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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陆伯言的眼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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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升了个懒腰,一觉睡到自然醒,将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不忘最后对镜插上兴霸送我的木簪。今儿个去陆府转转,看有机会碰到伯言不。
“尚香——”
我很诧异,孙府的门边,有人竟然像两年前找我的时候一样,不声不响站在不影响他人出入的阶梯旁,安静地候着我。
阔别两年不见,他依旧是一个温润如玉的书生,穿着风格变化不大的浅绿色长衫,以简洁的发带梳着髻,用清泉般好听的声音不紧不慢不高不低地唤着我的名。他朝我走来,眉心隐隐透着忧郁之色,但却在一步步靠近我的时候愈渐自信:“不介意我这么叫吧?”
本来我今天就想去找伯言的,想了一晚上不知道该以什么颜面站在陆府门口让人通传,不料今天我要找的人却自己找到我这里来了。
强烈掩饰住心头的不安和尴尬,我摇着头:“不介意,你还是那样叫我好。被人叫夫人,感觉年纪大了好多。”
“明白。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借一步?”他绅士地询问我的意见。
“好。城外的竹林吧。”那是我们以前经常去的地方,溪水潺潺叮咚敲打着溪涧内的小石子,鱼儿惬意悠游,好风如来带动整片汪洋竹海,摇曳出人间仙境的风姿绰约。
“我也正有此意。”他笑得舒心,是否因为我们这跨别了两年不曾减弱的默契?
迈着悠闲的步子,我同他一路达到目的地,原先心中的紧张和不安早已不见,似乎只要一接触到伯言身边的空气,整个人就会轻松起来,变得不用在意烦恼,因为他是如此的可靠。
“你好吗?”再一次,我们的默契不同一般,站定后,两人竟然同一时间问出了关切对方的话。
见他抿嘴等我先回答,我只好含羞地笑笑:“我很好,你呢?”
他的眸子闪过不一样的情愫:“我也很好。”
“你……有没有成亲的打算?”决定放弃绕圈子的客套,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今天一定要打开他的心结,一味逃避一味自责一味愧疚,不符合我孙尚香的人生美学。
“尚香——”他挺直腰杆,双手背于身后,“你是否听公绩提过我的事?”
“呃……可以这么说。”拘谨地将双手拢在袖子下,我小心谨慎地掩藏着自己不愿意示人的伤,“公绩说你回绝了所有的提亲,得罪了不少达官显贵。你都看不上?”
“公绩又多管闲事了。”讪讪地笑。
“是因为我的关系吗?”冒着被人嘲笑自作多情的危险,我快人快语,“我果然伤你太深了。”
“尚香?”他的眼内尽是毫不做作的不忍,“你不要自责,我早不怪你了。”
“就算、就算你不怪我了——”我鼓足勇气一吐为快,“可是我还是想跟你好好见一面,那天太仓促了,我没头没脑拒绝了你,而且到今天才有机会和你说清楚。就像我那时候说的那样,你很好,能被你这样的人喜欢,我真的受宠若惊,但是喜欢有时候很不可思议,并不是谁更优秀就更容易被喜欢。我之前很认真地想过,如果我先遇见的是你,我一定会对你情深不寿的。但事实是我先遇到上了兴霸,心里容不下任何人了,所以绝对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你哪里做得不够好!”
“你先遇到的是甘宁?”伯言不解写在了脸上,急于知道答案的他不自觉微微弯腰,逼近我的脸。
轻轻颔首:“我早就在外面认识兴霸了,在他来东吴当将军之前。我喜欢的那个,不是呼风唤雨驰骋沙场的甘将军,我喜欢的只是很普通的一介布衣甘兴霸,和身份名利无关,纯粹是被他那个人吸引了。所以我的心一直拉在他身上,从头到尾就没有带回来过。但是,我很卑鄙,明明已经喜欢了别人,但是对你的态度却是模棱两可的。”一开始,我单方面表现出对伯言的兴趣,单方面对他好,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因为伯言对我有一饭之恩,我对他的好感就是源于那个行善不求回报的救命之恩,只不过,让我告诉他我以前是一个容易被人讨厌嫌弃的胖妞,我说不出口,直到现在,我仍旧说不出口,于是笨拙地将责任归结于自己的不负责任。
“不,尚香!你不是这样会玩弄别人感情的人!”明明是受害者,伯言却一味地维护着我,“我知道你不忍心拒绝我,才尝试和我一起的对吗?”
是的,他说对了。
“而且我现在也明白了,你只是单恋着甘兴霸,你拒绝我的时候心中并不肯定他喜不喜欢你,你只是单恋。”
不可置疑点头,他都说对了。
“所以你不是模棱两可,你也并不卑鄙。因为你知道并不清楚甘宁想法的你若拒绝我以后,你可能会是一个人,但是你还是想趁早和我说清楚,没有将我作为后备。”
“我一直以为早点说清楚对你只有好处,长痛不如短痛,可是我错了,我根本就没说清楚。我让你痛苦了两年——”望着他平静如水的双眸愈渐强烈的情感,我的心也激起千层波涛,失控地哭出声来,“我想再找你一次的,可是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迈出这一步,直到后来我嫁了刘备,我才后悔万千皮厚的自己为何拉不下脸。我想让你放下心中的包袱,我想和你好好谈谈,可是来不及了我被软禁了。相信我,我一直一直都想找你的,可是我没想到那个节骨眼,兄长逼我远嫁,我真的、真的——”我真的很自责,自责到在荆州一个人孤单的时候,想起兴霸,想起公绩,想起娘亲、亲亲,还有以前的木头,唯独不敢想到伯言。
只有伯言,我没有勇气怀念他,因为他是那么好,可我却伤他那么深。
“尚香——”他动容地拉起我的手,冷不丁没有拿捏好的力道扣得我手腕生疼,而就在这一刻,由于拉扯,袖内的伤口毫不客气地被暴露出来。
在荆州被刘备当众体罚的二十棍因为处理得当,痕迹已经若隐若现不再明显,但这腕口被他恶狠狠磕在瓷器碎片上的伤口却像有生命的刻痕一样,张牙舞爪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无时不刻。
如果说,肩头的箭伤是兴霸留给我的馈赠,那么这腕部的疤痕,就是刘备加诸在我身上的耻辱!
“伯言,放开我,痛。”不要看了,我不想将我的屈辱展示给他人。
伯言目不转睛盯着我的伤疤,整个人僵在原地,握住我的力道丝毫未减。
不合作地将手往回伸,顾不得抹眼泪我对着他轻呼:“我好痛,你放开我好不好?”
男人自刚才起就低着头,呼吸沉重地打量着我的手,他的双眼被直直垂下的前额刘海遮挡去大半。而直到这个时候,泪眼朦胧的我这才发现,眼前神情保持一尘不变的他,竟然双眼比我还红。
“对不起——”他哽咽着,但是握住我的手依旧没有放开。
“伯言?”我小心试探着,为什么他的情绪突然不稳定了起来,还有,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才对!
“对不起,尚香,对不起!”声音颤抖,他断断续续地叫着我的名字,不断重复着“对不起”这三个字。
他没有错,对不起他的人是我才对!
伯言松开我,一边抽泣着一边以指腹轻柔带去我的泪痕。
顾不得自己的手腕已经被抓得通红,我忙不迭开导他:“伯言,没关系的,我现在不痛了。”敏感的他一定以为他把我弄疼了所以才心痛得自责了吧。
他炽热的胸膛贴近我,大掌稳稳地捧住我的脑袋,闭眼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又好像在酝酿着什么一般。
我一言不发,第一次,我见到了伯言落泪,而这一次,他看起来比之前山洞那次更无助更脆弱。
“我不能逃避了——”他思量再三缓缓开眼,强忍着哭腔无比坚定,“我还是想和你一起,真的。”
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我知道他被我伤得很深,但我没料到自始至终他都不曾放下我。
“我尝试过不去想你,可是每次闭眼脑海中浮现的都是你的笑,每次听到年龄相仿女子的声音都以为你在笑,每次握住胸前的玉佩都隐约能闻到你残存的香气。我想忘记你,可我做不到,越是想放下越是放不下,除了你,我不会爱上任何人了。”
“伯言——”我虽然回来了,可我和兴霸已经私定终生,不离不弃了,“我是嫁过一次的女人了,而你是赫赫有名的陆家当家,怎么好……”
“你嫁刘备并非自愿,如今回来就好。如果迂腐的族人反对,那么为了你,陆家当家不做也罢。纵使星月冷了,群山草木都衰尽了,我都不会放弃你。世间女子数之不尽,但唯有你永远不可能从我的记忆中抹去。”
我的心很痛,为什么那个人会那么喜欢我,为什么我还要继续说着伤害他的话?但是我没有选择,如果我继续胆怯地将要表达的内容咽进肚内,等同于继续用刀子扎他的心!
“对不起,我心中容不下别人了。而且我不是单恋,兴霸也在意我。回秣陵的路上我和他说好了,非他不嫁。”
眼中闪过惊愕之情,随即很快被镇静取代,伯言确认地重复着:“回来的路上你跟他说好了?你要嫁他?你认定他一个就好像我只认定你一个?”
不再回避他的眼神,我欠身,从他的怀里退出:“我始终认定他一个,而且像我这样的妇人,是配不上你的,你放弃我吧。”
这一次,我没有说完就跑,而是静静等着他的回复。
“放弃你?”他手劲摇头,语气果决,“我很清楚你配不配的上。不管之前你在荆州吃了多少哭,受了多少委屈,我都会对你好补偿你,我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了!”
他说话的时候,直勾勾盯着我的手腕,聪明如他,定是知道这伤和谁有关。
“你又没欠我,谈何补偿?我们还是做好朋友吧,伯言,我真的不能接受你。”
“我不强求你,尚香。你也不用愧疚,我放不下你是我自愿的。你可以再一次拒绝我,只是不要躲着我,以后我还可以来找你对吗?”
“如果做朋友的话可以。”我将前提条件说得很彻底。待他点头默认,我才放下心头的石头。
他刚说过不会强求我,只要我坚决不回应他,那他应该会慢慢想通吧,即便以后还会有接触,只要保持好距离,慢慢他就会明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