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浓》迟日眠

5、第 5 章

　　再次起身，已是晚饭时分。安妮从床上挣扎爬起，看见仆人们排着队，在桌上摆下一道又一道精致珍馐，外边天色已暗，有侍者正小心翼翼地点着蜡烛，一点、两点、三点，直至整个屋子被照亮，明晃晃的，让安妮感觉有些眼花。她坐到妆台前，用香粉修饰着自己肿胀微红的眼角，旁边的玫瑰似有些干了，花瓣向内蜷曲，不像方才那么好看。这时只听莉莉喊道：“夫人，大人来了。”安妮一如既往地起身迎接，但今日，她只是僵硬地挤出一个微笑，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把翩翩而来的理查吓了一跳。
　　餐桌上，毫无食欲的安妮神情凝滞，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碗中的食物。“怎么了，不舒服么？”理查看在眼里，心底感到一丝担忧。他挥手屏退了身旁侍立的仆人，对着坐在对面的女人轻声说：“安妮，我有事情要和你讲。”
　　安妮沉默不语。
　　“我最近政务比较繁忙，明日约克公爵从法兰西回来，瞧你身体不适，就不要随我去接风了。这几日你就在家好好休息，不要出门，等我事情办完就回来看你。”
　　回应他的仍是女人的沉默。
　　“中午送你的白玫瑰，是打猎归来的时候从路边折的，还喜欢吗？”理查问。
　　安妮仍不做声，但是微微有了些动静，似乎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不该点头。
　　“听下人说你下午来前厅找过我，怎么没见着你？”理查又问。
　　“大人，别杀他们，好吗？”安妮忽然抬首，答非所问道，“您别杀他们，好吗？”
　　闻言，理查一怔，目光顷刻间暗淡了下来。“你知道了？”他望向对面，只见安妮正满脸哀求地望着自己，眼底似有盈盈泪光。
　　“他们是您的亲侄儿，才十来岁的的年纪，究竟是犯了什么错，您竟狠心要将他们赶尽杀绝？”安妮忍不住质问道。
　　“是的，安妮，他们并没有别的过错，他们错只错在降生在爱德华膝下！从小父母便厌弃我，只因我生来是个畸形的怪胎，而我就必须活在爱德华和乔治的阴影之下！他们轻视我、戏弄我，将我当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隶，这对我不公平呐，安妮。从我出生至今，此前无数个日日夜夜，我的人生都笼罩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直到那个春天我遇见了你，你是唯一笑着和我说话的人，也是唯一好心宽慰我的人。这么多年，我费尽心思苦苦筹谋，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能够和你站在一起，给你光明的未来！”说着，理查起身向安妮走来。
　　“不，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弄权的私欲！你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理查了，我认识的理查，他真挚、善良，纯洁的目光里容不下这世间的一粒尘埃。可是看看现在的你，口口声声说要给我幸福，手里却沾满了无辜的鲜血，若要我生活在这样的幸福下，我宁愿舍弃生命！”
　　理查站在安妮面前，缓缓蹲下身子，用双手虔诚地捧着妻子的脸颊：“不要轻易说舍弃生命的话，安妮，你要相信我，这世间只有我能带给你幸福。我会亲手除掉那些可恶的贱种，登上英格兰的至高之位，届时你将会成为我的王后，再没有人能伤害我们，英格兰会顺着我们的血脉延续下去，我们会像从前一样无忧无虑，一直相伴到老。”
　　“收手吧理查，已经够了，我不愿看到你身上背负更多的罪孽。”
　　“我何尝不想身无重负？”理查苦笑着，起身向后退了两步，“只是安妮，这世间万物相互依存，没有杀戮就没有和平，没有血腥就没有纯洁，没有黑暗更无所谓光明，所以真正的快乐从来都是以一身罪孽为代价的。我说过，为了你我可以不顾一切，哪怕被扣上乱臣贼子的罪名。而那些可恶的罪人我会毫不犹豫地一一铲除，因为他们的性命于我根本不值一提。我意已决，既然注定要到这样一步，那么我就必须沿着这条路，一意孤行，直至尽头。”
　　语毕，理查转身向外大步走去，不由安妮继续分说，便吩咐随侍的管家安排人马看守后院，无令决不让夫人外出一步。偌大的屋子里忽然只剩下安妮一人，四周明晃晃的烛火映照在她的脸上，她坐在餐桌旁，望着理查义无反顾离去的背影绕过回廊直至消失，她终于以手扶额，滚下了断线般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