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浓》迟日眠

4、第 4 章

　　“夫人，点心摆好了，还有新沏的花茶，您要用一些吗？”莉莉的唤声闯进了安妮的思绪，她觉得背后忽冒冷汗，双手不自觉地握住了玫瑰的花枝，尖刺扎手的疼痛顿时袭来，将她从迷蒙的回忆中拉回了现实。安妮一把松开握住的花枝，所幸没有伤到手，只是有些隐隐的刺痛不愿散去。她望向身前的玫瑰花，开得仍然茂盛，只是在斜照过来的阳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发黄发蔫。“哦。”安妮轻叹，转身望向墙壁上的挂钟，时间已过三点，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拍了拍额头。
　　“不用了，你继续干活吧，帮我把点心装上，我要去前厅看看大人。”说着，安妮简单理了理午睡后蓬松散乱的头发，又打开妆奁，轻轻地扑了一些粉，随后找来一块薄纱披肩，拎起莉莉递来的食盒，施施地朝前厅走去。
　　路程不远，却起了微风，吹得安妮衣袂飘飘，肩头的薄纱一卷一舒，样子很是招摇妩媚。路过前厅的侍者在不远处很有风度地向她躬了躬身体，面带微笑地对她说：“夫人安好。巴金汉姆公爵来了，此刻正和大人在书房议事呢。”
　　安妮回以一个柔和的笑，说：“厨房新做了茶点，我尝着味道不错，巴金汉姆公爵来得巧，我去叨扰一番，请他和大人一同品尝。”侍者听罢，恭敬地弯了弯腰，退了下去。安妮走进前厅，只见书房的门虚掩，里面传来两个男人谈话的声音。安妮轻声走到门边，正欲敲门，却透过门缝，看见一个虚胖的男子，想必是巴金汉姆公爵，正叼着烟，朝着门后看不见的地方轻笑，随后，被门挡住的地方就传来了低沉的讲话声：
　　“法兰西那边的人回话了，我的好侄儿约克公爵理查，已经启程回国，大约明日这个时候就能到达伦敦。我的这个好侄儿啊，从小便与我亲厚，他这么一回来，我简直欣喜得要命，乃至想不到应该准备个什么地方给他接风洗尘。巴金汉姆，你是我最倚重的朋友，不如由你来给我出出主意。”那熟悉的声音带着特有的磁性，不是理查又是谁？
　　“嗯……”巴金汉姆吸了一口烟，随即仰头吐雾，刻意拉长了声音，“我尊敬的摄政王大人，您简直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听闻我们的约克公爵在法兰西历练的这几年，被磨砺得愈发出色，尤其是那精湛的骑术，简直能与您年轻时相媲美。此番归来，陛下定然也十分想念，不如由您亲自安排，让他们兄弟好好团聚一番，正好借这个机会，向天下人宣扬陛下和公爵的手足之情，也表明摄政王您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忠义之心啊。”
　　“话虽如此，终究还是缺个合适的摆宴席的地方。我多想倾尽全国之力给他们办好这个团圆盛会，这两个好侄儿可真是让我头疼！”
　　“大人莫急，我有个主意，想来再合适不过。”
　　“快讲！兄弟，你这是要急死我！”安妮从门后理查的声音中听出了些期待。
　　“伦敦塔。”巴金汉姆轻飘飘地吐出了三个字，反手将烟头上的灰磕在了烟灰缸中，然后意犹未尽地继续抽了起来。门外的安妮听到“伦敦塔”三个字，不禁心头一凉。
　　“伦敦塔……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理查的语气中似乎有些许迟疑，“只是一提到伦敦塔，我就会想起我那可怜的哥哥乔治，当年他被关在塔中，还是我向先王请命亲自去送走了他。这些虚伪的帝王啊，总是对自己的亲兄弟满腹猜忌，却又不愿打碎自己神圣高尚的光环，所以咯，只能由我去当这个替他满足心愿的恶人。我这些年来总是被噩梦困扰，你这么平白一提，当真让我打了个寒噤呢。”
　　“我知道大人一向重情重义。只是请大人细想，这城里是否还有比伦敦塔更能展现皇家风范的地方呢？这伦敦塔的楼宇庭院，先王在世的时候曾命人里里外外翻修过一遍，崭新又气派。再说这塔就在泰晤士河畔，公爵一登岸即可在附近的码头相迎，好不方便。况且最重要的是……”说到这里，巴金汉姆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最重要的是，伦敦塔周边皆是我们的人在把守，到时您大可劝服陛下到塔中安心准备加冕仪式，但只要您的两个侄儿进去，想要再出来就比登天还难了。都说伦敦塔是这天下最好的监狱，我倒认为是个亲人团圆的好地方。陛下和公爵都是至纯至孝的性子，我想他们一定十分乐意待在塔里，和他们叔父克莱伦斯公爵的灵魂团聚的。”说着，巴金汉姆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
　　这时，伴随着椅子摩擦地面的“吱呀”一声，对面的理查猛地站起，拖着隆起的腰背大步走到了巴金汉姆公爵身前，发出一声不屑一顾的冷哼：“既然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也就和你说个清楚，这两个杂种的性命我决不会留！想当年我受尽了爱德华和乔治的凌辱，到头来，还不是我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下了地狱！多少年了，我至今还记得乔治临死前对我苦苦哀求的那副样子，殊不知是当年是我告诉爱德华‘G’字打头的人会夺走他的江山！是我亲手端着毒药，一下一下地灌进他肮脏的嘴里，是我亲眼看着他浑身抽搐还不忘用手指着我，亲耳听着他口吐白沫还不停地张嘴咒骂我，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蠢钝如猪的畜生，到死都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而爱德华，我亲爱的兄长，纵使他从小欺我、辱我、折我，还不是被我耍得团团转，逼死了对他最忠心的好弟弟，纵使他有滔天权势，还不是临终时拉着我的手，乞求我保护好他的血脉和江山！这远远不够，巴金汉姆，这还远远不够，我当初娶了安妮就是为了得到内维尔家的势力，筹谋多年，正是为了今天！到时候我自会如他所愿，保护他的英格兰，但是英格兰往后只会流淌我理查的血脉！”
　　门外的安妮被理查的言语吓得拼命捂住自己想要喊出声的嘴，而这时，她也终于看清楚了理查此刻的神情——只见他俯下身来，双手撑住椅子的把手，面对着巴金汉姆，缓缓地咧开了一个被仇恨充斥的、形同魔鬼的笑。
　　“巴金汉姆，我最忠实的伙伴，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我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绝不是为了当一个区区的摄政王，更不是为了做一个唯仇人之命是从的臣子！巴金汉姆，我要你帮助我，告诉这天下人：我，理查，才是英格兰真正的王！”
　　巴金汉姆公爵恭敬地站起道：“是，我的陛下！愿听您的指挥！”随即向理查深深地弯下了自己的腰，以示服从和尊敬。而门外的安妮此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她抑制着自己呼之欲出的哀嚎，无声饮泣着，身体顺着墙壁缓缓下沉，跌坐到墙角。
　　克莱伦斯公爵、爱德华四世国王，现在又轮到了不过十几岁的爱德华五世和约克公爵……这些年来，她一直记恨着爱德华四世和克莱伦斯公爵的杀夫之仇，可是面对可怜的孩子，她还是出于本能地感到心软，尤其是听到自己深爱的理查要像他两个哥哥一样滥杀无辜时，她更是觉得心痛。就在不久之前，甜蜜美好的回忆还历历在目，可现在，老天却逼着安妮把自己精心织就的美梦亲手撕碎。为什么命运偏偏对她如此残忍？
　　陡然间似有天幕倾颓，她头脑空空，一手拎起食盒，一手颤巍巍地扶着墙壁让自己起身。书房中的人似乎还在继续谋划着什么，而安妮却不想听下去了。就这样，她顶着被泪水弄花了妆容的脸颊，一步一泣，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后院，不顾莉莉的呼唤，就将自己掷在了冰冷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