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之下》夔十七

7、第 7 章

　　倪佳进入新学校时，学期已经过半了，那天是周一的最后一节课，教室里面乱糟糟的。学生们都收拾着书包准备回家，班主任领着倪佳进了教室。倪佳低着头跟在老师身后，她能听见哄乱的教室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老师让她自我介绍，倪佳拧着自己的衣摆结结巴巴地说了两句就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老师看了她一眼，可怜的狠，又多补充几句，新同学是从乡下转来的，希望同学们对她多多帮助。
　　学生们随即一哄而散。倪佳进入的南城一中有着完整的升学体系，这里的大部分学生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学，他们一路顺风顺水，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最后进入国内外的名校。在这样的重点学校里，像倪佳这类转学生就像鲶鱼混入沙丁鱼群，只是转学生们并不会带来鲶鱼效应，他们的存在无关紧要。毕竟学生们每学期都会碰见两三个转学生，他们或依托关系或借助金钱进入学校。初来乍到时，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好不容易熟悉了环境，和周围的人说上话了，又因为升学或家庭的原因要离开了。日子久了，这些本地生们就学会了对转学生视而不见，反正不是一个圈子的，他们随时都会消失。毕竟交朋友也是要讲究成本的。
　　学生们呼啦啦从倪佳身边绕过，就像绕过一个路障一般，倪佳不懂所谓的交友成本，只以为大家瞧不起她是乡下来的，将头埋得更低了，老师拍了拍倪佳的肩膀提醒她明天上课记得穿校服。
　　新的学校，新的规则，新的制服，一切都是新的。倪佳看着衣架上熨好的制服，她小心地摸着硬挺的布料，第一次对新生的事物有了恐惧，不禁后悔，一心来城里读书算不算一件好事呢？想着，倪佳就想起那个老旧的学校，低矮的楼，坍圮的墙，可是不会有人像绕开一个木桩一般绕过她，心尖阵阵酸楚。
　　顾凌推门进来时，倪佳正摸着校服发呆，他走到她书桌前翻着教材：“我妈让我来跟你说说学校里的一些事。”倪佳点点头走到顾凌身边。
　　顾凌看她眼睛红红的，歪腰低下头确认了一下皱眉道：“怎么又哭了？”
　　“没有。”倪佳不愿让他瞧出来，撇过脸：“眼睛疼，揉了下。”
　　顾凌见倪佳不愿说也不多问，拉开椅子就坐下给她介绍学校的情况。倪佳这才明白，原来很多时候从出生那刻起一切都又来结局。在这个学校里，像顾凌这种出生显贵的学生，上学是为了社交而不是读书。原来学校的课程并不是死板地只为高考服务，学校里有许多倪佳从未听过的课程，假期的活动更是让人眼花缭乱。
　　出生贫苦的孩子能够接受来自上流社会的精英教育，实现自己的梦想，是多么感人的励志故事啊，然而，只有进入学校以后他们才会明白，所谓的上流社会对平民敞开胸怀不过是自欺欺人，社会的阶级固化在小小的学校里体现得淋漓尽致。要不是进入这所学校，倪佳就连知道这个残忍的事实的机会都不会有。
　　也许，不知道要来得好。在这之前，城市、大学就像一张静止的画幅，一篇陈列的文章，远远地伫立在那里，不会让她如此地痛苦。可一旦知道社会的真相，这个真相就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会走动，会说话。这给她的夜晚带来无数的噩梦。在梦中，这个真相用那双空洞的黑不见底的眼睛注视着她，让她无处可逃，无处躲闪。
　　倪佳从未把这些复杂的情绪告诉过任何人，她只是默默地记录在日记本中。因为清楚地知道她与顾家之间的区别和隔阂。一个阶层的痛苦不该在另一个阶层的平静中留下痕迹，更不应该搅乱他们平静的生活，她的梦境是如此的可怖而窒息，她的生活是如此的安静而绝望。尽管如此，倪佳依然表现得很好，不露痕迹。
　　在学校里，倪佳努力地追上大家的步伐。不会的题就多做几遍，一遍不会就再做一遍；听不懂的英文就多听几遍，一遍不会就再听一遍。倪佳苦行僧般的学习精神在闲散的班级里显得有些异类，但无人在意。同学们多少都明白，穷苦学生唯有靠读书才能博出一条康庄大道来，那么谁又会去嘲讽一个努力的人呢。这个世界上只有可怜的傻子才会去欺凌刻苦的人。
　　渐渐地，刻苦用功的倪佳在班里也交到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毕竟没有人会不喜欢漂亮孩子。高加琴是倪佳的同桌，也是第一个和倪佳吃饭的人。如果说顾凌让倪佳了解到这个学校冷冰冰的残酷，那么高加琴就是让倪佳知道了有些东西是阶级无法阻挡的。

　　周五下午是学校的素质课程，学生自由安排。高加琴?会拉着倪佳不辞辛苦地从教学楼跑到体育馆。在体育馆里放开了嗓子为高中部的学长呐喊助威，倪佳带着英语单词本，背累了就瞧会儿篮球场上跑动的人影。好几次，倪佳都瞧见顾凌在场上挥汗如雨，有一次他们俩对视了一下，又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倪佳想，这或许是他们之间难得的默契，毕竟谁也不想在学校里和对方有交集。
　　看完篮球赛，高加琴要去艺术楼练琴，倪佳就先回教室，在横穿中庭的那一小段路上，在明暗交错的紫藤花架下她遇见了顾凌。顾凌这时应该已经洗好澡，发梢湿湿地搭在额前，倒显出几分乖巧来。倪佳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又见他望过来，赶忙抿住嘴止了笑，顾凌走到她跟前，看到手上抱着厚厚的一本单词书，轻哼一声：“这样学英语可没用。”倪佳抱紧了怀中的书，不高兴地应了一声。顾凌看她鼓着脸像只小松鼠，笑出声来，捏了下她的脸颊：“晚上回去，让我好好教教你怎么学英语。”
　　倪佳让顾凌亲昵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又不好表现出来，等他走远了才擦了擦被捏的脸颊。放学时高加琴回教室拿书包让倪佳吓了一跳：“脸怎么红成这样，让虫咬了？”倪佳抄完最后一题错题点头：“让虫咬了。