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阿蔚蔚蔚

4、我想回家

　　何余有那么一瞬间僵住了，他几乎觉得那口气是一把刀，让他甚至想低头看看自己脖子以下是不是已经不存在了。等他的僵硬缓解后，他整个后背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那一瞬间的杀意，是真实的。
　　他是什么时候来到黎明的？之前并没有听说过类似自己学校发生的状况的新闻，他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他有积分，而刚刚路上见到的那些人都没有？这个小镇人显然不算很多，今天也没见到别的所谓的新人，他是怎么得到那么多的积分的？
　　所有被模糊掉的关键点在一瞬间变得清晰。
　　赵今，或者说面前这个男人，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么？
　　恐惧几乎在瞬间就漫过了头顶，赵今依旧笑盈盈的盯着他，上半身微微向前探着，像是还在等待他的回答。
　　“我，咳咳咳！”何余一开口就是一个破碎的音节，剧烈的咳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赵今看起来十分耐心，温和地看着他。
　　“我曾经也觉得，人，十分的令人恶心。”何余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攥着，“但是昨天，我知道了那并不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全部，人也有你这样的，明秀姐姐这样的。”
　　赵今的笑容消失了，在高塔的阴影下，让人看不清。
　　“不管你说的故事是不是真的，不管你从头到尾有没有说谎。”他抿了抿嘴唇，“我要回去，我也愿意在这件事上相信你，因为我不信，一个清醒的却甘愿为一个拥有明秀姐姐的梦而停留在这里的人，真的会是个极恶之徒。”
　　潮湿的空气压软了高大男人的发稍，因为低头而有些过长了的刘海遮住了眼睛，下半张脸紧绷着，绷得像个雕塑，悲喜莫辨。
　　何余看了他半晌，像是松了一口气，他微微鞠了个躬，转身向塔内走去。
　　“谢谢。”
　　男人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没有任何重量，被风一吹即散。
　　男孩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向后望去，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他挺拔的站着，他压抑的站着，他几乎丧失信仰的站着。
　　像是个常年躲在深海里生活的人，断绝氧气，几乎要生出鳃来。

　　高塔其实并不算十分的高，但是在一众最多不过三层的房屋面前，便显得尤为突出，像是一个谁都看得到的希望，谁都看得到，但有人不知，有人不舍。
　　何余站在塔顶，鸟瞰四周，小镇并不大，像赵今说的那样，四面被浓雾环绕，阴沉沉的天，要雨不雨的样子，空气湿的像是能拧出水来。
　　但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那个角落，那条路。
　　那是一条孤零零的小路，极狭窄，极单薄，像是一根吊桥，摇摇晃晃的通向远方，通向浓雾的深处，不知道连向何方。
　　“赵今！”何余向塔下挥手，站在高塔阴影下的男人抬头看向他，略有些苍白的脸却好像带着一点点笑意，他指向那条小路的方位，“那边！”
　　男人笑着点了点头，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走吧。”鼻尖的小痣有些生动。
　　“送你回家。”
　　接下来的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顺利到直到站在那条小路的路口前，何余还有些如梦似幻的恍惚。
　　他看着这条路，几乎有些不可思议的想，走上这条路，自己就可以回家了。
　　真的这么容易么？
　　但事实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就是这么容易，走上去，回家。
　　却听赵今说好像没有一个人走上去，包括赵今自己。
　　因为舍不得，黎明有让他们舍不得的东西，舍不得金钱权力，舍不得美梦成真，舍不得无拘无束，甚至舍不得可以清醒地看着其他同类如一团臭肉一般苟延残喘的无上的优越感，而这些无法带走。
　　谁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可以回家，就算能回家，难道就这么回去？失踪了这么多年，然后回去依旧一无所有，一无是处？
　　无法忍受，不是么？
　　就算知道，这是一个一戳就破的梦，这是个烂到了深处的疽，也要死死抱着，死死抓住，死死的，直到死。
　　何余其实并不是什么圣人，他不是没有想要的，也不是没有欲望，他只是有些清醒。
　　难得清醒。
　　他在现世是多余的，他也一无所有，但他也难得的觉得自己也许不是一无是处，他做了一个和别人都不一样的选择，他无不自嘲的想。
　　这让他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他其实是抱着希冀的，他不是那个从小到大从人堆里扒拉半天都扒拉不出来的小孩了，他不是那个别人怎么做他也怎么做的小孩了，他不是那个在他爸妈嘴里一无是处比别人一根汗毛都不如的小孩了。
　　也许他做了一个伟大的决定，也许他会因此不同。
　　男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回过身向立在他身后的赵今微微鞠了一躬，然后在赵今笑着挥手中转身踏上狭长的小路。
　　他没有多说什么，赵今一直都知道这条路的存在，也许他也曾经在路口踌躇，但既然各自做出了选择，旁人便再不必多说。
　　路上的雾气愈发的浓了，何余有些恍惚，他失踪了多久？有没有两天？不知道家里什么样了，爸妈有没有担心？他们会紧张害怕么？同学呢？有没有人知道他失踪了？会有人为他担心么？隐约好像有了一些答案，但是他还是想看看，也许呢。
　　也许呢。
　　“流浪者何余。”
　　又是那个带有金属质感的声音。
　　“你想前往何处。”
　　我想。
　　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