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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下邀约 ...

  •   “谢兄,在下是当真十分敬佩于你。”

      顾随正倚在方桌上,浑没一丝坐相。他今日换了一柄更俗的描金扇子,上书四个更俗的大字“绝世风流”,正以一种更俗的姿势为自己扇着风。

      而谢惟则却站在这间茶水铺门口,本就挡不住多少阳光的招幌不时扬起,将渐猛的酷热全洒在他身上。

      谢惟则正看着对面的铺子,这是城中最后一家铁铺了,而顾随却偏要在这里歇脚。他此时平淡地回答,“我不怕热。”

      顾随问道,“今年五月的天气怎么已经热成了这样?而谢兄你,起码还穿着三层衣裳,额上不仅没有一滴汗,脸上都无一丝红,谢兄莫非是什么天山传人,身怀玄冰寒功?”

      谢惟则此时转头看了看他,“天山传人练的并不是玄冰寒功,而练玄冰寒功之人也并不会不惧炎热。”

      “哦?”顾随十分好奇似的,“谢兄真是见多识广,在下还当这些都是什么坊间传说。那究竟天山传人使的什么功夫?练那寒功之人又会有什么特异之处?”

      前几日里,谢惟则的脸上总有一层认真的懵懂之气,顾随识人无数,自认不会看错,这定然是初历红尘之人才有的纯净之态,实际也确实被他猜中了这一层。

      只不过谢惟则在这层无知之下,还同时混合着那股惯于杀戮的血腥气。顾随见过谢惟则用匕首、用暗器,他坚信谢惟则必然对其他武器也十分精通。

      谢惟则很强,此刻却还很“蠢”。如果喜鹊挖不出他的背景,那趁他还未被江湖法则浸染之前,是从他身上获取情报的最佳时机。

      可谢惟则听了他方才那两个追问,却难得地微笑了一下,“你说对了,这些本就是坊间传说。《侠情鸳鸯偶》中不就有载?吴柳娘因练玄冰寒功走火入魔,浑身燥热难耐,恰好碰上天山传人季春生,靠他的昆仑阳功两人双修后才解了这毒。”

      顾随:“…………”

      他一眨眼,眸中暗色又换成调笑,“哎呀,在下还自诩一等一的风月高手,竟不知还有这样一本佳作流落在世。未能经我手评鉴,无怪乎名不见经传了,还请谢兄必得借我一观。”

      谢惟则依然平淡道,“已被我烧了。”

      “那总记得是从哪家书局购入的吧?”

      “没有价值的东西,在我这里没有留下的必要,包括在记忆里留下。”

      谢惟则说完这话,望向顾随桌上的茶碗,“顾随,你若坐下了却不想喝水,我也可以替你解决这没有价值的茶水。”

      他那日在闹红楼里对那两个武馆莽夫说话时,便也是这声音,柔中带煞,可惜顾随当时并未听闻,今天便敢再来撩拨他的耐性。

      顾随此时端起茶碗,晃了两下,还调笑道,“那天在潘记铁铺里见了那双铁绣鞋,让我想起一些酸儒对女子裹足作出的文章来,便如这水面摇荡,就似金莲凌波,再看这茶梗浮沉,就说是那足尖点地……”

      他话到一半,只见眼前一晃,手中茶碗已不见了踪影。

      抬头看去,谢惟则擒着茶碗,在他注视下将茶水一饮而尽。空空见底的茶碗被他勾在指尖,谢惟则面不改色,依然冷冷道,“顾随,你话这么多,到底对你那三千两着急不着急?”

      顾随此刻才站起,摇扇吹风慢悠悠踱出茶水铺。

      谢惟则功夫虽高,心性未免也太冲动了,他就不怕水里被我下毒?顾随浅笑,说不定他那空白一片的背景,不是将他抹去的人太有手段,只是谢惟则单纯还是把太稚嫩的刀罢了。

      日光一照,将他冰冷的笑意总算染上了些许温度。

      对面这家铁铺是城中最后一家还未探访过的,但结果不出所料,依然一无所获。

      两人缓步朝客栈走回,顾随说道,“各个铺子中的老板都记性不错,我们起码问了近半年的情况,都没有人见过这样的订单,那么便还有几种情况,要么是从其他地方带来此地的,要么是凶手自己改造过的,要么……便是谢兄你看岔了眼。”

      谢惟则道,“若是从别处带来,那偌大一个榴州城,从凶器入手便如大海捞针;若是凶手自己打造,他也势必要借工坊里的高温与锤器,那你便要去查城中是否还有其他秘密打铁处;而你若是觉得我看岔了眼,那是不可能的。”

      谢惟则说这话时有些傲然,显然他对武器一道有无比的自信。

      顾随又听他回忆道,“那东西细长,头部却开叉凹进一块,下半段被握在手中我未见到,但若是能砍下双足,我猜此物是两样兵器接在一处的,其中关节处对工匠的技艺必然很高,不是寻常人可设计出。”

      顾随叹道,“谢兄这意思是,打铁的线索断了,那便去找找设计的?可这些铁匠尚且大街上开张,我能挨个去问,榴州城里的机关巧匠,我可就真不晓得都在何处了。”

      前方已能看见鹤舞客栈,谢惟则道,“你不认识,我也不认识,我对查案一窍不通。”他顿了片刻,忽然想道,虽对查案毫无经验,可他对杀人却是精通无比,谢惟则低声道,“若我是凶手……”

      “若你是,会如何?”

      谢惟则忽然在街上站住,他闭上眼,恍惚回到那天的屋顶上,他静静蹲守,揭开瓦片,看到了朱楹正坐在床边……

      光凭他那天身上带的东西,他已能想出起码十三种杀了朱楹后立刻脱身的方法。

      半晌过后,谢惟则摇摇头,道,“我想不出会如何做。”

      谢惟则并未骗他。

      官府仵作的报告虽不能透露给他们晓得,可谢惟则看朱楹的尸体便晓得,杀了她的那个人,绝不是什么高手,更毫无专业可言。

      她也许是凶手杀的第一个人。而哪怕谢惟则回忆自己第一次执刀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比这凶手高出了太多太多。

      他在恍然之间竟然领悟了一桩从未想过的事实——原来他的杀人,和寻常的杀人是大大不同的。

      虽然谢惟则本就不太怕热,可这五月的日头里,他竟然察觉到了一丝发寒。

      “谢兄,谢兄,惟则!”

      谢惟则抬头,发现顾随正敲着扇子看他,“谢兄怎么青天白日撒了癔症?我连唤几声,直到叫到‘惟则’你才肯应我一声,莫不是……谢兄其实爱听我叫你这个?”

      谢惟则对这些称呼上的人情疏远自然毫无领会,“我叫你姓名,你自然也可以叫我名字。”

      顾随玩味地叫了两声,正想再套些话,脚步刚跨进客栈,却听小二凑上前来禀报,原来今日竟等来鱼了。

      香莲会的一封请帖已送到鹤舞客栈天字第一号房内。

      顾随同谢惟则看着这张请帖。

      它里外共有三层,最外是一层极薄的金纸,镂刻出一幅瘦长的荷塘泛舟图,中间则是真正的信笺外封,可见一行金粉题字——居士亲启,顾随拆开取出内层信纸,上面有文——香莲韵事,虽自风雅,埋没久矣,须得明睐。闻君高识,佳品流芳,窃举盛会,等侯临至。落款风月中人。

      顾随将纸与外封都看了几遍,并未发现其他文字,谢惟则道,“邀你前去,却不给去处,究竟是想不想你去?”

      顾随凝眉打量这八行短字,忽而发觉此笺书写时不似平常工整,而是第二句比第一句略高出一截,看着便是第二句的第二个字与首句的头字在一条横线上,第三句则又比第二句高出一字,前四句如此排列,可到了后四句,却又反之由高到低排布,八行短句被写成了小山形状。

      他试着横里看去,便是“香自久睐,识流举等”,似乎也未读出什么奥秘。

      顾随将这八字重抄于纸上,忽然笑道,“原来如此!”

      他正要同谢惟则解释,谢惟则看了片刻,也淡道,“我也看懂了。‘睐’要拆成目与来,前四字便是‘香自久目来’,说的恐怕就是香莲会在城西久目湖。”

      “不错!那后四字该如何解?”

      谢惟则思忖片刻,“我也初来乍到,久目湖那里是否还有其他地名,须得看了才能知晓。”

      他倒实诚!

      只是顾随微微一笑,风流自信,“这后四字嘛,自然是说,听闻了本人品味之后,对我的光临期待之至咯。”

      *
      久目湖位处城西。

      谢惟则率先自马车上下来,放目望去,此处实际只是个野湖,入夜更是四下无人,风过之处,草木萧瑟之外还有野鸭嘶叫,场面实在瘆人。

      信笺上那后四字自然不可能是句废话。顾随今夜邀他共来,谢惟则在路上便想通了,原来是谐音“十六举灯”。

      今日正是五月十六。

      顾随慢他一步自车厢跨出,谢惟则今夜穿着他那身黑色夜行衣,却未戴面具与铁甲手套,他身形与夜色融合极好,若非他眸光太亮,顾随几乎要找不见他。

      两人沿湖边小道走了片刻,便见到远处水中似乎有一点荧光。

      “这湖还种了莲花,再看后边就是西山,原来那些字的形状与外封镂空的图案都是种暗示。”

      谢惟则夜间目力极好,他顺着顾随所言看了片刻,又发现那灯火实际是萤火之光,不知怎么被人囊在了一处,在藕花之间影影绰绰。

      他觉得这些举动完全是多此一举,直接在岸上系个灯笼不行?师兄告诫他要明察,可谢惟则光是用看的,实在有太多不解的东西。

      他问道,“请帖落款人是‘风月中人’,那这些信笺、暗号、特地捉了萤火虫做指路,难道都是一种风月?”

      说话之间,二人已寻到莲花丛中有一艘小舟,顾随掀袍上船,还将谢惟则拉了一把,这小船刚被解开,便随风轻晃起来,朝湖心摇去。顾随闻言笑道,“囊萤照荷,月下泛舟,为何不算一种风月?”

      谢惟则不语。

      顾随向后一仰,躺在舟中,“我曾去过雷山惊鸣潭,万峰映水,惊涛如雷;我曾去过昆仑天剑瀑,千流狂激,纯如天怒;我也曾去过瑶州,那里的暖烟湖,美得像最绰约的一只眼睛,多情还多泪……在雷山时,我丢了一把剑,在昆仑时,我忘带了一壶酒,在瑶州时,我只有一个人。”

      谢惟则静静看着他,月色之下,这男人白日里那些油滑腔调仿佛都被清晖洗去,落拓不羁得好似能立刻羽化成仙了。

      顾随也望着他,忽而一笑,“如今我依然无剑无酒,但好歹有位美人作陪。”

      谢惟则道,“像我这样无趣的,也能算美人么?”

      顾随大笑起来,“非也非也!惟则,你有趣得很。”

      谢惟则还未回答,忽然看到一只手自水里伸出,一下抓住了他们的船板。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您的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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