存了五万块钱,本来是准备养老的,先给你们应急。”

      朗晴和顾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他们理解老人的难处,但请保姆并非长久之计。且不说费用高昂,找到一个可靠的人本身就不容易。

      那段时间,朗晴白天工作,晚上就在各种育儿论坛和家政平台研究。她发现,一个靠谱的住家育儿嫂月薪至少八千,还不包括吃住费用。如果请白班保姆,价格稍低,但工作时间有限,且需要有人交接。

      “我们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付了房贷、保姆费,就所剩无几了。”朗晴在账本前叹息。

      顾征搂住她的肩膀:“总会有办法的。”

      办法确实有,只是每一个都意味着牺牲。朗晴开始认真考虑辞职或换工作的可能性,但这个念头让她感到恐慌。她花了这么多年才在社会新闻领域站稳脚跟,难道真的要因为生育而放弃?

      孕期的第三个月,晨吐和疲劳开始严重影响朗晴的工作状态。她负责的医疗改革系列报道需要频繁外出采访,但孕早期的她常常感到头晕乏力,有一次甚至在采访现场差点晕倒。

      老周注意到了她的异常:“朗晴,要不这个系列让其他人跟进?你先负责一些案头工作?”

      朗晴知道这是领导的好意,但也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一旦交出核心选题,再想拿回来就难了。

      “我还能坚持。”她咬着牙说。

      但身体是最诚实的。孕四月时,朗晴在一次重要的专家访谈中,因为孕吐不得不中途离场。虽然专家表示理解,但那次访谈的效果大打折扣。

      回办公室的路上,朗晴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职场对孕妇的无形排斥。

      不是故意的歧视,而是自然而然的机会流失——重要的采访不会交给一个可能随时不适的孕妇,紧急的出差任务不会安排给需要定期产检的准妈妈,关键的项目不会冒险托付给即将休长假的下属。

      那天晚上,朗晴和顾征进行了一场艰难的对话。

      “我想申请调岗。”朗晴平静地说出这个思考已久的决定。

      顾征愣住了:“调到哪里?”

      “报社内部有个新成立的新媒体策划部,工作相对规律,不需要经常外出。”朗晴的声音有些颤抖,“收入会降一些,但稳定,产假也能保障。”

      “可那是你最不喜欢的工作类型啊!”顾争反驳道,“天天坐在办公室想策划案,做数据统计,你不是一直说想做一线新闻吗?”

      “那我能怎么办?”朗晴的声音突然提高,“带着肚子去追突发事件?挺着大身子去暗访黑作坊?顾征,现实一点,怀孕了就是不一样!”

      这是他们婚后第一次激烈争吵。吵到最后,两人都沉默了。朗晴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感受着里面那个新生命的存在,眼泪无声地滑落。

      顾征走过来,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对不起,是我太理想主义了。我只是……不想看到你放弃热爱的事业。”

      “我也不想。”朗晴哽咽道,“但有时候,选择不是我们想做什么,而是我们能做什么。”

      孩子出生在十一月的一个寒夜。是个男孩,六斤三两,取名顾朗,取两人之姓。

      生产的痛苦远超朗晴的想象,但当她第一次将那个柔软的小生命抱在怀里时,所有的疼痛都变得值得。顾征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触碰儿子的小手,那一刻,一家三口的世界圆满而温暖。

      然而,这种圆满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月。

      朗晴的产假是四个月,但实际只休了三个月,她就提前回到了工作岗位——新媒体策划部,一个她曾经看不上的“养老部门”。

      调岗的过程比想象中更令人沮丧。社会新闻部的同事们为她举办了简单的送别会,老周拍着她的肩膀说:“先过去适应一下,等孩子大点,想回来随时欢迎。”

      但两人都清楚,这不过是客套话。新闻行业的节奏日新月异,离开一线半年,就可能被彻底抛下。

      新媒体策划部的工作确实规律:早上九点上班,下午六点下班,几乎不加班,不需要外出。但朗晴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她每天的工作就是看数据、写方案、开会讨论如何提高点击率。那些曾经让她热血沸腾的真相追踪、社会关怀,变成了冷冰冰的数字和流量。

      更棘手的是带孩子的问题。顾征父母赞助的钱请了一个育儿嫂,但只请了三个月。孩子百天后,费用就变成了他们自己承担。

      “张姐说她下个月要回老家,儿子结婚。”一天晚饭时,顾征带来坏消息。

      朗晴正抱着哭闹不止的小朗,疲惫得几乎睁不开眼:“那我们得赶紧找新的育儿嫂啊。”

      然而找保姆的过程困难重重。要么价格太高,要么经验不足,要么时间不合适。最后勉强找到一个白天来的钟点工,但只能工作八小时,意味着朗晴或顾征必须有一人提前下班接替。

      大多数时候,这个人都是朗晴。

      “今天我有个重要的项目汇报,可能要晚点。”顾征在电话里歉意地说。

      “知道了。”朗晴简短回答,然后匆匆向主管请假,“王主任,我今天得早点走,孩子保姆到时间了。”

      主管皱了皱眉:“朗晴,你这周已经第三次早退了。虽然我们部门不加班,但基本的工作时间还是要保证的。”

      “对不起,我会把工作带回家完成。”朗晴低头道歉,感到脸颊发烫。

      这样的场景越来越频繁。朗晴的工作开始出现疏漏:策划案错过提交时间,数据统计出现错误,会议记录不完整。

      终于,在一次重要的部门会议上,朗晴负责的项目方案被批得一无是处。

      “这个方案完全没抓住当前的热点,数据支撑也不足。”总监毫不客气地说,“朗晴,你以前在社会新闻部不是做得很好吗?怎么现在这种水平?”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朗晴身上。她张了张嘴,想说昨晚孩子发烧,她一夜没睡,但最终什么都没说。职场不接受借口,只接受结果。

      那天晚上,朗晴抱着已经退烧却仍粘人的小朗,在客厅里来回踱步。顾征加班到十点才回来,看到她的样子,心疼地接过孩子。

      “要不……我换个工作?找个时间更自由的?”顾征提议。

      朗晴摇摇头:“你的职业正在上升期,不能因为我而停滞。再说了,就算你换工作,收入可能下降,那我们家的经济压力更大。”

      这是无数双职工家庭面临的困境:总要有人为家庭牺牲,而这个人,往往是女性。

      小朗八个月时,朗晴做了一件她曾经鄙视的事——申请调到更清闲的岗位。报社的资料室有一个职位空缺,工作内容是整理归档过往报道,几乎没有任何职业发展空间,但好处是时间完全自由,甚至可以申请弹性工作制。

      “你确定吗?”人事部的同事确认道,“资料室那边...基本上就是养老的岗位了。”

      “我确定。”朗晴平静地回答。为了孩子,她没有办法。

      手续办得很快。搬离策划部那天,朗晴收拾着桌上寥寥无几的个人物品,一个年轻女同事悄悄对她说:“晴姐,其实我很佩服你。要是我,可能早就崩溃了。”

      朗晴苦笑:“没什么可佩服的,只是被生活推着走罢了。”

      资料室在地下室,没有窗户,只有日光灯苍白的光线。一排排铁架子上堆满了泛黄的报纸合订本和档案盒,空气里有股纸张和灰尘混合的味道。

      朗晴的新工作是整理过去二十年的社会新闻剪报,按主题分类归档。这是一项需要耐心但不需要创造力的工作,她可以戴着耳机,一边听育儿播客内容,一边机械地操作。

      收入减少了三分之二,但时间自由了。她可以早上送小朗去托儿所,就这还是争取到的名额,下午三点接他回家,中间的工作时间足够完成当天的任务。

      顾征对此感到内疚:“对不起,让你牺牲这么多。”

      “不是你的错。”朗晴平静地说,“是这个社会还没有为职业母亲做好准备。”

      她开始记录自己的经历,以一个媒体人的视角观察生育对女性职业生涯的影响。她发现,像她这样的女性不在少数:怀孕前是部门骨干,生育后被迫边缘化;想要平衡工作与家庭,却发现天平永远倾斜;努力想兼顾,最后却两头不讨好。

      一天,她在整理旧报纸时,发现了一份十年前的专题报道,标题是《职场妈妈的困境与出路》。报道中采访了五位不同行业的女性,她们的故事与朗晴的经历惊人地相似。

      十年过去了,情况改变了吗?

      朗晴摸着报纸粗糙的纸质,答案显而易见。

      小朗一岁生日那天,朗晴和顾征在家办了简单的庆祝。孩子摇摇晃晃地走路,咿咿呀呀地叫“妈妈”,那一刻的幸福真实而饱满。

      但夜深人静时,朗晴还是会打开电脑,浏览曾经的报道,阅读同行的最新作品。那些文字里有着她熟悉的热血和锋芒,那是她曾经拥有但现在不得不搁置的梦想。

      “后悔吗?”有一天,顾征问她。

      朗晴想了想,诚实回答:“有时候会。但看着小朗一天天长大,又觉得值得。”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只是希望,等小朗长大后的世界,能让女性不必在事业和家庭之间做如此艰难的选择。希望职场能真正包容母亲,希望父亲能平等分担育儿责任,希望社会能提供更多支持而不是指责。”

      顾征握住她的手:“我们一起推动这个改变。”

      朗晴微笑点头。她知道前路漫长,但至少,她已经开始面对问题,而不是逃避。也许有一天,等小朗长大一些,她还能重返一线;也许有一天,她能将自己的经历写成报道,让更多声音被听见。

      资料室的日光灯嗡嗡作响,架子上泛黄的报纸记录着时代的变迁。朗晴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是的,她又怀孕了,这次是意外也是计划之中。她不知道这次又将面临怎样的挑战,但她已经学会了不再恐惧。

      生育带来的职场断崖是残酷的现实,但朗晴决定,不在断崖边停留,而是寻找新的路径,哪怕需要自己开辟。因为她不仅是母亲,是妻子,更是她自己——那个曾经为真相奔跑,现在依然怀揣新闻理想的朗晴。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每一盏灯下,都有无数女性在事业与家庭的天平上寻找平衡。而朗晴的故事,只是其中之一,却也可能是改变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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