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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明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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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今的家很小,看上去大概八十来平的样子,从进门起就显得挤挤挨挨的,门口有一双男式的拖鞋,还有一双女士的小皮鞋,屋里有炒菜的声音,混着油烟机的轰轰声响,空气里弥漫着菜香和烟火味。
何余有些发愣,以为回到了自家筒子楼。
“老婆!”赵今叫何余直接进屋,自己换了拖鞋就往厨房去,“我来帮你做饭!今天有客人!”然后没两分钟就在厨房的一阵锅碗瓢盆的声响中一头包的被赶了出来,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笑。
赵今的妻子叫明秀,是个长相很温柔的女子,脾气却十分直爽,她做的菜很好吃,都是家常菜,简简单单的,却有一种很温暖的,何余从来没有吃到过的味道,暖色调的日光灯和暖色调的墙纸,烘的他整个人都有点晕晕的,直到他躺到床上迷迷糊糊将要睡着的时候还在想着,明秀姐姐真的好好。
赵今是因为她才不离开的吧。
可是为什么不能一起走呢?
黎明的白天并不明亮,阴阴的,泛着一股潮气。
何余是在清冷的晨光中醒来的,被子冷冰冰的,空气也冷冰冰的,好像昨晚的温馨是一场梦,但当他看到赵今的时候,看到他脖子上的0068的时候他有些明白了,那可能真的是一场梦。
赵今坐在餐桌前抽烟,手边放着一罐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不久的啤酒,听到声音,他抬头看了一眼,“呦,醒啦。”何余看到他的眼里全是血丝。
何余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有些难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他在一片混沌中浑浑噩噩,有一天有一束光照了进来,但当他激动的,受宠若惊的来到那束光的面前时,却发现,那只是个布满裂纹的玻璃珠。
“明秀是我女朋友,我们在高中的时候在一起的。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异地。”赵今搓了一把脸,声音发干,“然后她死了,在我们吵架后去找我的路上。塌方,整个车都埋了。”
每天早上起来,面对冷冷清清的房间,没有人睡在身边,没有人在做早饭,没有人念叨着抱怨,什么都没有,没有明秀。这是个梦,他比谁都清楚,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在黎明,好歹还有梦,回去了,连梦都没得做。这可能就是黎明的恶趣味,每天都让你清醒地知道你在做梦,其实你比谁都一无所有,但是呢,他比谁都甘之如饴。
“走吧。”短暂的沉默过后,赵今站了起来,“带你去吃早饭,然后送你回去。”
他身形修长,脊背挺得笔直,可何余却觉得,眼前摇晃站起来的只是一具空壳,内里芯子早已随着那次塌方,被永远的掩埋。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很平凡的小镇,和现实的小镇一样,不算宽敞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居民房,街道两旁是各种各样的店铺。
赵今带着何余来到吃饭的地方,每一张长桌上都堆满了不同种类吃食,各式各样,应有尽有。
他们选了一个中式早餐类型的长桌坐下,何余几乎震惊的看着一桌子的灌汤包、生煎、油条豆浆、小笼包,丰富的仿佛广东的早茶。
赵今看着他的表情笑的直打跌,好不容易缓过来,吊儿郎当的叼着一根被豆浆泡的松软的油条,“有意思吧。”说着示意他看向周围,“这里可是暴食者的天堂。”
何余抿了口皮蛋粥,侧过脑袋看了看四周,只见有好几个目测至少两三百斤的胖子坐在各自的长桌前,手上动作不停,几乎可以说是疯狂的往自己的嘴里塞着各种食物,食物残渣随着疯狂的咀嚼喷溅的到处都是,一脸一身的横肉剧烈的抖动,两只眼睛暴突着向上翻,翻出大面积的红血丝,每一个人的眼下都透着青紫。
何余皱了皱眉头,顿觉手下泛着浓郁咸香的皮蛋粥索然无味,他抿了抿嘴,还是忍不住,“他们这样,还能算是活着么?”
赵今呵了一声,看着那些神色癫狂,只知胡吃海塞的肉团,眼角带起一丝讥诮的弧度,“从某种意义来说,是的。不是么?”
是么?如果人活着像一团不知所谓的肉,那还算活着么?可是他还有心跳,还有脉搏,大脑还在运转,虽然只传达了一个指令——做你想做的,但从生理意义上来说,这个人,还活着不是么?
但是换一个问题,他,应该说是它,还能算作是个人么?
街道上,一阵拂过的带着湿气的风,让何余有些恍惚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们现在在赶往小镇的中心。
赵今说,在黎明,每一个版图不是没有尽头的,就像游戏地图一样,每一块版图的边缘隐没在浓重的雾气中,但有一个角落除外,在这个角落没有雾气,有的只是一条路,一条狭窄荒芜,毫不起眼的路,这条路,通往两个方向,一个是另一块版图,一个是回到现世。
现在他们需要前往小镇的中心,那里有一座高塔,那是这个小镇上的,唯一的高于其他建筑水平线的建筑,他们要爬到他的顶端,寻找那个没有被雾气包围的角落。
一路上看到了很多人,如果还能称之为人的话,有的盘踞在金店,将所有的黄金揽在怀里,却仍旧贪婪的望着对面的银行,有的抱着一地的空酒瓶不及今夕何夕,有的沉醉于色欲,随时随地的发情,有的跪在镜前虔诚的抚摸镜子里的美丽,当欲望被无限放大,人便变得不像人,活着就变得犹如死去。
“昨天晚上你遇到的那个纵火犯,”赵今似笑非笑地看着何余的神情,“他最爱火,最爱听摧枯拉朽烧折枯枝的呻吟,最爱看熊熊火舌里黑黢黢的挣扎逃命的人影。”高塔的阴影下,一切都变得晦暗不清。“在黎明,即便是你想杀人,也能够被满足。”
“怪物。”何余紧抿着嘴唇,脸色不很好看,“黎明在养一批怪物。”
“怪物?”赵今的声音淡淡的,像一团雾,讥诮的, “他们都是人。” 甚至是带着一丝丝恶意的,“是他们自己有欲,是他们自己留下的,没人逼着他们这样的,没人。”
他俯下身,笑盈盈的直视男孩的眼睛,嘴巴咧着,说不出的讥诮,“这就是人。”
他声音很轻,压得很低,绵软到几乎缱绻的,轻轻的,呵出一口气,带着一种呼之欲出的,愉悦的战栗。
“怕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