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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雨中执伞 ...

  •   谢惟则迷惑的神情不似作伪,阿凛心念电转,疑心这是在梅嬷嬷面前,谢惟则才装作不知。可是罗什刹惨案并不是机密事项,规模如此庞大,细节如此骇人,当时甚至惊动朝野,虽然罗什刹距离中原遥远,坊间可能并不清楚全部过程,但多多少少应当也有听闻,就算说给梅嬷嬷听,也没有什么要紧才对。

      果然,梅嬷嬷听阿凛提到罗什刹,咂嘴道,“不会吧,那地方不是、不是几年前就听说没了吗?就算朱楹她老家在那,那地方也还有人,她那男人肯定也跟她早几年就出来了。再说了,晓得她老家有什么用?要是隔壁瑶州,哪怕是再远点的雷州、延州,指不定还能跑一趟问问情况,这罗什刹,不是说在什么东海上,还是西边大漠里么?”

      阿凛道,“也是,我也不晓得罗什刹到底有没有过呢,那故事听起来都跟话本子似的。”

      “可不是?”梅嬷嬷拿烟管在桌上敲了敲,好似真被她当成惊堂木了,她眉毛一吊,继而又耷拉下去,“得了得了,本来也没指望真能靠你俩给她找出凶手来,就当老婆子嘴痒,哎,你们说,她怎么就没了呢?我每天教她唱曲儿、弹琴,拿我以前的玉梳子给她梳头,我看着她,就像看着三十年前的我……哎,她怎么就没了呢!”

      谢惟则恍惚从她这段话里听出了一些别样的东西,好似她不只是因为丢了一个聚宝盆,而是因为别的——比如她还丢了一个,年轻的自己。

      他很少会在一个人的话里读出第二层意思,这对谢惟则来说非常陌生,也十分不习惯,因为这好像也与师兄们常年来一直告诫他的第一准则相悖,“去执行命令就好,不要思考为什么”。

      在梅嬷嬷这里已经问不出太多什么,谢惟则还在思考,他注意到了朱楹与楼里其他姑娘也关系密切,也许他应当再去向她们打听,她们还会知道更多关于朱楹的事。

      阿凛和梅嬷嬷告别,她关上门,回来后坐在谢惟则旁边,此刻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阿凛盯着谢惟则的脸,她问,“师兄,你当真不知道罗什刹?”

      谢惟则垂眼道,“我本来就有许多事情不知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凛气道,可看着师兄,她又察觉到了那种可怜。

      她不禁回忆,那是大概四年前,谢师兄任务回来后大病初愈的那一回,她从花灯会回来,实在好奇得不行,谢师兄虽然以前也冷冷淡淡,可这回像是变得呆傻了一点,为什么?可他们每个人的任务都是互相保密的,她也不敢去问大师兄,她就这么抓心挠肝地好奇了许久,然后就在那时,罗什刹血案的消息终于跨越大漠飞沙和山川江河,迟迟传到了文京。她光是听了只言片语的描述都觉得可怖,二师兄有几个晚上来安慰过她,还哄她说,觉得害怕也不丢人,看看你谢师兄,比你长了几岁,结果见了那场面,吓得魂都丢了呢。

      难道是因为谢师兄亲身经历了那场恐怖的屠杀,为了让自己尽快从那阴影中离开,师兄选择了遗忘?还是说,这是二师兄为了安慰曾经的她,故意编出来的谎话?

      “算了算了,哎呀,梅嬷嬷说的也有道理,那么远的地方,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阿凛站起来,重新整整她这身男装的腰带,说道,“咱们还是去找几个姐儿问问,我这几日打听下来,都说闹红楼的才是最漂亮、最贴心识趣的,我可得好好见识一番。”

      *
      顾随拈过一页纸,窗外传来簌簌轻响,宛如微雨打过枝条。

      他一目十行读完这一页,又拈起页角翻到下一页,动作之间,这单单一页纸的动静却好似鼓起了一阵风,将他背后的窗户吹开了。

      喜鹊落在他的桌旁,禀报道,“谢惟则今日与他妹妹去了青翠馆,在二楼幽兰之间待了一个多时辰,有三名小倌进内侍候,名字分别是云衣、金光、仙泽。”

      顾随头也未抬,仍看着手中的书,闻言含笑道,“他去了青翠馆?坊间话本不够,名姬冶妓不够,都开始找兔子了。”

      “还有,那女人不是他妹妹。恐怕是与他师出同门,上头嫌他办事不力,遣了个小姑娘来做帮手。”顾随思索片刻,先前他想,需要霜溪香和阳影指一起作用才能放倒的,不外乎少林金刚门、昆仑冰心诀和蓟门无情剑,少林决不收女弟子,那莫非,他们俩是剩下两个来头中的一个?

      他支着下巴淡淡想道,可昆仑一门信仰的门主是只老得快成精的雪狐,蓟门的掌门师太又出了名的不好娱色,除了自己手下的徒弟,其他男人看她一眼都能被剜下眼珠,谢惟则同这两处来历倒都有些相配,只是难道这只畜生或是那个尼姑突然间转了性子?

      喜鹊继续道,“他们二人离开时,属下看到,那三名小倌正在床上自娱,看来是他们二人在一旁观看,并未参与。”

      “他对男人没有兴趣,看起来对女人也没有兴趣,他是不是不行?谢惟则不会是在给自己找治不举的法子吧。”

      “……他们出了青翠馆后,又朝闹红楼而去,并唤来梅嬷嬷问话,之后又问了楼中好几个女人,他们在询问朱楹过去之事。”

      顾随颇感兴趣地沉吟片刻,喜鹊等了片刻,有些担忧地试探开口道,“主人,他们会不会查出朱楹的来历?”

      顾随微笑,“猜到又如何?”

      喜鹊默然不语,顾随忽然扔下书卷,抬头看了她一眼,片刻后,喜鹊听见顾随的轻笑声。

      “你这张脸不错。”

      顾随轻描淡写地评价了一句,喜鹊却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顾随支着侧脸看她,忽然问道,“我有这么可怕吗?”只不过,他虽然这么问了,也并未真正去等喜鹊的回答,顾随又翻起桌上那本书,此书已经十分破烂,页边全部卷毛,书脊处也经过多次扎线重订,但顾随仍如同头回读它一般,细细看过每一个字。

      房中一时很静,喜鹊没等到退下的命令,不敢擅动。

      顾随忽然叹了口气,他轻轻皱眉,仿若自语,“玛翠怎么还没来,我想她了。”

      喜鹊自知未让他满意,甚至已经惹了顾随厌烦,终于等到他挥手后,立刻压住声息遁到了窗外。她摸着自己的脸,这是今天唯一得到赞扬的东西,那她便只能靠它,再做出一点贡献。

      渐暗下的天色里,喜鹊如一只寒天下的惊鸟,飞速朝闹红楼掠去。

      *
      阿凛抱了满满一手的小吃和点心,却只能看得着吃不着,只因她今天这身打扮,腰间已赘满了两圈重重的缠腰,虽向外给她撑起了一个男人样的假肚皮,也向内勒着她这本就干瘦的身板,若是再贡点祭品到这五脏庙里,恐怕肚子里还没吃饱,先闹起事来。

      可她又不准谢惟则替她拿这些吃食,这回能出来实在难得,阿凛恨不得什么都要看看尝尝。她一路上望山观水、行侠仗义,好像真成了一名江湖上的女侠,虽然迄今为止还没闯出任何名头,但只要假以时日,指不定就能名扬天下、开宗立派。

      前提便是,须得假以时日。虽然主上给谢师兄这道密令稀奇古怪,也没个时限,可她玩了几天便感觉心虚起来,他们这样的人,在薄冰深渊边上倒可以高枕无忧,身处富贵温柔乡里反要疑神疑鬼起来。

      她叹了一口气,却听有道声音响起,“姑娘,为何叹气?”

      “阿兄,我——”她说到一半噤声,这明显不是谢惟则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顾随站在他们面前,怀中抱着一柄红色油纸伞。

      她侧头去看谢惟则,只见他这位师兄上下瞧了对方一眼,默默把头转到了一边。

      于是阿凛也同仇敌忾,瞪着顾随道,“我叹气,关你什么事?”

      “哎呀哎呀。”顾随笑着摇摇头,踱近两步,“讨厌我的小姑娘,还真是不太多。”

      他这话一出,连谢惟则都把阿凛拉到了身后,看着顾随道,“几日都不见你踪影,我还以为你已找到了新乐子了,还来找我们做甚?”

      顾随走到他身边,笑道,“怎么了?谢兄感觉寂寞了?可是我好像听说,谢兄虽不想再去香莲会,却在闹红楼里继续打听朱楹一事,可见对我那冤枉的三千两银子,也很是上心啊。”

      谢惟则看着他,也笑道,“我又不是为了你那三千两,你可不要自作多情。”

      顾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打起了伞,谢惟则抬头一看,红色油纸隐隐透出街市灯火,影影幢幢,倒煞是好看。顾随借着撑伞又近了他一步,轻声道,“谢兄,你若对笑不太在行,便不用笑了。譬如方才那样,落在我这样轻浮浪荡的人眼里,只会觉得你嘴硬得很,怎么忍得住不自作多情呢。”

      谢惟则不理他这句,只道,“天未落雨,你却撑伞,别人都要当你是怪人。”

      顾随竖起手指到自己唇前,冲他眨了眨眼,须臾之后,油纸伞面响起清脆的淅沥雨声。

      竟然真的下起了雨。

      “哎呀!我都没带伞!”阿凛叫了起来,可顾随这油纸伞太小,罩下两个人都要湿了一边肩膀,万万挤不下她这第三个人。

      她又瞪了顾随一眼,顾随故意学她道,“我打伞,关你什么事?”

      “你!”

      “姑娘,你怀里的金丝糖燕一沾水可就立刻会成糖坨子,我劝你,快些找个避雨的地方吧。”他说完还在谢惟则要拉她的手上轻打一记,将人拽回自己伞下,“你阿兄晓得的,我这个人,最是小气不过。”

      阿凛觉得他可恶至极,她忍了忍,实在舍不得丢了怀中小吃冲上去和这混蛋打一场架,朝他哼了一声后当真转身跑走了。

      谢惟则望着她背影,对顾随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几日未见,就不能是我心生想念?”

      顾随同他在雨中走了片刻,雨丝渐渐打湿了各自一边臂膀,顾随半个身子贴到谢惟则身后,果然察觉到他在浑身戒备。

      但谢惟则并未发作,或是把他一把推开。

      若说他已经信任自己,顾随绝对不信,那兴许是——谢惟则连对他自己的安危都是一种近似于听之任之的态度吗?

      顾随稳稳撑着油纸伞,他开口道,“这几日没来找你,实在是我忙得很。香莲会又送了两回请帖,不过我这么聪明,已经找到怎么进出了。不仅如此,我还跟踪了那个领头的四照主人,潘老板铁铺里的铁鞋,就是他定做的。”

      谢惟则抬头望他,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点活泛的情绪,哪怕只是好奇,也让他这根木头像拂了层春风,冒出朵新芽。

      顾随道,“更吓人的是,我听他喃喃自语,说的是想让天下女人都缠成金莲,那种宽大如船的天足,就该剁下来丢到海里……”

      惊雷乍落,一瞬电光照亮了伞下两人的脸,谢惟则望着他道,“原来你喝两次酒就能破案了。”

      顾随笑了笑,低头道,“到底是不是,去找他问问,不就知道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雨中执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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